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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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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沐本就有伤,又经历灭门之灾丧亲之痛,到了清语府里就开始发烧,神志不清,嘴里总是呢喃着“爹爹…爹爹…”。清语请来医馆的大夫,吩咐下人们备好热食,怕汤沐什么时候醒来饿着肚子。大夫说汤沐是悲痛过度,外伤内感引起的伤寒。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这心病,难医。
“公子,老夫看了,这姑娘只要今天晚上退烧了,就没什么大事了。”
“好。”
清语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汤沐,才认识短短一天,这姑娘给了他太多难以捉摸的地方,她的坚韧她的脆弱好像在这一天里都在他面前暴露无疑,他慢慢将手拂上汤沐的头,想看看她有没有好一点,唔,还是很烫。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清语抬头问一旁照顾汤沐的琳琅,“你们府址偏僻,周围农户大多也不是本地人,城内的人也很少会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居住。”
“嗯……大概九,十年前的样子……”
“你们从哪里来?”
“我是小姐在来离国的路上半路捡回来的丫头,对小姐来离国之前的事不大清楚,但倒听小姐说过她原来住在楚国,好像是因为某些缘故被贬至此。”
“楚国…”
这离国和楚国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离国四面环山,地势看似平坦实则险要,可以出城的两个方向都被河岸隔开,也就是说,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必走水路。从楚国去离国,先要往南走经过魏国,从魏国边境走水路渡过汨罗江,才能到达离国,戴罪流放之人大多会被贬至极北端的凉国,受严寒穷困劳作之苦。离国靠南,气候湿润,城民富足,百姓乐居,农产丰富,说是被贬至此,又未免待遇太好了些,说是移居,这路线也绝不是什么举家迁徙的好选择。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明天再来看她。”清语帮汤沐掖了掖被角,整理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关上房门。转而走向书房。
“离陌。”一道黑影在月光下变得清晰起来,离陌是清语的暗卫,他是影子,是注定要为清语战斗的利刃,暗卫,代表的是绝对的忠诚。
“是,公子有何吩咐。”
“去查查汤府到底为何来到此地,还有,是谁灭了汤府满门……”
“是。”
“汤沐那边你也安排一下,我怕最近还会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是。”
清语摆摆手,示意离陌离开,站在汤沐房门前驻足良久,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有很多事想知道。
这一夜,实在漫长。
汤沐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梦里她总是想起来小时候,爹爹拿着书卷追着偷懒的她乱跑的日子,想起来自己央求楚彦教自己骑马,偷吃梅姑姑放在厨房的点心,被楚彦骗去捅马蜂窝……十年前的日子好像一场梦,是一场不愿意醒的梦。醒过来,梦就碎了,可是梦早晚就是要醒的。
汤沐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琳琅红肿的眼,还有陌生的床榻,“小姐……”琳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滴,汤沐昏昏沉沉的坐起身来,想起那场烧透半边天的大火,不顾还在病着的身子,下了床榻就往外奔,嘴里还喃喃的喊着:“爹爹,爹爹呢……”
“小姐…老爷他…老爷他……”琳琅赶忙出去拦住汤沐,“小姐,咱先回去好不好,外面风大,你连鞋子都不穿就往外跑,这刚好转的身子再禁不起这么折腾了。”
“我要回去找爹爹,我要回去找爹爹……”汤沐只知道,她要回去,她的爹爹还在等她回家,她挣脱开琳琅,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跑,汤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在什么地方,这偌大的院子尽是陌生的脸,谁也不去拦,谁也不敢拦。她只是走,一直走,直到有人轻轻的,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都没了。”清语的话淡淡的,像千足虫一样偷偷的跑到汤沐的耳朵了,光明正大的啃食着她的身体和精神。她终于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似乎谁映在她眼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琳琅,把你家小姐的外衣拿来。”琳琅胡乱擦了把眼泪,赶忙回房间拿了汤沐的外衣递给清语,清语把外衣给汤沐披上,疼惜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要代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你汤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如今都在你身上了。你汤沐的命,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了。”
汤沐看着清语的眼睛里闪闪的,有水雾的波光,他说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是啊,小沐儿,你再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她终于抱着清语大哭,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身体中的一切都掏空一般,清语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让她好受一点,低声唤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不哭了。不哭了。”
浑浑噩噩里汤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爹总是斥责自己不认真读书,整天想着玩,却还是在路过集市的时候买些新奇的小玩意给她,一边说着自己没出息天天追着楚彦,一边又总是默许楚彦带自己出去骑马爬山。爹爹是这世上,最疼爱最疼爱小沐儿的一个人了。怎么就没了,怎么可以丢下小沐儿先走了呢。
“清语,我想回去看看。”
“好,我带你回去。”清语抱着汤沐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把药喝了,衣服穿好。天气凉,别再生病了。”
“好。”
“琳琅,扶小姐回去,伺候着把药吃了。换身挡风的衣裳,我们回汤府。”
“是,公子。”琳琅红着眼睛搀着丢了魂的汤沐回房,将温好的药端到汤沐面前,强打着精神,扯出来一个估计很难看的笑容,“小姐,知道平时你最怕苦了。给您备了您最喜欢的桂花糕,药喝完了,吃上一块就不会那么苦了。”
汤沐没说话,接过琳琅给的药碗一饮而尽,“琳琅,更衣。”却没碰桌上那些精致的糕团。什么算苦,还有什么比家破人亡还苦?
