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深几何》绵云冷萃

6、大外甥女

　　这姑娘一头金棕色的长发略显随意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浓眉大眼间皆飞扬着一种策马红尘的英气。她就这样笑着，上扬的嘴角边还各有一处小小的梨涡，嘭起的苹果肌白里透红的，仿佛轻轻一戳就会弹出粉粉红红的果汁来。

　　“我是来送外卖的。”那姑娘说着，提起手中的袋子簌簌晃了两下。

　　“我让她来的。”林清致说。

　　“哦！是你啊！”

　　郑思林终于想起来了。他缓缓站起身来，两只手臂不自觉地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一阵还提着袋子站在门口的少女。然后扭头挑着眉毛对林清致问道：“她就是跟你同居那个女的？”

　　“……”

　　“……”

　　“呃……那个……您就是小郑总吧？”那少女嘴角还提着笑，宽大的果绿色T恤和两条又直又白的细腿让人顿感清爽。“您可千万别误会啊，我是你秘书的外甥女儿，亲外甥女儿！他是我小舅舅！”

　　郑思林更疑惑，林清致什么时候就当上舅舅了！？

　　还没等他问，林清致就开口解释道：“她妈是我大表姐。”

　　“我叫李寻歌，嘿嘿！”

　　郑思林这才觉得，这女孩跟林清致真有几分相似。俗话说外甥像舅真不是瞎扯的。

　　仨人只顾说话，郑思林都忘了邀请提着一大袋子饭菜的李寻歌赶紧入座了。还好李寻歌这姑娘也不是会跟人客气的主，说话间已经自觉挪到沙发前的桌子边，一个接一个地掏出一次性餐盒和三幅一次性餐具，真真是一副送外卖架势。

　　“咱能吃饭了吗？”李寻歌把掏空的袋子往地上一丢，两手掐到腰间。她先看看林清致，又看看郑思林，像真在询问意见似的。

　　“哦，可以可以。”

　　郑思林边说边往已经被布置成餐桌的那边走，林清致也跟着站起身来，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在想。

　　李寻歌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唯一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挨个掀开餐盒的盖子，阵阵饭菜的香气登时扑面而来。

　　郑思林这才发现面前这一桌被委身在一次性打包盒里的美食是多么丰盛。“这都是什么？这个是咖喱鸡？这个是香辣蟹吗？这个……避风塘排骨？嗯这个秋葵炒山药不错，这个是海鲜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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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完了一桌子菜，郑思林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四菜一汤，还有米饭，我很满意。”刚准备动筷子，他又扭头对身边的林清致说：“哎，回头把订餐的钱给人家小姑娘啊，可不能让人家这当小辈的请咱们吃饭！”

　　林清致还没接话，李寻歌疾疾瞥来一眼，“我听您这意思，是也把自己归为我的长辈了？”他一边把一次性筷子掰成两半，一边昂着下巴对郑思林说。

　　郑思林指了指林清致，对李寻歌说：“他是你舅舅，他管我叫哥，四舍五入那我可不就是你舅舅吗！”

　　林清致夹起一块咖喱鸡，还没来得及放嘴里：“谁管你叫哥了？”

　　郑思林：？？？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没有？我舅舅其实也就比我大了6岁。你跟我舅舅一样大的话……”李寻歌轱辘着圆溜溜的眼球，努了努嘴说：“出于礼貌，我顶多叫你声哥吧！”

　　郑思林：？？？？？？？

　　凭什么吃顿饭的工夫自己就突然比林清致小了一辈？

　　他挂着满脸的问号看向林清致，那副表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就是这样管教小辈的？

　　看到投向自己的眼神，林清致除了耸了耸肩，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郑思林顿觉队友无用。知道自己管不住林清致，便又转而苦口婆心地教育起李寻歌来：“你们家还真都是逻辑鬼才……我跟你讲啊，在我们中国呢，长辈的朋友就也是长辈，跟年龄无关，你知道吗……嗯，这个咖喱鸡还真不错啊！”说话间，他已经夹起一块咖喱鸡塞进嘴里，顿时有了一种味蕾被点亮的感觉。

　　“说起来，我吃过最好吃的咖喱鸡还是你妈做的。这家比起阿姨做的，还是差了一些。”

　　这话郑思林是对林清致说的。

　　但林清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闷头细嚼慢咽。

　　郑思林倒是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又转头问李寻歌：“这家饭馆叫什么啊，回头我也去吃！”

　　“这是……”

　　“啧。”

　　李寻歌正欲开口，就别林清致这极富杀伤力的语气词打断了。她立即改了话锋，清了两下嗓子说：“这是一家私房菜，轻易吃不到的，你想吃的时候问我舅舅就行了！”

　　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低头闷饭。

　　郑思林更感疑惑，他看看林清致，又看看李寻歌，俩人却都是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想要给他更多解释。

　　不就一家餐馆吗？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

　　但他也知道，林清致这人一贯神秘，这么些年来，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可太多了，他脑子里早就积攒了一万个林清致留给他的问号。

　　但郑思林却并不急于求解。林清致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想对这样的林清致保持尊重。

