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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乔栀,我们回家 ...

  •   张老太太去世了。

      是在梦里走的,老太太一辈子积德行善,这样离开,大家伙都说是福报。

      乔栀安静地站在老太太屋子外面,老旧的木制门槛和地上是黄泥掺和在一起,露出半截破碎的木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屋子即便是白天也很阴暗,老旧的木床上挂了一道白床帘,上面散落着点点霉斑。

      那张床上雕刻着繁琐的龙凤呈祥,木头的漆面红得发黑,这还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

      老太太说过,这辈子就赚了这么一个大件儿。

      乔栀用手按着混杂黄泥的土墙面,江南时常下雨,前院做饭那屋子之前因为暴雨整面墙塌了,把老太太吓得好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总是半夜爬起来摸索墙面,确认墙还在不在。

      乔栀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出息了,先帮老太太砌一面水泥墙。

      .

      马家村很小,老太太去世的消息立刻就传出去了。

      平常从未见过的各路亲戚登时全都出现在这满是泥泞的小院里。

      一个个流着眼泪,哭天喊地,上赶着帮老太太换寿衣,联系村里的殡葬队。

      嚷嚷着要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规模越大越好。

      乔栀站到角落里,始终不说话。

      她觉得太过讽刺,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没送过一顿暖饭,死了倒一个个比起孝心了。

      几个叔叔婶子开始布置灵堂,乔栀上前去帮忙,她知道下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个家太穷了,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甚至腾出一个空房间来做灵堂都困难,只能去村里借一个棚子,在院子里搭出一个简易灵堂。

      老太太的家,第一次这么热闹。

      晚上是乔栀独自跪在里面守灵,虽说是夏天,但夜晚还是有点冷,乔栀裹了件外套,慢慢地靠到老太太灵柩边,抬手抚摸着复合板材的纹路,鼻腔里全是新刷的油漆味。

      她把脑袋贴在棺材板上,闭上眼睛,轻轻哼唱: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老太太生前喜欢倚在门框上唱这个,现在她不回来了,乔栀为她唱一首,当是为她送行。

      .

      第二天刚破晓,伴随着公鸡的几声啼叫,又是一大群没见过的亲戚过来悼念。

      乔栀拿了个扫帚,把地上的烟头子和塑料袋清理掉。

      几个婶子在厨房帮忙,看到乔栀,完全不避讳她,就开始叽叽咕咕。

      “这谁啊?看着面生。”

      “还能谁,四老太爷的孙女,爹妈早没了,就留下一个女娃娃。”

      “四老太爷不是几年前就归西了吗?”

      “所以啊,老太太看不下去,领回来养着了,这才几年啊,把自给儿也搭上了。”

      “啊?”

      “啧啧啧,都说这姑娘命硬,邪得很!”

      乔栀默默地收拾好工具,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风言风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并不在意。

      或许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自己是天煞孤星,注定留不住人。

      .

      下午四点半,一辆越野车风风火火地开进来,村里的路太窄,车进不来只能停在路口。

      一众叔叔婶婶脸上堆着笑,兴高采烈跑出去迎接。

      “哟,看看谁回来了。”

      “思尧回来啦,又有出息了。”

      “这车挺贵的吧,思尧就是不一般啊。”

      很多年后,乔栀回忆起第一次看到洛思尧的情景,只觉得他很高,带着一副墨镜都无法遮挡住那英气逼人的帅气,被一群人拥簇着众星捧月般出现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格格不入。

      而那天的洛思尧,只觉得那些人太过聒噪,耳朵里有只小蜜蜂嗡嗡作响。

      眼前的环境是他没想到的,院子还是二十年前的风格,甚至比二十年前更破,老旧的窗户裹了层层塑料纸,但完全不挡风,木门也是吱呀作响,耗子在下面啃出来几个硕大的风洞。

      洛思尧推开围着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直接问道:

      “二舅呢,他在哪?”

      一个婶子指向灵堂,顺便抹了把眼泪,

      “在里面哭呢。”

      洛思尧摘掉墨镜,随意地别在身前,大步走向灵堂。

      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眼珠子黑白分明,表情严肃的时候,眉毛始终是拧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有点暴戾。

      老太太曾和乔栀说过,这种长相的人,脾性都写在脸上,最好猜,也最好相处。

      二舅跪在那里,似乎是伤心过度,哭得嗓音嘶哑,憋着气儿挤出几个字。

      “思尧,你可算来了。”

      洛思尧抬眼看向棺材,上前点了一炷香,才开口问道:

      “外婆一直是你负责照顾,我每年按时打钱给你,为什么她还住在这种地方?”

      二舅怔住,脸憋得通红,还在组织语言。

      下一秒,一只手猛地把他提起来,狠狠抵在棺材上,力气过大,他根本挣脱不开。

      眼前的人眉宇间尽是戾气,眼角微红,声音带着怒意,

      “想!你给我好好想,该怎么解释,当着外婆的面说!”