汤沐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只剩下永远都烧不尽的火光,当她再次站在这里,面对这座废墟的时候,她有些恍惚,甚至怀疑那个夜晚的真实性。眼前这个地方连匾额都烧光了,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是那个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汤沐在想,如果我不认,是不是什么就都没变?如果一切都变成了灰烬,那为什么偏偏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清语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是缕游魂,天下之大,她却没了归处。汤沐的眼睛红红的,石板路上还有她曾经练皮鞭留下的痕迹,前堂的那块牌匾还是爹爹亲自写的,眼前这座烧光了了的废墟,是她的家。汤沐的心被掏空了,那些温暖的过去如今像是把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汤沐走近她发现跌得的地方,当时压在爹爹身上的横梁却命运般的没有被烧光,她蹲下来想:“这么重的梁压在爹爹身上,爹爹一定很疼吧。”仔细瞧看见那没烧尽的木头下,有什么东西微微反着光。
“顾公子,麻烦帮个忙?”
“怎么了?”清语听见汤沐喊他,赶忙跑了过来,看见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寻着什么东西。
“这个木板底下有东西,我一个人弄不出来,你能帮我抬一下吗?”
“好。”清语帮她抬起木头,留出一条缝隙汤沐便伸手去拿,摸起来凉凉的,硬硬的,似乎是一块玉。
“拿到了。”汤沐拿着手里的东西起身,摊开手掌给清语看。可看见那瞬间,汤沐愣了,这个玉牌她太熟悉了。这是楚国的东西,是可以出入楚王宫的白玉腰牌。只有王宫里离王家眷才有。楚彦有一块,汤沐小时候经常偷偷拿着楚彦的那块玩,每次楚彦知道后都要骂她一顿。他总是说:“汤沐,这白玉腰牌可不是你随便玩的东西,要是被父皇知道,我们两个人都要挨罚的。”
“汤姑娘?”清语看汤沐盯着这玉牌的神情不太寻常,便问道:“你认得?”
“认得。是楚王宫里面的东西。”汤沐握着玉牌的手越攥越紧,“这玉牌在这里,就说明我汤府几十条人命与楚王宫里的某一个人。脱不了干系。”
故乡,旧宅,玩伴。所有关于楚城的记忆都变得血淋淋的,那些曾经最美好的日子,都染上了暗红色的纱,心中的废墟里回荡着许多人的哭喊声。
“顾公子,你说的对。我的命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汤沐把玉牌揣好,这是可以帮助她找到凶手的唯一证据。真可笑,怀里明明还揣着楚彦送她的玉佩,盼着有一天可以再次重逢。而如今,她已然决然要踏上去往楚国的路,却是为了灭门之仇。
“汤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去楚国。他们欠下的血债,总该有人还。”
“此行艰险,道阻且长,汤姑娘还是从长计议做好万全之策才好。”
“孤家寡人一个,和谁从长计议,又与谁备好万全之策。就算我死在了半路上,也只是汤家再没了一个人而已。”
“不是再没了一个人,是再没有汤家的人了。汤姑娘,恕在下鲁莽,你现在这样去,恐怕连楚国的城门都进不去。”
汤沐抬头看着清语,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是她不知道除了这样还可以怎么做才好,自己这些年被爹爹保护的太好了,她只懂得书本上的道理,却不懂得如何跟这江湖,跟这复杂的世间打交道。
清语看着她,微光轻轻的打在她的脸上,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不顾一切,却不再是那个笑盈盈的小女孩,与其说是悲戚更多的是决绝,或是因为同情,又或是因为其他东西,他摸摸汤沐的头,轻轻的说:“我帮你。”
“顾公子…”只是一场萍水相逢,顾清语却一次又一次的救她性命,现在又说要帮她回楚国。汤沐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怎样才能感谢眼前的这个人。
“所以你可与我从长计议。”清语看着汤沐笑笑,“叫我清语吧,总是顾公子顾公子的的,听着生分。”
“清语,谢谢你。”汤沐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叫我汤沐吧,总是汤姑娘,汤姑娘的也听着生分。”
“好。我们回去吧。”
“嗯。”
琳琅一直在门口候着,看到汤沐和清语出来,唤道:“小姐。”
“琳琅,我们随公子回去吧。很多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嗯!”琳琅看着汤沐有些恢复精神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顾公子真有本事,这才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姐的心情就看着舒畅了很多。
“公子。”刚到顾府,管张叔就急匆匆的来找顾清语,“离王差人送来了召帖,说有要事商议,烦请您现在进王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