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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二国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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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飓风,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可怕漩涡夹带着树木泥土,席卷了几个山头,清洗了山脚下的村庄,带走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彻底撤离的人,从而又向天上飞去,消失在人们目不能及的天空之上,正如她不知不觉地出现又来势冲冲地撞上山丘,吹倒树木,扫过小镇,她急急忙忙地带着她的战利品向天上退去,向她来时的方向躲起来了。眼前稍显平静,便有大胆的人走出来观察,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了,看见残破的建筑,看见倒在地上受伤的路人,看见这混乱的街道,满目疮痍的山头,有些人不禁凝视远方的上空,默默地为被带走的同胞默哀。然而现实不容许这些人悲天悯人太久,身边有人趁机抢砸,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瑟瑟发抖,有人目瞪口呆,要知道,要知道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卷风这种残暴的天气现象啊!而且这龙卷风来得毫无预兆走得更是迅速,这怪异的天气现象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气象家们被要求务必要将这次龙卷风的产生原因以及种种分析出来,有幸录得这一场神秘龙卷风的人讲视频放在网上,引起了一波喧哗,人们讨论得不亦乐乎,关于这神奇的,很难用已有理论知识去解说的龙卷风。不过,这一切都和被龙卷风带走的那些人无甚关系,人们对他们的讨论并没有多少,尽管只能算是失踪人口,但其实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最后都会变成死亡人数里的一个个,这和他们,那些被卷走的人,心里想的是一样的,来不及逃走的人里大部分都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他们被甩得失去意识,无力求生,听天由命。所以,当那些睁开了眼睛的人反应过来之后,无一不带着死里逃生的狂喜,虽然这部分人还不知道生活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但起码,还是活下来了。
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三个人被一块抛下,摔在森林里,命不该绝,他们都醒来了。
2.
“呼,呼,呼,这,这是什,什么怪物......”树林中可以见到不断奔跑的影子,还有各种声音,逃跑者的呼喊,追踪者的戾叫,旁观者的助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是逃跑的三个人这几天的心理状况。“停,停,停下来,呵,呵......”其中一个人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抬起头艰难地对另外两个人发出警告。而另外两个人听到后也快速地刹住脚步,一个谨慎地观察着周围警惕着前方可能出现的不知名生物,一个则走回落后的那个人身边,想要扶他走远一点,起码要离岸边更远一点。他们刚刚趟过了一条不深不浅,不阔不窄的河,水流意外地急,刚才有人差点就要被冲走,这也使得河对岸的没有他们膝盖高却跑得很快的不知名生物踌躇了,对着河这岸的他们不甘心地低吼,跃跃欲试想要过来河这边,他的猎物在那边,他的猎物就要逃掉!然而下一刻,他立即放弃了尝试到河对岸去,发出最后一声不甘心的吼叫,就转身跑掉了。河对岸的三人已经围成一圈,离岸边不远不近,也不敢再往前深入一步,前方树影重重,后方追兵虽离去,却也没人敢大意,弱肉强食,这就是丛林法则,尤其在这个充斥着奇怪野兽和融合了不同环境的奇怪山林,这句话更是贴切,因为这几天以来,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他们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逼着和野兽搏斗,这让他们感到荒谬。或者事实是,从他们被卷上龙卷风的时候,世界就已经抛弃了他们。眼前的状况提醒着他们,前方的东西,只会更强大,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否再次逃过一劫。冷汗涔涔,奔跑的时候不是没有出过汗,不过都被风吹干了,无声的戒备里,他们都没有理会不断滴落的汗水,维持着紧绷的身体,准备随时逃离。他们这样子已经有3天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熟练逃跑,他们越跑,便越绝望,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跑出这个地方!
“没有恶意!”这是那个最开始出声提醒的人,话音刚落,他和他身边的人便扑通摔坐在地,余最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四周的人依然站着,不过其姿态却放松了些许,出声讲话的人并没有说完全部,但他知道即使没说完,他的同伴也清楚,前面的东西很强大。但这又怎么样,对目前的他们来说,只要还没有对他们产生恶意,就够了。
“哈,终于甩掉了那只讨厌的癞皮狗了。”这是刚才走回去扶同伴的人,他一手向后撑地,一边甩着另外一只手,“终于可以休息下了。”他们这些天脚没有停过,手也没有停过,形状不齐整的木棒,沉重的石块,甚至是坚硬的骨头,都被他们拿来攻击过敌人。充血红肿,刮伤都是小事,要是扭伤了才是大事,而幸运的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脚扭伤了,他们一直跑得飞快。而且,癞皮狗也只是这个甩着手的男孩随口对之前追着他们跑了半天的野兽的称呼,事实上,这野兽并不像狗,反而像狼,但是却有着狼所没有的毛色和叫声。亢奋时的尖利叫声就像婴孩,低吼时却又像狼,或许,叫变异狼会更好?男孩漫不经心地想着,他对同伴的判断很信任,没有恶意即没有危险,不趁机放松放松,他大概会疯的。男孩又在胡思乱想,另外的两个人都感觉得到,但并没有人阻止他,因为他们也在享受着难得的平静。不过暴风雨前的平静究竟短暂,“来了。”那人又做出提醒,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前方,他们都感受得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压力,只不过可以做出提醒的人是三人中最敏感的人,他甚至可以分辨传来的气息里包含了多少的善意恶意,这令他们的安全系数上升了一点,提早辨别然后做出反应,这大概也是他们跑得不是最快,却也依然没受到太大伤害的原因。目前来讲,他的感觉还没有出过错,但前方显现的身形让他们都惊滞,一双属于野兽的巨大瞳孔,长牙利爪,滴落的口水,它比他们都要高大。忍不住要后退,忍不住悲观地想着要葬身此地了,男孩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了绝望。然而另外两人却撑住了他的身体,示意他向前看,男孩不由自主地看去,才发现那个怪兽背上还有双肉翅,而肉翅后,坐着一个人,一个跟现在的他们,很相似的人。而这个人从巨石旁走出来后,也看见了他们,想了想,他跳下了巨兽,拍拍它的颈部,然后把它拉到河边让它喝水,就转过来向又惊又喜的三人走去,他看着三人明显不同于此地的服装,说:“山客?”
