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小奔不会跑

1、序章

　　“景恒，拿命来！”

　　圆月当空，夜凉如水。一道凌厉的剑气划破长空，带着势不可挡的狠厉和决绝，直直地插入当朝皇帝的第三子宣王的胸口之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前的剑就已经贯穿左胸，自琵琶骨后穿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痛，痛到连呼吸都快要停滞。

　　他抬手死死地握住剑刃，望着持剑之人，眼中尽是伤痛和难以置信。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他是他的死士，是他的知己，更是...曾经的爱人。

　　可现在，眼前之人竟然拿着自己送给他秋明剑，狠狠地刺穿了自己的胸口。热血涌出，内心却冰凉。

　　他们明明曾经并肩而立，共同经历过生死患难。任谁都有可能会背叛他，可唯独他周世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王景恒，唯一全心全意相信着的人。

　　“世咏...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字字泣血，杀人诛心！

　　“你太狠了！即便墨云有负于你，但他也已经还你一命，为他的背叛付出了代价。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亲朋旧部也都被你赶尽杀绝，屠杀殆尽。可你为什么连他唯一的女儿都不肯放过？！她是无辜的！你竟然狠心派人把她的双目生生地剜出！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周世咏同样双眼猩红，目眦欲裂，控诉着他的冷血无情。

　　想当年，他与墨云同为宣王座下左膀右臂，他执掌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秋雨组织，墨云主管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玲珑阁。他们躲在见不得光的暗处为宣王收集情报，铲除贪官污吏，为他铺平腥风血雨的政治之路。

　　十年血海沉浮，该杀的人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也杀了不少。

　　眼看着宣王羽翼渐丰，在朝堂中站稳脚跟，终于能够与左相严觉分庭抗礼。然而，在无穷无尽的权欲斗争之中，他们开始迷茫，动摇，甚至与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渐行渐远。最后兄弟二人落得一死一伤，可悲可叹！

　　“你在说什么？！我明明已经答应放你们离开，怎么可能还会派人去杀墨玉儿呢？！”景恒胸口处的血还在不断涌出，他忍着剧痛认真地解释道。

　　周世咏却怒上心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玉儿手里紧紧攥着的衣服碎片是飞鱼服，上面绣有云锦红梅。明显这是秋雨组织的标志，而秋雨组织的暗卫除了你还有谁能调动？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

　　周世咏手腕用劲向前一推，手中的剑又刺得更深一分。他原本就是当世武林高手，能在他剑下活下来的不超过十人。他知道刺杀当朝权贵是死罪，即使成功杀了景恒他也不一定能或者走出宣王府。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来了，抱着必死之心来见他最后一面，了却所有恩怨。

　　景恒感受到秋明剑在体内的凌冽杀气，寒冷刺骨，原来死在秋明剑下的人是这种感觉。他简直痛到快要晕厥过去，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望着周世咏的眼神竟有些哀怨，“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没错，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王，从小养尊处优，生杀予夺。但高处不胜寒，身处惊心动魄的政治漩涡，有谁能真正懂他的孤独和寂寞。

　　他最恨被人背叛，也最害怕被人背叛。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把真心交付出去，无疑是把能刺伤自己的刀交到别人手里。能豁出性命相信过的人，从过去到现在，只有周世咏一个。

　　他曾经以为周世咏是懂他的，是爱他的，是愿意永远陪伴他不离不弃的。却没想到世事无常，人心难测，纵然流芳千古，可最爱的人却反目，赠与他的温柔统统成了狠狠刺向自己胸口的那把刀。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你。”周世咏冷冷地说。他记得曾经二人之间的温柔缱绻，耳鬓厮磨，却也永远忘不了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景恒心思深沉难测，即使是周世咏与墨云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有时会惊讶于他平静温柔表面下偶尔流露出的阴冷狠厉。明明他才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好似个活了千年的石像，永远作壁上观，玩弄人性，看不透半点真心，让人难以靠近。

　　即便他与他有过床第之欢，云雨之情，也不敢奢望能够触及他的片刻真心。

　　回忆起往日，他们坠入深潭，身陷险境，生死相依之时，周世咏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与他是心意相通的。只可惜，后来都被证明是一场骗局。若当时死了便好了，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龌龊与难堪。

