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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来客 ...

  •   天幕初晴,灰白色的云朵被天风吹散,夜间大雪骤停,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枫叶,给整片山林雪景装饰星星点点的红色,太阳照常从东面山林升起,晨曦的微光越过枫林树梢,把谷内的积雪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影。

      几个早起的弟子拿着扫把弯着腰,沿着谷内小路扫着积雪,他们鼻尖冻的红红的,呼吸带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时隐时现。一些穿着浅蓝色棉衣的侍女在雪地中嬉笑打闹着,她们忙不迭的拢着积雪,堆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雪人。

      年关将至,这些留在谷中无处可去的少年人,是当年师傅下山捡回来的孤儿,他们早已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师尊白谷老人除了“不许涉及朝政、不许干涉江湖”这两条门规之外,并未立下其他苛刻的规矩,所以白谷门下氛围相当轻松美好。

      白沐踩着刚刚被扫去积雪的石板路,慢悠悠晃到内诊阁门前,看到廊下席地而坐,怀里抱着刀斜倚着门边昏昏而睡的黑衣人,不由得停了下来。

      难道这个北越人在外面等了一夜?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也不怕冻死。

      白沐走到他身前弯下腰,伸出右手中的骨扇打算把他叫醒,然而骨扇离他的肩膀还有几寸远,刹那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黑衣人右手顺势从刀鞘中拔出利刃,雪亮的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光线,被白沐食指与中指牢牢夹住!

      即使他表面看起来已经睡着,依然五感敏锐,反应迅捷,果然是北越囯的刀客!

      “是……你,”黑衣人看到眼前的人,褐色的双眸收敛了杀气,他把刀收回刀鞘,遍布红血丝的狭长双眼扫了一眼禁闭的房门,“他们……还需要……多久?”

      白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骨扇顶端抵在下巴处,盯着眼前的黑衣人:“我记得昨晚我有安排弟子带你去客房吧?”

      “有……”

      “那你是一整晚都守在门外?”

      “是……”

      “啧,厉害,你不怕冻出事吗?”

      “在白谷不怕……”

      “咦,你这句话说得倒是挺利索,”白沐挑了挑眉毛,“你不是北越人吗?怎么会给四皇子做死卫?他在邺朝皇室的地位……”

      “……”刀客心中暗自无奈,难道白谷的长老都这么喜欢八卦野闻吗?

      “阁下如何称呼?”白沐在内诊阁门前来回踱步,转过头问他。

      “北云……”黑衣刀客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昨夜先是被黑衣人袭击,当他与殿下合力追出营帐时,意外中了鬼瞳的圈套,在经历了一场拼死搏杀后,他携着重伤的萧溯向西逃到一片枫林中。现在他精疲力尽,脑海中的声音却锲而不舍的追问着,他不由得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

      怪不得白谷老人立下不得涉及朝政、不得干涉江湖两条门规,白谷里的人,太八卦了!

      “北云……北云……”白沐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手中的骨扇微微扇动,“北域之云,是个好名字。只是北越囯已经被伽蓝国所灭,不知你能否再回到北域之巅。”

      北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静静地站在廊下,双眸微垂,盯着廊外空地上洁白的积雪,默不作声。他握着刀柄的右手悄然用力,手指尖狠狠地刺进掌心中,带来一丝痛意。

      “师哥,”一个恬淡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雪地传来,裹着雪青色绒领披风的人缓缓走到廊下站定,她双手抄在厚实的护手中,脸颊雪白的皮肤冻的微微发红,她看了一眼沉站在一边双眼微红的黑衣刀客,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内诊阁木门,柔声问:“怎么样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涯那个老头子的怪癖,他接诊这种棘手重症是不允许其他人在场的,”白沐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所以,老实等着吧。”

      “哗啦!”随着白沐的话音刚刚落下,内诊阁的木门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混合着药膏的苦涩气味从屋内渗出,微驼着背的医师一脚踏出房门,他的袖子高高挽起,手中提着那个巨大的木箱子。

      看到门前三个人站成一个半圈,白涯停顿了片刻,哑着嗓音开口:“怎么一大早都挤在门前?”