　　还好这李寻歌跟她表哥完全不一样，这姑娘的脸简直就是六月的天，上一秒还对郑思林疾言厉色，下一秒就又笑靥如花了。

　　虽然李寻歌明确表示了自己并不打算把郑思林当长辈的态度，但郑思林自小就是同龄人身边最大的那一个，让他忍住看见比自己小的就想关怀一下的毛病那还真是有点难。

　　当然了，他也不想一见到林清致的家人就撂下一个冷场的局面，于是还是端出了贴心大叔的架子，对李寻歌进行了查户口式的嘘寒问暖。

　　你今年几岁啦？爸爸妈妈在哪里呀？做什么呀？还在上学吗？读几年级呀？有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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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的问题，郑思林都一一问了出来。

　　李寻歌倒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都答了。但郑思林注意到，她回答每个问题之前，总会往她哥哥那瞟一眼，似乎想通过对方的表情来收取这个问题能不能回答的指示。

　　郑思林当然知道林清致有许多事情还没向自己陈清实况。两人多年未见了，这期间他到底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又为什么突然出现……郑思林想知道，但他更知道林清致不会主动说。他会去问的，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他不知道这个契机是什么时候，他只觉得自己需要等。

　　不过从与李寻歌的对话中，郑思林还是梳理出一些有效的信息。

　　李寻歌是林清致妈妈的最大的大哥的最大的大女儿的女儿，早年跟父母在新加坡生活，去年高中毕业，经过近乎一年的准备，申请上了在国内排名前十的洛宁大学。今年九月份她就要开学了，但为了提前适应中国的生活，她就跟舅舅一起来了洛宁。

　　看来，林清致消失的那段时间，是一直在新加坡了。

　　没错，林清致的简历上关于教育经历那一栏，是写了新加坡某大学的名字，他上网查过，那所学校也只是新加坡一所普普通通的公立大学。

　　郑思林继续推测，大学毕业后，林清致甚至可能是在那边工作过两年的，或许是不喜欢那边的生活或者工作环境？就趁着外甥女儿到洛城念书，干脆跟着回来了。俩人共同租住在大学城附近，一个工作一个上学，相互照应，也挺好的。

　　说着聊着吃着，一桌饭菜很快就被扫荡一空。林清致起身收拾起桌上的餐盒，将它们叠叠摞摞，然后统统装进刚刚李寻歌撂在地上的空袋子里。

　　郑思林恍惚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哦对了，昨天中午，他跟甄一歆一起出去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林清致也是这样收拾残局的。

　　见林清致正劳动着，郑思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他抽出几张湿巾，把刚刚用过餐的桌面擦得一干二净。

　　“啧，想不到堂堂郑小总，竟然还会自己收拾桌子呢。”

　　郑思林直起腰，看了一眼正大爷似的摊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剔牙的李寻歌，然后把手上的湿巾丢进垃圾桶里。

　　“你舅舅都亲手收拾了，我能闲着吗？”他说。

　　郑思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会不好意思看着林清致自己收拾残局，这位李大小姐倒是很好意思在他堂堂郑小总的办公室美餐一顿然后坐看堂堂郑小总监和他舅舅一起辛勤劳作。

　　“呐，你走吧，把垃圾也带出去。”也只有林清致使唤得动他家的大小姐了。

　　李大小姐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撇着嘴接过她哥手里的垃圾袋，还嘟囔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的话，却也一刻没有墨迹。

　　拖着步子走到门口，李寻歌才又转过身来，露出和来时一样的笑容，对郑思林摆摆手说：“记得啊小郑总，想吃这家菜了就跟我舅舅说！我走啦！拜拜！”

　　说完，她就带上门消失了。

　　刚刚办公室倒是一片人间烟火般的氛围，这吵吵闹闹的李大小姐一走，便又恢复至往常只有两人在的安静的模样。

　　郑思林并不觉得尴尬或无聊。即使林清致总是少言寡语，他也从不觉得和他独处的时光是难熬的。相反，在这样的空间里，这样的氛围里，他总能感到自在和惬意。

　　他默默走到茶水台边倒了两杯咖啡，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林清致。

　　林清致却摇摇头，说：“不想喝。”

　　郑思林这才想起来林清致其实是不喜欢喝不加奶的咖啡的，便说：“不然下楼去给你买杯奶茶？”

　　闻言，林清致轻轻笑了。

　　不同于以往那种带着讽刺的笑，而是那种蔓延到眉眼间的让人舒心的笑。他说：“哪有老板亲自去给助理买奶茶的？我只是想眯一会儿，怕喝了咖啡要睡不着了。”

　　重逢以来，郑思林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清致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正缓缓盛开着一朵碗大的牡丹，那枝枝蔓蔓还一路顺着他的血管攀爬到脸上，干脆噼里啪啦绽成一座蜂鸣蝶舞的花园。

　　无需控制，也控制不住。郑思林甚至笑出声来：“好吧，好吧。那你睡吧。躺沙发上睡，睡得舒服。”

　　“你不睡会儿吗”林清致说着，却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微微放倒自己的椅子，像放倒副驾驶的车座一样，然后顺势瘫了上去。

　　“我不困，睡不着。”郑思林举了举自己手中的咖啡，说。

　　林清致没再说什么，望着郑思林，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