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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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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事将歇,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天下大变。而南方却完全没有一点经受战火洗礼的样子,老百姓们该打鱼的打鱼,该种地的种地,仿佛谁做皇帝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半点关系。
不管这天下姓甚名谁,日子都还是一样要过的呀。
在距离宣州城外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人流往来如织,集市上叫卖声、车马声、喧嚣声混杂成一片,却别有一番人间的烟火气息。
酒馆茶楼上的说书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啪”地一声醒目拍桌,将天启的往事绘声绘色地一一道来。
“话说虞空山那一战呀,辽国与天启打得是昏天黑地,难舍难分。辽国的骑兵骁勇善战,人数众多,而天启这边则是拒死守城,负隅顽抗,直到他们的将领宣王被逼退到山崖边上。
要说这宣王是何许人也呢?
他是天启皇帝的第三子,生得是形容猥琐,相貌丑陋,所以一直得不到皇帝的青睐。而他还偏偏喜好南风,不论男女,那是来者不拒,府里豢养的宠姬小馆更是数不胜数,每日每夜地饮酒作乐,醉生梦死,荒淫无度。而且此人心狠手辣,善罗织罪名,玩弄权术,为了铲除障碍,他甚至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能狠心陷害,使得太傅陈博文最后惨死狱中。”
说书先生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仿佛他在场亲眼见过一样。
“他是坏人!”旁边有听书听得入迷的小孩插嘴道。
见有人附和,说书先生说得就更加起劲,故意逗弄那小孩说道:“没错,听说他呀,还特别喜欢把小孩抓到府里挖掉双眼,砍掉双手双脚,练成人彘呢。”
“哇!好可怕呀!”那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说书先生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继续说道:“但是呢,宣王也是个忠君爱国的人,他掌权时为老百姓切切实实地做了几件好事,比如说减免赋税呀,兴修水利呀。咱们宣州城的护城堤坝就是他提议修建的,自从建好了水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洪水,老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还有这次辽国的军队进攻洛阳,其他的官员们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只有他站出来披挂上阵,主动迎战。”
“那后来呢?战败后他去哪儿了呢?”席间有人追问道。
“这个嘛......”说书先生拉长了语调,故意吊足了众人胃口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顿时席间嘘声一片,众人四散而去。只有坐在不远处酒桌上的两人还在不紧不慢地悠然对饮,其中一人剑眉星目,沉稳内敛,眉宇间自有一派昂然贵气,手中正端着茶杯悠然品茗。另一人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皆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江湖人士做派,腰间还佩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
这二人气质出尘脱俗,绝非凡人。遥遥远远的望着,竟像是隐居深山的世外仙人。
周世咏浅笑着揶揄着对面的人,语气中一片轻松畅快:“哈哈,‘形容猥琐,相貌丑陋’,景恒,他们这么编排你,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景恒低眉敛眸,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有什么好生气的,王侯将相,是非功过,自留有后人评说。再说了,宣王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与你浪迹江湖的一介闲人而已。”
昨日已死,往昔不可追。今日重生,更要珍惜机会活在当下才是啊。
二人在空中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世咏直勾勾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皇帝手中的阴阳册,是你给出去的吧?”
“没错。”景恒微微一颔首,淡淡地说:“我从给出阴阳册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国家必定灭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启不是亡于辽国的铁骑,而是亡于景恒之手。他对他的父皇失望透顶,对这个腐朽的朝堂憎恶至极,既然大厦将倾,颓势难挽,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拯救这个腐朽衰败的国家,还不如就加速他的毁灭吧。
“你不后悔吗?苦心经营十年,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景恒却摇摇头,“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花了十年才终于明白,天启的腐朽已经烂到根里了,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回天,还不如顺应时代潮流,就让他自生自灭。而且你看现在老百姓的日子还不是一样照常过吗?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谁做皇帝谁掌权,他们只知道明天太阳依旧要升起。”
“但是,你既然已经知道皇宫终将覆灭,此战必败,为什么还要主动披挂上阵呢?”周世咏还是略有不解。
“那我不是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景恒望着他微微一笑,眼眸中饱含情意。“既然再也见不到你了,又何必活着呢。”
周世咏内心激荡,他竟然是为了自己才抱着必死之心上战场的。
“那要是我再来晚一点,你岂不是真的要抱憾终身,死不瞑目了?”