“什么?”男孩充满希望地等待着衣着怪异的男人开口,却发现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山客,那是什么?
“你们是前几天掉到这个山林里的吧。”男人淡淡地问道,他有一双眼神很锐利的眼睛,很大,可以看清这双眼睛是灰色的,瞳孔很小,这让他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透。“是的。你怎么知道?还有山客是指我们吗?什么是山客?”男孩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他们在这山里这些天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同时他也发觉,这个衣着怪异的男人不仅眼神锐利,连气场也很强大,不是一般人,不过男孩转念一想,能让这么个大家伙乖顺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呢?“果然。”男人边说边抛给了巨兽几大块玉石,男孩确认自己没看错,是没有经过打磨的玉石,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巨兽乖乖地啃着玉石,眼中的不可思议根本不能掩藏住,而男人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也觉得有点好笑,心情开始爽快起来,“来吧,我送你们下山。”男孩听着就像跟着走了,脚步还没迈出,就被人抓住了小手臂,男孩回头一看,是他这几天以来的同伴。那衣着怪异的男人见此情形,终于正眼打量起这三个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一个虚弱苍白的女人,一个高大坚毅的男人,而此时拉着男孩的手的就是这个男人,也可以看见那个女人的手后来也轻轻搭上男孩的肩膀,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三人都长了一副此地之人的样貌。“有意思。”衣着怪异的男人不禁呢喃,凭着衣着,他轻易就知道了这些人是山客,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仔细观察这几人,而现在,他才发现,这三人皆不是一般山客的模样,而是更接近当地人的相貌气质,他见过很多海客也见过少许山客,虽然没法具体说出其中的区别,但那是一种感觉,所以他很快就得出一个有意思的结论,三名胎果。
男孩在同伴的安抚下很快冷静下来,而对面的男人好像在思索,他可以感受到男人的目光略过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在感受到同伴的力量后,又挺了挺胸膛。而就在此时,急促的破空声传来,一个黑影刷地冲到他背后,抱走了他的同伴!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同伴就被人抱着跳离了原地好几步,等他转过去,天啊,他的脑海了不由自主地想,这个世界果然抛弃了我吧。瞧瞧抱着他佩儿姐姐的是什么怪物?人身!它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个四不像!他翻翻白眼,这个坚韧的男孩终于晕过去了,嘭一下,晕倒在地上。晕倒前,他还听见了那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大喊:“徇麟!徇麟!徇......”
那个虚弱的女孩,早也晕过去了,几天的不眠不休,再加上被突然袭击的巨大惊吓,她也终于晕倒,倒在半人半兽的怀抱里。三人里唯一剩下的男人,握紧了拳头,脚边躺着那个男孩,看着眼前不断流泪并用脸颊蹭着女孩的怪物,这个怪物一边哭着说着徇麟这句话,一边满脸眷恋地爱抚女孩,他在想,对上眼前这个并不强壮的怪物,甚至可以形容为憔悴的面容瘦骨嶙峋的身躯,他会有几分胜算,他有多大机会救下女孩并带着男孩逃跑?拳头越握越紧,答案他很清楚,没有胜算。且不说他来到这里之后被强化了体能,但刚才这个怪物抢走女孩的时候,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如果不是怪物没有立即跑掉,他现在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同伴了,更别提说救下他。他讨厌这种无能的感觉,这种巨大的挫败感让他很不舒服,然而另一个让他不舒服的存在也走了过来,甚至还站在他不远处的旁边,看着眼前的怪物还有怪物怀里晕过去的苍白女孩喃喃自语,“女怪啊,竟然是徇麟。真是,百年难遇的情形啊。”说话间,被称为女怪的怪物抱着女孩跑走了,男人动了脚就想追上去,却被旁边的人叫住,“带上那个男孩,跟我走。”一边还打量着想追的男人,那里面透露着“有趣”二字。
“去追她吗?”男人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他从前没有被人这样审视过,他面对得最多的是赞扬的目光欣赏的神情,而现在,他被同一个人在同一天两次这样打量,而他又无法探测到对方的想法,他很挫败,然而他又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力量,这让他眉头紧皱,表情隐忍。
“有趣,真有趣。六太!”巨兽长吼了一声,没一会儿,巨石后又蹿出来一只似豹似虎的野兽,抱起地上的男孩,男人看着已经坐上巨兽的背并带着奇怪笑意的男人,也将男孩拖上后来的野兽背上,随后又一蹬而上,稳稳的坐在野兽背上,俯身扶住男孩,野兽便跟着巨兽飞奔而去,朝着怪物离去的方向。他安慰自己,至少不能丢弃她。
3.