　　都怪他演技太好，眼中的深情太真，才会连自己这种行走江湖多年，冷酷无情的高手都上了当。

　　景恒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是了，是我骗了你。你不肯再相信我也是对的。”

　　“你我之间的恩怨情仇，早就算不清了，我也不想再去计较了。只是玉儿是墨云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她，不能让你伤她分毫。我原本打算带着她浪迹天涯，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从此再也不回来。可你还是不顾念旧情，一定要赶尽杀绝，残忍恐怖如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下如此狠的手？！”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没有派人去杀墨玉儿。”

　　“不是你还能是谁？只有你知道我和玉儿的藏身之处！”

　　“我不知道，但也已经不重要了。我骗过你，今日我死于你的剑下，也算是因果报应。我不怨你。只是我死后......”景恒脸色惨白，语气虚弱，每多说一句对他来说都是在透支生命。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化成一句轻轻的叹息，“算了...你杀了我吧。我这一生，活得好累，也许死对我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景恒放开握住剑刃的手，缓缓闭上双眼，坦然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出生时，曾有钦天监的司星预言他这一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为了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他一直努力的克制自己。身为皇家之子，他从小便被教育要克己复礼，要谨言慎行。他的一举一动都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儿时的他曾经养了一条小狗，并且给它取了名字，唤它“小黑”。取了名字便生了感情羁绊，小黑每日摇着尾巴跟在身后，陪伴他度过无人在意的冷宫岁月。可后来有一天，小黑被人抓住烹杀，炖成了一锅狗肉。他伤心欲绝，哭得很惨，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

　　母妃告诉他：“在这深宫墙院里，千万不能轻易付出真情实感，哪怕是对一条狗，不然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一直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底，将敏感脆弱的自己深埋于冰冷残酷的外表之下。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年，取而代之的则是皇帝的第三子，宣王景恒。

　　而这一切，当他遇到周世咏之后有了微妙的改变。

　　起初对他只是钦佩与好奇。初见时，周世咏身为江湖浪客，落拓自由，肆意洒脱。他身上有一束温暖而强大的光，近乎救赎世人的神佛，吸引着他靠近，他甚至想要将这束光据为己有。而当他越靠近这束光，就越看到自己的阴暗，照得自己心慌意乱，意乱情迷。

　　明明自己才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站在他面前却会觉得自卑狭小，自己配不上他。

　　当景恒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对他泥足深陷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感情是一场赌局，那么他心甘情愿的认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曾郑重地交付过自己的真心。

　　如今插在胸口上的秋明剑，本就是自己送出去的，能死在最爱的人的手里，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周世咏狠心拔出剑刃，景恒再也支撑不住，向前直直地倒下。就在膝盖即将着地之际，周世咏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接住了他。那毕竟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啊！

　　神明爱世人，不忍性空山。

　　景恒倒在周世咏的怀里，胸口处的动脉血液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周世咏的清冷的左脸上，开出温热且残忍的桃花。

　　周世咏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挣扎，眼眶中满溢着悲伤的泪水，但却始终忍耐着不让它落下。“我欠你一条命。你死后，等我安顿好玉儿，必随你而去。你放心，黄泉路上不孤单，我陪你一起走。”

　　“...好。我等你。”景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

　　景恒闭上眼睛，思绪漂远，过往种种都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回顾自己的这短短的二十多年生命，一世庸碌，半生倥偬。生老病死皆有天命，怨憎会不曾感受，所爱在眼前，所求皆所得。上天还算对我不薄，于是嘴角浮现出释然的笑容。

　　然而，片刻过后，他没有等来最后的致命一击。混沌之中，他听到门窗破碎，兵刃交接之声。似乎有一群人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胆刺客！你已经被重重包围，今天插翅难逃！还不赶紧放了宣王！”

　　景恒感受到自己似乎是被人扶起，离开了周世咏的怀抱。他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他的脖颈左右两边被架起刀刃，双手被捆绑在背后，被侍卫们押送着离开。

　　秋明剑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上面还沾染着他的鲜血。失去了主人的剑就如同失了魂魄，丧了锐气一般，再也不复光华。

　　“不......不要杀他。”景恒用虚弱的语气吩咐完，随后便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