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小奔不会跑

3、天灾人祸

　　宣州城河道纵横，航运发达，是两江三水交汇之处。渡船沿着水路一路北上，朝发夕至，不知不觉中已经到达了城门渡口。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景恒一行三人上岸后找了一间名为天涯客栈的地方下榻，一出手便包下了整间客栈。

　　宣州城地处偏僻，鲜少有外地人来访。客栈老板见此人出手豪阔，气宇不凡，便猜到他绝非平民，不是哪位官家的老爷便是某处富家的少爷。

　　随后又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气质儒雅的随从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背上还背着一具快要腐烂发臭的小女孩尸体，想来绝非善类。但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三人站在一起看上去格格不入，相去甚远，怎么会结交到一起呢？

　　但客栈老板明白，在这乱世的生存之道，便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于是招呼起店小二殷勤伺候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夜晚，周世咏准备入睡时，墨云敲开了他的房门，奉命送上了一件崭新的素色常服。

　　“公子见你身无长物，特地命我去镇上挑了一件新衣裳送来，也不知尺寸合不合适。”

　　“这...我...”周世咏老脸一红，既惊讶又羞赧。自己囊中羞涩，这一路上吃饭住宿的花费皆是依靠景恒，本就很不好意思了，如今他还体贴细致到给自己送衣服，实在是承蒙抬爱，无以为报。

　　墨云看懂了他眼里的犹豫闪烁，宽慰道：“我家公子素来爱才，喜好广交好友，周小兄弟大可不必太过介怀。”

　　周世咏面对他的好意也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了衣服。“替我谢谢你们家公子。”

　　周世咏回到房间内，换上了新衣服，尺寸大小刚好合适，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衣服看起来素雅淡然，却是用上好的绮罗料制成，衣袍下摆四面开裾，裙摆处绣有云锦红梅，衬得人气质卓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简直和之前落拓邋遢的乞丐判若两人。

　　以前在四顾山庄里，只顾着练功，无心打扮，从来没好好看过自己的模样。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没想到下山之后，还能重整形象。此时再看自己，脸上已然褪去了幼年少不更事的稚气，多了些历经磨难的沧桑。

　　原来改变一个人，只需要短短数日。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天涯客栈的门口。景恒早已准备好马车，等着周世咏出来一起上路。

　　“景公子，让你久等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

　　景恒循声望去，只见客栈门口站着一个清冷俊秀的少年，他扫开了遮挡面容的刘海，扎起高高的发髻，灵动飘逸。他整个人俊秀挺拔，就像出鞘的宝剑，蒙尘的明珠，散发出耀人的光华。迎着光走来，让人不忍直视。

　　景恒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周世咏。原来他也长着一副刀削斧凿的好皮囊，虽然眼前的少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但当他低头颔首时，眉宇间竟透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妩媚。

　　大概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雌雄同体吧。

　　景恒竟有一瞬间看痴了。然而他马上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招呼周世咏上车赶路。

　　他们找了一辆板车拴在马车的后面，将小女孩的尸体放在垒起的草垛上，再铺上草席遮挡阳光，延缓尸体腐烂速度。墨云在外驾马开路，景恒和周世咏二人则坐在马车内休息。两匹马三个人，拖着厚重的板车缓慢前行。

　　“带着我这个累赘，拖慢了你们上京的速度吧？”周世咏有些不好意思。

　　景恒却毫不在意，“无妨。一两日我们还是耽搁得起的。”

　　周世咏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自他下山以来，遇见的大多是欺善怕恶，利欲熏心之人，还从未见像景恒这般霁月清风，对人友善不求回报的好人。心中对他的好感便更加加深一分。

　　孤独的马车行走在平坦的官道上，逐渐远离喧嚣热闹的城中，行至人烟稀少的城郊。车窗外赤地千里，烈日当空，杳无人烟。举目四望，皆是一片萧瑟荒凉。再过一时半刻，估计就能到城门口出关了。

　　周世咏本想小憩片刻，却突然感到马车猛地一震，随后停在原地不能动弹。他先行一步掀开门帘，纵身跳下马车查看情况。

　　原来是有三两个面黄肌瘦的农民扑上了拖着尸体的板车，央求他们停下。为首的那人下跪祈求道：“路过的大爷发发善心，我们已经好些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反正这人已经死了，你们拖着这具尸体路上也有诸多不便，不如就施舍给我们吧。”

