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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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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赫的手在微微的颤抖,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调动起所有仅存的理智,才稳住自己即将脱缰的愤怒和恐惧。他在心里不断的朝自己怒吼,“佑赫•张,你现在,只是个医生!也必须做好这个医生!”可是,当他轻轻脱去胜浩上衣的那一瞬间,他脚下还是忍不住一个趔趄。他不光是手,就连嘴唇,也颤抖起来。
严重的烧伤,从左边的脖颈处。一直蔓延到后背。伤处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怕的水泡,这些烧焦的皮肤又被他右肩上喷涌出的鲜血染红。那里,有一道深到见骨的刀伤。如果不是右肩上的动脉被紧紧扎牢。伤处又用布做了些简单的防护。他可能因为失血,早就死在了路上。
佑赫强敛住心神,接过李在元递过来的药棉和碘伏。麻利的为胜浩清洗起了伤口。止血,包扎,在烫伤处涂抹上药膏,再把所有伤处都用纱布裹好。一切处理停当,已经是后半夜了。看见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在昏迷中也疼得眉头紧皱,但好歹是脱离了生命危险的胜浩,躺在已经换了干净被单的软床上。佑赫暗暗的松了口气。
紧张一过,强烈的愤怒和无比的自责铺天盖地的向他压过来。他一把拽住旁边正在擦汗的李在元,把他强行拖到了客厅。
“说吧!”佑赫死死的盯着李在元,拳头攥得紧紧的。连指甲扎进了肉里,也仿佛没感觉到。
“怎么,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在元也用几乎可以用恶毒来形容的眼神愤恨的看着他,嘲讽的说:“张医生,你应该不会迟钝到是现在才发现他身上有伤的吧!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要问?”
“我当然问了!可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佑赫想起胜浩那一次次面对自己伤痕那无所谓的,习以为常的笑容。心里像被匕首扎了一样疼!
“呵,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如果他告诉你了,也许你早就对他敬而远之了吧!也是,有谁不怕被诅咒死呢!胆小的懦夫!”
“去他妈的该死的诅咒!”佑赫一拳砸在墙壁上,墙上的小装饰应声而落,跌在火炉旁,摔成了两半!“我才不信什么诅咒不诅咒的,如果和他在一起就要被诅咒,那就尽情的诅咒我吧!我宁愿下地狱!”
“哦?是吗?就算他是巫妖的后人,你也要和他在一起?”在元的眼神像寒冰一样冷,他的表情是明显的嘲讽和不信任。
“哈哈哈哈哈!……”佑赫笑得直不起身,仿佛他听到了这世上最最好笑的笑话。
“你他妈的笑什么?”在元也被激起了愤怒,他盯着佑赫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像是一个蓄势待发的豺狼,随时准备扑上去跟佑赫拼命。
佑赫渐渐止住了狂笑,表情变得像用刀子刻上去一样生硬而冷漠。他的声音也一样生硬:“如果他是巫妖的后人,那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好人了!而且,就算他真是巫妖的后人,那我也不会离开他的,就让那该死的诅咒诅咒死我吧!即使在地狱中,我也一样会保护好他!”
在元狠狠的盯着他,佑赫也狠狠的盯着在元,如果说他们的身体是静止的,那么,他们就是在用眼神和气场对峙。
良久,终于。
“呵!~”在元低头浅浅的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认命的无奈。当他再次抬起头,脸上已不复刚才的考究,而是满满的信任和羡慕。“佑赫,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胜浩即使每次来了你这里后都要忏悔,却还是总克制不住的要往你这里跑了。你赢了,我想,你确实是那个能好好保护他的人。所以。带着他走吧。越远越好!因为……”在元顿了顿,眼神那么忧伤“我实在不想第三次见他倒在血泊中了!”
“第三次?”难道他曾经也经受过与这次一样大的痛苦吗?佑赫不敢想象。
“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血泊中的他了。上一次他伤得比这还要严重,那时侯我们谁也没想过他还能活着。那是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佑赫……你想知道,他的手臂,是怎么断掉的吗?”