      “放心,白冥还有那个四皇子都安然无恙,”白涯转身轻轻关上内诊阁的木门,那股草药味道被隔绝在房中,“只是他们都失血过多,暂时还在昏迷中。”

      白沐摇了摇手中的骨扇,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谷中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四皇子,白汐被下狱,白冥又重伤,真不知道师傅出关后会是什么表情。”

      似乎感觉到寒意,白涯没有接他的话,将卷起的袖筒放下来,他双眼中带着丝丝血色,刚刚准备踏出回廊,他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雪青色人影问到:“白渃,小鱼怎么样了?”

      白渃微抿了一下嘴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前半夜一直梦魇,不停地说着胡话,全身发抖,后半夜我给她服了一剂安息散,现在还在睡。”

      “白汐就这么一个女儿,早产下来没几天就送到谷里,现在又经历了家道变迁,”白渃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缓缓飘散在空气里,“税银被劫,白汐和齐昱同被下狱,只怕小鱼也会被牵连其中。”

      廊下四人集体沉默着,雪后的空气冰冷又清冽,冻得人耳朵隐隐发痛。

      白沐唰得一声合上手中的骨扇,低沉着声音说到:“只能请师傅出关了,师傅手中有龙凰金令,不能眼睁睁看着白汐和小鱼陷入绝境。”

      “这倒是一个方法,只是谷内有门规,白谷门人不得涉及朝政……”白涯摇了摇头,“只怕师傅并不同意。”

      “扑通!”

      一个声音将廊下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众人转过头,看到黑衣刀客歪歪斜斜地躺在回廊外的雪地上,双目微阖,褐色的眸子在眼缝中若隐若现,那把黑色长刀落在他身前不远处,刀鞘粘上些许雪渍。

      经历了一场血战,又在门外守了一夜,他终于坚持不住了。

      三人匆忙绕过回廊跑到北云身前,白涯将他斜躺着的身躯翻过来,手指按在颈间处,肌肤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白涯疑惑着把黑衣刀客全身检查了一遍,怎么这个人全身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难道他一直守在寒冬里?

      北云消瘦的身体被他翻成平躺,正当白涯伸出手探寻一丝鼻息时,一滩红色的血迹从刀客背下缓缓流出,殷红一片雪地。

      白涯把手伸到刀客右侧腰椎的位置,他摸到一个极深的伤口,伤口表面的血迹已经冻在一起,方才他摔倒在地压到伤口位置,又流出一些温热的血。白涯把沾了鲜血的手指放在鼻端闻了闻,还好,没有血幽莲的味道,他只是受了伤,加上冰天雪地冻了一夜,一时失温造成意识涣散。

      “他没事,背后的伤口包扎一下就可以了,”白涯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和那个四皇子一样,每隔两个时辰用热姜水给他擦拭一次身体。”

      “这些小事怎么能劳烦白涯大师兄呢,我安排门下弟子来做。”白沐将骨扇换到右手中,左手扶着白涯起身。

      “对了,我在白冥袖中发现了这个,”白涯从怀中拿出一个铜色的物体,放入白沐的掌心中。

      “这是?”白涯端详着手中的东西,低声问到。

      这是一个铜质的符节,正面雕刻着一条首尾相连的云中蛟龙,蛟龙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触摸时隐约有丝丝凉意。符节被擦拭过,隐约留下一些血红痕迹,那条蛟龙似乎浴身在无尽的鲜血中,腾空云间怒吼。

      背面刻着四个醒目的字体——皇四子溯。

      这难道是邺朝皇室的铜符节?