      男人贴着冰冷的棺材,知道里面是尸骨未寒的老母亲,背上冷汗直流,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思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拿钱去赌的,本来想赢了钱就带妈过好日子,结果那群人合伙抽老千,我也是被骗了啊,你,你先放开。”

      洛思尧脖后颈的血管直抽抽,脑壳涨得发痛,活动了一下关节,二话不说一脚踹到他二舅肚子上,对着那张脸就是重重几拳。

      男人只能抱着脑袋拼命呼救,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大家伙的注意,几个叔叔上前拉架,无外乎都被洛思尧推开。

      二舅脸上全是鼻血,哭得异常伤心,洛思尧按着他,强迫他跪在张老太太面前。

      “今天,我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才没打死你,她生了你,你却没尽赡养义务,于情于理,你都没脸站在这!”

      “你欠老太太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也没机会还了,我也没你这样的舅舅。”

      周围闹哄哄围了一圈人,个个面色青白,洛思尧的话,何尝不是在警告他们。

      这群人,披着孝道的外衣站在这里披麻戴孝,许是到最后,只图一个安心。

      乔栀站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在她眼里,周围的人全是黑白的,只有正中间的那个男人,散发着耀眼的光,无法让自己忽视。

      这个人做了她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他就是张老太太口中最常念叨的孩子,洛思尧。

      老太太常和她说,思尧心地最好,秉性良善,但这孩子性子直,容易吃亏,太过重情义,往往走不出来。

      在没见到他之前,乔栀就会忍不住好奇,洛思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见到了,突然吁出一口气,原来他是这样的啊。

      .

      三天之后,洛思尧就让老太太入土为安了。

      墓地选在河边祖坟那一块,洛思尧亲自铲的土,下葬的那一刻,乔栀注意到他眼睛下的泪痕。

      回去之后,大家就开始处理老太太的身后事,谈及乔栀的归宿,一个个相互推诿,把她当成一个烫手的山芋扔来扔去。

      “说到底,她也不是咱们家的人,老太太当初好心收养她,也情至意尽了。”

      “对啊,对啊,咱们没必要对她负责。”

      “她也不小了,让她自己想办法去。”

      乔栀站在一边,盯着地上的黄泥土发呆,似乎周围的讨论与她毫无关系。

      .

      老旧的房门吱呀推开,洛思尧收起手上的雨伞,快步走到乔栀面前,微微弯下腿腰,让视线和她平行。

      “你就是乔栀?”

      乔栀点点头,她突然有点紧张,一直以来毫无波动的情绪在这一刻出现些许慌乱。

      洛思尧的脸极其清丽,眼睛很亮,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异常专注,仿佛眼里只有这个人一般。

      “呃,你应该没见过我,我是老太太的孙子,不常回来的。”

      “乔栀,现在你还有地方去吗?”

      这一声乔栀叫得很轻,让她的心脏微微颤动,神使鬼差地摇摇头。

      “哦,这样啊,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在漫长的沉默里,洛思尧只能再唤一声:

      “乔栀,你要跟我离开吗?”

      乔栀抬起脑袋,直视他的眼睛,从嗓子里冒出声音,她太久没说话了,音色干枯而暗哑。

      “我,和你走。”

      .

      洛思尧是个行动派,当天就帮乔栀收拾东西打包离开。

      当他看到乔栀的全部家当不足以装满一个纸箱时,不禁皱眉。

      灭掉手里的香烟,接过那个盒子,乔栀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他把纸盒放到后备箱里。

      洛思尧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手下是一排瘦削的骨架子,这个女孩虽然高挑,但实在太瘦了。

      “走吧。”

      乔栀学着他的样子上车,洛思尧正在发动车子,随口说了句:

      “安全带,系上。”

      乔栀摸索到一根带子,猜测这是安全带,但就是找不到系的地方。

      洛思尧俯下上半身,越过她,拉过她手里的带子,啪嗒一声将她固定在副驾上。

      “这样。”

      洛思尧抬头,沉毅认真的表情落到她的眼里,乔栀咬住嘴唇,碰到带子的手有点发烫。

      洛思尧担心她晕车,帮她把车窗打开来。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外婆走了,你还没成年,就由我来照顾。”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洛思尧。”

      乔栀拘谨地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心里涌起一股酸涩难耐的情绪。

      洛思尧一向见不得孩子这么苦大仇深,少年老成的样子,抽空伸出一只手,在她的脑袋上揉搓几下,把她本来整齐的刘海弄成一个鸡窝,哈哈笑道:

      “乔栀,我们回家。”

      兴许是窗外的风吹得眼睛疼,直到这一刻,乔栀的泪水才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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