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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团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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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考研。
我在逃避这个成人社会。
我没有哪一刻那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别人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学历、更好的知识或是前途。
我不是,我拼了命的准备考研只是因为我害怕进入这个成人社会,并且距离毕业越近我就越焦虑越迷茫。
所以大三到大四在准备考研的期间,我疯了一样的学习,从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到中午十二点吃饭期间绝不看手机的任何一款娱乐软件,即使吃饭的时候也是刷着各类资料网的专业相关,更是成天成天的泡图书馆,背书被我放在了每天的晨读与睡觉前,做完的习题和记的网课笔记堆满了我租的房子的每一个墙角。
我从未这样认真学习过。
而考研的目标专业,我并没有继续选旅游管理,我选了教育学。
我慢慢清晰地意识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成为一个导游,我想做这个职业,只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可以凭借这个职业去世界各地旅游。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职业需要同时和一大群人交流,我立刻生出了无法解决的胆怯。
我是个懦夫,是宁习格狗改不了吃屎的鸵鸟歌歌。
我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也无比清醒的知道我有多讨厌我这一点。
可是我下意识颓废和无法乐观的心态,注定无法改变。
我时常感到痛苦,因为我清醒的知道这一切,却总在下意识的举动与因为思维惯性而脱口而出的话却让我知道,我的回避型人格与分裂型人格已然形成。
因为心理治疗,我对自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童年一个个形形色色的杀手,在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因为他们肆无忌惮的言语与作为将我雕琢成现在这样一副病态人格。
“有些人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我看着桌上的试题,对这句话致以最深切的理解。
我不能怪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不懂得教育为何物便只能去按部就班模仿那些成功案例。
在他们接到我需要进行家庭治疗的电话时,也是诚惶诚恐连夜赶来,在与医生交谈中才慢慢了解他们曾经的某些行为已经对我造成了多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妈刚开始会在说话间或多或少说些话为自己辩解以此挽回面子,但在与医生更深入的交流后,她渐渐保持了严肃的沉默,爸尤是。
几次的家庭治疗后,妈和爸对我表达了晚到二十几年的歉意,我看着已经冒出白发的父母,那些经年累月、此消彼长的怨气慢慢地散了。
我发自内心的对此表达了谅解。
我突然发现我还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因为我的父母至少愿意低头认错,他们还是发自内心爱我的。
他们其实也是需要成长、并且正在成长的孩子,毕竟在教育这门课上,不是所有父母都是学霸的。
而我的爸妈只是认识到的晚一点罢了,在认识到的那一刻,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承认错误。
这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很多父母难以做到的了。
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我觉得我很容易满足,或许有人会说我的劣根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想说也许吧,因为没有人能体会到我因此而产生的拨云见雾的开朗,以及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的期待感。
家庭治疗取得了比较有效的治疗效果,我也因此而在一些日常小事上不再选择逃避,而是主动去面对。
但很可惜的是,人格障碍这种东西,不仅仅是一种心理创伤,更是一种精神创伤,在很多常人可以轻松做决定的事情上,我需要鼓起更大的勇气去做,甚至只要丧失信心,我就很容易变成一只鸵鸟。
——为了回避危险而耍一些能让人一眼看穿、毫无意义的小伎俩。
回避型人格让我无法正常的面对人际交往,并去开始一段新生活。
就像临近毕业,我的焦虑与对前途的迷茫依然让我下意识就选择逃避。
于是我甚至比高考还要更加努力地去准备考研,似乎只要还待在熟悉的校园里,我就会有安全感。
而宁习格不同,他大三的时候就已经作为专业第一被北聆市第一人民医院早早挖去做实习生。
大四的毕业双证刚拿到,医院就送来了劳工合同,附带五险一金。
而我刚刚结束了考研。
考完一身轻,并且我有预感,这一次我考得相当不错。
宁习格带我出去吃饭,吃完了就带着我回家见父母。
我们两家从小就熟,就隔着一道墙,宁妈妈更是从小就很疼我,所以我们两家的家长都对我们两个的感情表达了认同。
我的考研成绩出来了,专业第一,我没有选择其他的学校,依旧申请的北聆大学,而参加复试的几位主考官,其中有一两位我选修过他们的公选课,所以消除了我大部分对陌生人的不安全感。
我的复试也很顺利的通过了。
拿到了研究生的入学通知书。
宁习格为我高兴,同时为我策划了一场求婚,我看着亮晶晶的钻石戒指忍不住掩嘴哭。
“可是我是鸵鸟歌歌。”我忍不住问。
“那也是宁菩萨的鸵鸟歌歌。”他笑着抱我。
我们订婚后,两家合资给我们买了一户商品房,离北聆大学和北聆市第一人民医院都很近。
当房子装修好后,我也差不多开学了。
一切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
除了我的逃避心理依旧不见好转。
在我快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又发了发狠,咬咬牙,拿到了博士录取书。
依旧是北聆大学的教育学专业。
宁习格看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毕业呢?鸵鸟歌歌?”
现在鸵鸟歌歌已经变成了他对我的爱称,宁习格本人也在短短三年内成为了本市心理学的业内翘楚,已经从三年前的医生挂上了专家的title,前几日还被派去了华京大学做交流,不过几日又被邀请去了美国的斯坦福进行学术探讨。
宁习格有着很辉煌的明天。
而我,我也不差,我可是教育学的女博士呢。
我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不过我又想,我要是再不毕业,宁习格确实要养不起我了。
虽然这是句屁话,因为宁习格月入过万呢,还不算年终奖和各大高校每年给他发的演讲邀请的薪酬。
可是我好像仍然没有做好进入社会的准备。
唉。
夜晚,一阵冗长的欢愉运动过后。
我枕着他的胳膊提议:“宁习格,你下次别戴那玩意儿了。”
宁习格有些愣,低头捧起我的脸,“你的意思是想结婚了?”