在元的神情明显陷入了回忆,而佑赫也屏住呼吸,等待着在元的叙述。
“呼!”在元叹了口气,缓缓的讲起了那个,佑赫未知的胜浩: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生活在教堂里,由神父照顾着。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跟着神父去莫里的一个病人家做弥撒。那是个中年妇人,得了治不好的病,眼看就要死了,但她的灵魂是那么的不甘心,所以,在神父赶去的时候。她又哭又闹的,几近疯狂。好不容易当她安静下来。已经是深夜了。那家人为了这个女人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没有钱帮我们顾马车。眼看就要下雨了。神父便带着我从镇旁的一条很僻静,平时人很少的小路回教堂。天真黑,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我两的脚步声。我当时心里真害怕。所以对周围的声音倍加的敏感。所以,当我听见路边的草丛里居然有微弱的呻吟声时,吓得尖叫起来。呵,神父忙着安慰我,可也正是由于这尖叫,让神父也发现了那微弱的声音。神父循着声,在灌木丛的后面发现了胜浩小小的身子。我也跟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天空划下一条明亮的闪电,我目之所及,全是血红的一片,而小小的,神智涣散全身苍白的胜浩,就蜷缩在那一片血红当中,而鲜血,还不断的,从他断了的左臂处,流淌出来。神父惊呼一声。迅速撕下衣角扎住他左边的臂膀,抱起他就往教堂跑。后来,他昏迷了整整1个星期,高烧不断。教堂里谁也没想过他能活。可是,最后他却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可是佑赫,你知道他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哭着对神父说,我为什么还没有死?他不肯进食,他丝毫没有要活下去的意思。只是反复的重复一句,‘我是罪恶的,我会给人带来不幸,我应该去死!’呵!佑赫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才刚刚7岁!直到后来,神父告诉他,如果你有罪,那么你就更应该活下来,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为了这句话,他才重新开始进食,自从他能够下床后,他就天天到神像前跪着做忏悔,天天祈祷。只是,他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身世,或许他对神父说起过。他甚至不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他说他是邪恶的,不配享有他家族的名字,于是,神父就为他取了胜浩这个名字。意思是希望他能战胜自己的内心并用最浩大的胸怀包容一切。他拥有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那么开心,仿佛得到了新生。之后的几年是欢乐的。他生活在教堂里,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虽然少了一条手臂,但是很聪明,也很勤快。无论是打扫还是别的什么,他总是抢着做,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还特别喜欢看书,一有空就看。那时我们就猜到,他或许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因为年仅7岁的他,读、写都不是问题。他甚至还会拉丁文。这绝不是一般的家庭的孩子能做到的。神父发现他爱看书后,索性就把教堂小小的图书室交给他管理。那时起,他就更如饥似渴的阅读。其实,教堂里的书,大多是些晦涩的宗教书籍。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可以说,只有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时,他才是幸福的。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胜浩。神父每次去别的地方,也尽量帮他收集一些不一样的书本。日子就这样安静的过下去了。后来,我18岁了,被批准成为教堂的牧师。他当时很羡慕的看着我,说:‘在元,真希望我有一天也能成为牧师!’他的表情那么神往,可瞬间又暗淡下来,苦笑着摇摇头,说:‘呵。可是,我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当时还不懂他的意思,我告诉他他很优秀,只要他愿意,等他18岁了,自然是可以成为牧师的。可是没想到,去年开始,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是巫妖的后人,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毁灭性的厄运。一开始,迫于神父的威严,再加上他对人一向很好。大伙儿也没在意。可是,后来,来教堂的人越来越少,镇上的人都说,我们教堂收留了恶魔的后代,是个被污染的地方。以前出资的功德主们也渐渐来得少了。教堂那么多人,眼看是糊口都困难。那天,神父再次出去寻找帮助,被别人拒绝了回来。教堂里的人们暴乱了。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无辜的胜浩。神父已经压不住这么多被饥饿折磨的失去了人心的人们。就在所有人都威胁神父,如果胜浩不走,他们就离开的时候,胜浩自己站了出来。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他向神父深深的鞠躬,然后说他会离开教堂,他说他在的地方,终究会被他影响,他不想再连累神父了。