　　周世咏见他们嘴唇皲裂，眼眶凹陷，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简直就像是行走的骷髅。他们望向那具僵硬惨白，散发着尸臭的女孩尸体咽了咽口水，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渴望。仿佛那不是一具人的身体，而是可以饱腹救命的食物。

　　周世咏瞬间感觉到头皮发麻，心下骇然。人在无望的饥荒之中，竟然会做出啃食人肉这种罔顾伦常，触目惊心的事情。

　　“你们可是此次水患中幸存的灾民？为何不去找官府开仓放粮，反而要在此处拦截过路人乞讨求生呢？”

　　“大爷您不知道。官府表面上开仓放粮，但其实那粮袋里装的全都是沙子，根本连一粒米都没有！全是糊弄我们老百姓的！在官家人的眼里，我们这些贱民烂命一条，有谁会真心管我们的死活呢？这方圆百里，能啃的树皮叶根都被我们啃遍了。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在这里拦路乞讨呀！求求大爷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那几个灾民一边磕头一边恳求，他们眼含热泪，言辞恳切，如同奄奄一息的鸟儿发出最后地悲鸣！实在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怎会如此......”周世咏他从小生活在四顾山庄，远离尘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悲惨不公之事。

　　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回头望向身后的景恒，他是否愿意将我们的口粮分给这些受灾受难的苦命人呢？

　　景恒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殷殷期盼，于是吩咐墨云将车上的干粮拿下来，分发给这些可怜的灾民。

　　灾民们如同见到了救命神仙，连连磕头道谢：“谢谢大爷！谢谢菩萨！”

　　墨云驾着马车载着二人继续赶路，车厢内，周世咏面色凝重，一脸严肃，似乎还没有从人吃人的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景恒首先开口道：“自古灾难就伴随着穷困饥荒，人在极端情况下，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事情屡见不鲜。你看这城中的灾民就算没有上万，也至少有八千。你救得了他们其中几个人，救不了他们所有人，救得了他们一时，也救不了他们一世。”

　　“难道朝廷对这些灾难竟然都一无所知吗？”

　　“呵。”景恒冷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当然知道。”

　　“那问什么都不派人来管呢？”周世咏继续追问。

　　“很简单。五个字——山高皇帝远。”景恒转头望向窗外层峦叠嶂，眼神辽远，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朝廷每年都会拨款修筑堤坝，抚恤灾民。但每年一到涝期，还是会发生洪涝，溃堤绝坝，尸横遍野，流民百万。你可知为何？就是因为朝廷里的官员们将赈灾款拦截下来，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等到银粮到了老百姓手中，便只剩下些渣滓沙砾，教他们如何能够果腹？这些贪官污吏们只顾自己贪图享乐，丝毫不在意百姓死活。他们巴不得这些灾民死了才好。这样便不会有人闹事起义，影响他们的仕途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周世咏急切地询问道，他眼神热切，恨不得有一种方法能立刻拯救万民于水火。

　　景恒盯着他真实热烈的眼神，缓缓说道：“有，当然有。”他伸出双手搭在周世咏的肩膀上，“世咏，你可愿意追随于我？同我一起肃清毒瘤，铲平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你我并肩作战，还政治一个清明，还百姓一片安宁！”

　　这是景恒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而不是疏远客套的“周小兄弟”。他郑重地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宏图伟志，雄心抱负，他眼里闪烁着赤诚精光，十分具有感染力。仿佛只要跟着他，任何遥不可及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周世咏早就猜到他必非凡人，但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如此惊世骇俗，冒天下之大不讳的话。众所周知，民不可举官，如果让别人听到这话，他早就该脑袋搬家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世咏喃喃问道。

　　景恒心想，此刻也该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了。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之际，却听到马车外的小树林里，鸣鸟受惊，展翅纷飞的声音。

　　随后从树林里窜出七八个绿林好汉，拦在马车前，将三人重重包围住，他们手持兵刃，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为首的大汉蒙着面，扯着嗓子大喊道：“宣王殿下，在下受人之托，特地前来取你性命！”

　　宣王？！周世咏用惊诧地眼神望着眼前之人，平民不可称王，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家贵胄，自己真是遇上了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啊！

　　然而，还没等他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来者先发制人，凌空一刀劈下，将马车的整个车棚一刀劈成两半，在空中碎裂炸开。不难想象，要是这一刀劈在人的身体上，肯定难逃一死。

　　还好周世咏是习武之人，身手矫捷，反应迅速，在刀锋劈下前搂着景恒飞出马车。

　　二人暴露在空气中，此时此刻，情势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