我点了点头,说,“我都栽你手里了宁菩萨。”
“我终于把我老婆养大了。”宁习格捏了一把我的脸,被我拍开了。
“什么嘛?我也有赚钱的好不好?”我不满意地撅起嘴。
虽然每次吃饭都是宁习格付的钱,虽然家里的水电费都是从宁习格卡里扣的,虽然连我的生活费宁习格都贡献了一半,但是……好歹我自己负担了我的学费……
而且博士生是有工资拿的。
以及亲手为宁习格做他每一年生日的蛋糕,还被他一口不落全部吃干抹净说,“这个黑森林蛋糕非常好吃,我就不留给你了。”
我这么的善解人意、心灵手巧,只是不会赚钱而已……
但宁习格会啊,而且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不会赚钱,他只会说,“鸵鸟歌歌可以不赚钱被我养,但一定要学会赚钱能够独立。”
宁习格是我菩萨,闪闪发光只普渡我一个人的男菩萨。
博士生的学业并不繁重,就是做社会报告和写的论文比较多,偶尔还要下到一些比较偏远的山区去做实地考察,回来要写研究报告,这是比较累人的。
轻松的就是被教授喊去做大学助教,或者教授去其他地方做讲学时,替他上课。
我这个月不幸,抽到了和教授去一个偏远的小山区做实地调研。
临行前,宁习格给我反复检查了行李箱,然后拉着我在最后一晚享受快乐。
我非常善解人意的在中途脱了小雨伞,他拿我没办法,“你怎么在这事上一点儿都不鸵鸟呢?”
“涩涩的事情不能做鸵鸟,要不然也太浪费宁菩萨的美色和这大好春光了。”
他耳朵红的滴血。
我真是搞不懂宁习格这个正经的家伙,高中耳朵就喜欢红,这都快26的人了,耳朵还这么容易红。
到底是我家宁菩萨太纯情,还是我魅力四射?
不听不听!我觉得一定是后者!
第二天在机场,我和他在车里依依不舍得亲亲吻别。
然后拉着行李箱和教授上了飞机。
实地调研真的太累了,尤其这特别不好走的山路十八弯,教授可能年纪大了,走到一半滑掉了一只鞋,我只好扶着他走,而他扶着自己的老腰“哈嗤哈嗤”大喘气,不时摘了眼镜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我说教授要不我们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会儿休息一下。
教授说不用,别让那些孩子们等,山区的孩子放学后还要做农活,我们要是晚了,耽误他们放学。
我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然后又说教授我把我的鞋脱给你穿吧,你光着脚也不方便走路啊。
教授给了我一记可爱的白眼。
直到到了平坦的地方,才有学校的车子出来接我们。
而司机是一个我没想到的人。
陈利国,那个让我形成回避型人格的罪魁祸首。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也或许是我和小时候差别过大,他并没有认出我来。
我非常不解,他当初不是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吗?怎么还会在这所小学里?
做保安、做看门……还是……继续做老师?
我一想到这个可能立刻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确实有一些偏僻的穷苦山村,只要识两个大字就能冠上“老师”的头衔。
而陈利国……
想到这个可能我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沦落到这里,我更不知道他现在的品性是否已经改正。
在我看到墙角边罚站的小女孩时,我愣住了,小学的校长把我和教授请到了校长办公室。
而我整颗心都记挂着那个小女孩,于是我借口上厕所跑去看那个小女孩。
便又看到陈利国指着她骂“垃圾”。
我彻底僵住,浑身一哆嗦。
记忆海水般袭来。
我不能否认,如果我是在城市的任何一家小学看到他依旧我行我素,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举报他让他滚出这所学校,因为没有师德的人根本不配站在讲台上。
可这里是师资无比匮乏的山区,一个老师可能同时身兼数科又同一时间教着很多班级。
真的要为了极个别而让整个山区的孩子都没有书读嘛?
我第一次面对这样无法解决的困境。
但我仍在他指着小女孩骂的时候冲上去护住了她。
陈利国仍旧没有认出我,他只知道我是高校来考察的,所以一口一个“领导好,领导误会了”的瞎喊瞎叫。
大概也是校长告诉的他,今天来的是大人物。
“孩子不是这么教的。”我冷冷的直视他,语气很不善。
但他似乎依然有恃无恐,拿出一贯的腔调来敷衍我,打着哈哈,似乎认定我不能拿他怎么办。
如果我是个爱护学生的人,我必须要考虑到全校的学生,因为只要打听过,就会知道他是这所偏僻无比的小学里教书成绩最好的一位。
如果我只是个来这一日游的,那我顶多就是来耍耍威风,就更不会管这些破事。
瞧,这个已经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心里一股乱糟糟的气,低头看了看鼻涕流花的小姑娘,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蹲下来,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不是垃圾,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聪明的孩子,永远要相信你自己。”
那一刻我想起了宁习格。
在小学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揉着我的脑袋,说,“游歌,你一点都不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聪明也最善良可爱的小仙女,是天上皎洁恬静的月亮。”
“任何骂你的人都是他们没眼光和不识货。”我对这个小女孩说。
同时也是曾经的宁习格对我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陈利国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他不敢得罪我,毕竟我是他领导口中“来访的大人物”。
和教授走的那一天,我和教授在车上谈了这件事,教授非常惊讶,但同时也告诉我,最近国家有个支教项目,这个地方马上就有支教的老师来,如果我说的属实,那么陈利国会被立刻解雇,并且也不必担心这个地区的孩子会没有书念。
我心里的郁结瞬间雨过天晴。
看啊,这个社会一直在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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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各度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