当日坠崖之后,多亏林间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地树枝减缓了他们下坠的速度,最后才稳稳落入深谷幽潭,在河道中漂流了数日才上岸,九死一生。周世咏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我不怕。”景恒黑沉沉的眼眸盈盈地望着他,柔和得像是要将人融化了似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不管身在何处,相隔多远,他知道,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回来。
周世咏和景恒来到渡口边,遥远地看到一叶小舟正在摇摇晃晃地缓慢靠近,周世咏冲着河道上的船夫大声喊道:“船家,可否好心载我们去宣州城一趟?”
“三钱银子一趟,去不去?”河面上远远传来船夫的回答。
“去!”周世咏果断答应。
于是小船悠悠地在渡口靠岸,二人上船。老船夫见这二人生得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站在一起就像是火树银花,相得益彰。不禁让他回想起十年前载过的一位丰神俊朗,好似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仔细瞧着其中一位公子,竟然还和当年那位人物有些相像,只不过如今他整个人的气质中多了一点风霜洗礼的沧桑,少了一些少年风发的锐气。
于是老船夫开口询问道:“不知客从何处来呀?”
“京都洛阳。”景恒回答道。
老船夫猛地一拍大腿,咧开嘴回忆道:“真是巧了!我十年前也载过一位来自京都洛阳的客人,他当时还在这宣州城的河道上捞起了一个乞丐。说来也奇怪,那乞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说是什么,要带她回家安葬,落叶归根,去的也是京都洛阳,于是就一并同行了。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是否平安到达了,只是听说最近洛阳战火纷飞,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有躲过战乱浩劫。”
周世咏与景恒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二人瞬间心领神会。
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今日遇到的渡船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老船夫!
景恒问道:“不知船家今日若是见到他们,还能认得出来吗?”
老船夫腼腆地摆摆手,摇头道:“小老头老眼昏花,记性不好,认不得咯,认不得咯。”
景恒回头与周世咏相视一笑,缘分啊,果真是妙不可言!
命运就像是一个圆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让他们回到了原点。
十年前,他们在宣州城的河道上相遇,便是一切故事的起点,而今,他们又回到了这里故地重游,也将成为故事的结局。
小船飘飘荡荡,不一会儿就跨过了三山四峡,朝着宣州城驶去。
两岸青山远黛,层峦叠嶂,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当年浑浊不堪,飘荡着死尸浮漂的河水已经变得清澈干净,透明见底。甚至可以看到水下的小鱼儿在摇头摆尾地啃食水草。
大自然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无论经历过多大的浩劫,只要给予时间,一切都会重生来过。
周世咏极目远眺,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生机盎然,宁静悠远的恬淡景象。他不禁心生感怀,对站在身侧的景恒说:“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我落入洪流之中,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是有过片刻的轻松释然的。”
景恒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侧耳倾听。
“当时我从四顾山庄出来,师傅师弟们都死了,天地浩大,只剩下我一个人独活偷生,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哪里是我的家。后来我遇见了施舍我一碗饭的小姑娘,她是下山后第一个对我施舍过关怀善意的人,只可惜她也死了,我心如枯木,万念俱灰,也想着不如就这么一死了之算了。
所以后来当我落入洪水,漂泊无依时,我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和欣喜的,想着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以找师傅师弟他们团聚了。就当我撤去内力,任由自己的身体沉入河底的时候,我看到了眼前有一束光,还有一只向我伸过来的手。”
仿佛昨日重现,周世咏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的情景。他转头直直地望着景恒的眼睛,眼眸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你的手,景恒。是你让我重新生出了活下去的勇气,谢谢你。”
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对景恒说过,今天一股脑地倾吐而出,就像是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终于和不堪的过往和解了,放下了。
景恒凝望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一片寂静之中,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俯仰天地间,他们是浩瀚江河里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终将携手到达彼岸。
浮沉半生,可歌不可泣。
若论成败功过,就留在世人的嬉笑怒骂里吧。
孤芳一世,幸得一知己。无论风雨,只要同舟,携手同行,义无反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