他说谢谢神父给了他这一生中最宁静温暖的几年时光。然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堂,神父和我追了出去。那么多年一起生活,只有神父和我。神父搂着小小的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神父哭。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我们,就是他的孩子。神父带着胜浩和我去了守林人的小屋。神父曾救过老守林人的命,所以,虽然老守林人并不乐意,还是勉强接纳了胜浩。可是,胜浩毕竟是没什么生计来源,即使他会做的很多,但谁也不愿意给他一份工作。教堂是不能再回了,神父就让他为教堂做邮差,每次由我将要送的东西交给他,也给他送去食物。可是后来,他住在守林人小屋的事还是被别人知道了。于是,那些人便三天两头的找他的麻烦。老守林人本来也不是真心收留他,便对这些情况不闻不问。我曾经亲眼看见,镇上的小孩子围着他用小石子扔他,骂他是恶魔,是怪物。可是胜浩他,居然不还手,也不躲避。我冲上去赶跑了那些小孩儿,尖叫般的询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说,忍受就是他的本分。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他会遭遇这些。他说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他说他是个不祥的人。直到那次,我才知道,他的左臂是怎么断的。因为据说巫妖都是用左手实施邪恶的魔法,只要砍断他们的左手,巫妖就丧失了灵力。所以,在他7岁的那年,在他被控诉自己用咒语克死了自己的亲身父亲之后,他的父亲的亲弟弟,他的亲叔叔,那个声名显赫的安公爵,亲手活生生的,砍下了他的手臂。他们本想那次就让他死的。可谁想到,被扔在荒僻路上的他居然活了下来。我心疼极了,可胜浩却仿佛丝毫不以为意。但我知道,他的不以为意只是强忍着的,只是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后来,我在路上遇见了被丢弃的小狗,就送去给他做个伴儿。他很喜欢那只小狗,给他取名叫爱德华。有了爱德华的陪伴,他慢慢的又开朗起来。冬天之后,他的心情更好了,他的话题中多了一个名字,那就是你,他每次说起你时,都笑得那么温暖。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但同时他又很矛盾。因为他丢不掉觉得自己是不祥的这个阴影,他怕给你带来不幸,所以,他每次回去都忏悔,可是,他又忍不住不来见你!呵呵,我本该早点儿来的,佑赫,如果我早点儿来见你,让你带他走,也许他就不会承受这次的噩梦了。你应该早点儿带他走!”
佑赫完全呆住了,他被胜浩曾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震惊到连思考都无法思考。
“后来怎样?”他木然的问。
“呵!”在元苦笑了一声,眼神是那么阴沉。“昨天,我又去了镇里。却远远的看见教堂那边火光冲天。当我好不容易冲回教堂的时候,教堂已经被火海吞灭。我拿上工具急着救火,却听到旁边有人抱怨说这一切都是胜浩带来的厄运。还有人说要烧死他,不烧死他,莫里将终无宁日。我忽然预感到胜浩有危险。我没命的朝小屋跑去。可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到了的时候,他已经被砍了一刀,那些疯了的人正往他身上倒油!当我终于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们已经点燃了他身上的油。并把他推下了木屋后面的山坡。那个山坡很陡峭。我想也没想的就跟着跳了下去。诸神保佑,我滚下去后,和他停的位置不远。他身上的火,也在翻滚中奇迹般的熄灭了。可他已经昏迷不醒。我把他背在背上,咬紧了牙,才从一条较平坦的小路爬出山谷,也是运气好,我们居然正好遇到要来艾尔的马车。我了给车夫钱,坐上车就来找你了。”
佑赫这才注意到,在元的裤子都破了好多个洞,浑身都是擦伤。
“你救了他两次!~谢谢你!”佑赫由衷的说!
“呵!”在元笑的那么苦涩,“第一次就不说了,可这一次,我却让他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伤成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佑赫!你务必要照顾好他,你得答应我,再也不要让他受到伤害了,再也不要!这里离莫里太近了,太不安全!带着他走,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那你呢?在元,你去哪儿?”
“我?”在元的脸上流露出一个牧师不该有的深深的仇恨,“我要留在莫里,这件事情不是偶然的。教堂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起火,而且,莫里的人虽然愚昧,却不至于这么没人性,他们最后会疯狂到烧死胜浩,必定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我能感觉到,这是个阴谋!我不会让胜浩的血白流。我一定会找到原因的!”
“在元,有那么多人看着你随着胜浩跳下山谷。你回去接待你的,必定也不会是嘉奖。如果你心意已定,我也不劝你,但是,你务必要保重。”佑赫几乎可以预见这个年轻人之后艰难的旅程。
“呵,我就算受再多的苦,又怎么能比得上胜浩所受的十分之一。佑赫,记住我的话。务必,别让他再受苦了!”
天已经渐渐泛白。
“佑赫,我还担心教堂的情况,这就走了。你带上胜浩,越早走越好。别泄露了风声。再见!”
佑赫主动上前紧紧的抱了一下这个高大却瘦弱的小牧师。
“你也保重,再见!”
末了,在元头也不回的,毅然步出了佑赫的家,向着他来时的村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