      白涯花白的眉毛微微挑了挑,看了一眼白沐:“劳累了一晚,我要好好睡一觉,无事不要让人打扰我。”

      他说完,提起地上的木箱子,微驼着背朝司医长老阁的方向走去。晨光从云层中散向地面,将他并不高的消瘦身躯笼罩在淡淡的光圈中,那一瞬间,白沐好像看到了当年初遇师傅时的场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涯除了头发和眉毛逐渐变白,相貌仿佛一直停留在而立之年。当年他跟师傅回谷,第一次见到白涯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如今一晃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师兄却丝毫没有变化,当真令人感叹。

      白沐把铜符节放入怀中,心想等那个皇子醒了再问,他抬手朝远处挥了挥:“来人,把这个人抬到客房的暖阁,再找身衣服给他换上。”

      几个正在扫雪的弟子听到声音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北云从雪地上抬起来,朝暖阁的方向走去,雪地上的血渍已经冻成冰渣,混合着泥土变成暗红色的血冰。

      白渃双手揣在毛茸茸的护手中,她低着头看着那片暗红色的血渍,白雾随着呼吸散在空中:“师哥,我回司药阁拿些五方膏吧,等他换了衣服,让弟子给他服下。”

      白涯听到她的话,将视线从远处收回,他轻轻摇着手中的骨扇,说:“也好,只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得离开白谷。”

      正当白渃转身朝司药阁走去时,一个身穿浅蓝色棉衣的侍女从白谷寨门,急匆匆地朝内诊阁的方向走来,她走得很快,发髻上的一支木簪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看到站在内诊阁门前的两位正在讨论着什么的长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大声喊道:“白沐长老!”

      白渃听到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清月一般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疾走而来的侍女,是紫苏,她是谷内与齐小鱼同龄的少女,在这一众侍女中,她是最稳重的一个,怎么今天竟然如此慌张?

      她调转视线看向白沐,师哥的神色中也带有一丝疑惑,白沐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沉声问:“紫苏,出什么事了?”

      紫苏微喘着气,白雾萦绕,她稍稍朝白沐行了一个礼,转身手指着白谷寨门外的方向说:“刚刚我准备喊弟子们把门前小路的积雪扫一下,谁知我刚打开寨门,便看到门口停着一驾玄色的马车,马车边还有数十个穿着护甲的侍卫。”

      “我上前问他们是何人,对方只说,他们和昨夜入谷的伤者得了一样的症状,还请司医长老相助。”

      这么快就过来了?

      白沐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雪夜一战,鬼瞳的三名天字杀手虽然被击退,白冥和四皇子也被重伤,子夜歌的幻音蛊和迷蛊几乎将白冥神智击溃,当他携着重伤的白冥和小鱼回谷时,曾特意将周围查看了一番,除了鬼瞳的人,并未发现其他踪迹。

      而皇长子一早便等在白谷门口,想必他已经得知萧溯在谷内。

      “白谷果然是一处适合隐居的桃源之地。”

      一个沉静威严的声音从白谷寨门口传来,白沐循着声音看过去,披着玄色披风的男子长身而立,披风上用金银线织了一朵青莲,里面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领口处绣着繁密的花纹,白玉冠将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扮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他站在雪里,将白谷四周环视了一圈,剑眉星目迎上白沐的目光:“在下贸然来访,不知是否打扰到谷内平静。”

      白沐站在原地与来客对视,雪后的空气冷得刺骨,虽然二人相隔数丈之远,白沐却能察觉到对方周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息,眼神中有隐藏的剑刃一般锋利。

      “阁下何人?一大早到访白谷,有什么急症吗?”收拢了手中的骨扇,白沐迎着晨曦愈发明亮的光,高声问。

      披着玄色披风的人好像轻轻笑了一下,他并未回答白沐的问题,抬起双脚踩着积雪朝白沐的方向走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衣神情冷淡的男子,他们走到白沐面前一丈远,灰衣男子从袖中拿出一个铜色的符节,高声说——

      公子乃邺朝当今皇长子殿下。

      白沐微眯了一下双眼,看清那个符节上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

      皇长子稷!

      他心里不由得暗自笑了一下,今天真是巧,一天见到两个皇家符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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