等到女孩醒过来,又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而趴在野兽背上的男孩途中就醒了,野兽在山间跳跃疾驰,时而弹跳攀上崖顶,时而狂奔破风而去,时而用力一跃越过谷峡,这么颠簸,男孩在中途就悠悠转醒了,下巴枕着皮毛头朝下地看着地面,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呆呆地趴着,还是扶住他的男人察觉到他的少许动作,才发现他醒过来了。“九龄哥,这,是什么情况?”他动也不敢动,“难道我们终于被怪兽扛回去当食物了?”那佩儿姐姐也被抢走了?男孩不禁悲从中来,滴滴答答地流眼泪,就差没大喊妈妈了。他口中的九龄哥,即一直扶住他的那个男人,默默地双手撑着男孩的胳肢窝,把他撑高,好让他改变姿势坐在野兽背上,男孩瞪大眼睛看着前面的风景,而野兽也在此时一跳,然后停在空中了。“飞,飞了,竟然飞了。”男孩下意识趴低抱紧了野兽的脖颈,眼睛却一直瞪得大大的,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觉得,或许这里,真的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了,原来的世界,哪里会有老虎会飞?哪里会有半人半兽?哪里会有有翅膀的大型犬?还有形似狼却声如婴儿的怪物,明明像兔子却意外地凶残......
“醒了?小家伙。”骑在红色巨兽背上的男人似有所感地撇过头来,然后他飞到了他们身侧,“我名为更夜,是守护经过这里的旅人的仙人。”他笑眯眯地看着小男孩说道。“仙人?我没听错吧?九龄哥?”小男孩向身后的男人投去询问的目光,“没听错。我是翁九龄。”男人,即翁九龄拍拍男孩的头顶,向旁边自称更夜的男人自我介绍。“好吧,好吧,都会飞了,有仙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了。”男孩被拍了头,嘟嘟囔囔的,“我叫徐浩敏。十五岁了。”“果然,你们是从昆仑来的?”“昆仑,是指中国吗?”徐浩敏脱口而出,更夜答道,“是的,昆仑的确是指中国,昆仑很神秘,至今为止,我也没见过几个由昆仑来的山客。”男孩脸上满是可见的困惑,但更夜没有理会,因为真的解释起来,那要费很多口舌了,还是等到把他们送到蓬山再交给那些女仙吧。所以他只略略解释了几句:“这里是围绕着黄海的十二金刚山中的其中一座,而黄海中央有五座山,其中最为中心的一座名为蓬山,而你们的同伴正被带着前往蓬山,不用担心,她很安全。而你们,不得不说,真的很幸运,这里全部都是妖魔和妖兽,你们能撑到现在,很不可思议。”大多数山客都是还没有走出这些山,还没有见到人烟,就死了。相对来说,从海那边过来的海客更容易看到人群,从而被救起,而且,蚀很少从昆仑带人过来,因此,存活在这个世界的山客数量远比海客要少得多,当然,并不是没有。因此,更夜在几天前看到有蚀连结了这边的山脉,便知道,有稀少的山客过来了,想着无事,便过来瞧瞧,谁知,竟是失踪多年的麒麟回来了。而且,这次的蚀危害很大,摧毁了这座山大半的树木,吓得大多数妖魔都跑掉了。真是有趣。更夜如此下结论,便改变主意把剩下的两人跟着带上蓬山去了。
4.
“他们是徇麟的同伴,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结伴逃亡中。”更夜把翁九龄和徐浩敏交给了从一道宫门中走出来的女仙,顺便解释了一句,然后把六太,那只巨兽,留在门外,便随着女仙一起走进宫门。“我自己去取水就可以了。”更夜对女仙说完就在分岔路口分开了。
“这边请。”女仙对着翁九龄和徐浩敏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前行。徐浩敏也算是个受过现代信息爆炸的小孩,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他也能目不斜视地跟着翁九龄走进这凌乱的山路,走到宫殿前。“请两位在此稍等片刻。”女仙让他们两个坐在一张圆桌旁,甩甩袖,便离开了。“真的是古装,我们究竟穿越到哪里了?”徐浩敏急切地看着翁九龄,但他也知道没有答案,很快又自言自语起来,“佩儿姐姐去哪里了?”翁九龄同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凭栏外的水潭发呆。徐浩敏早就习惯了他这几天以来的沉默寡言,这不算什么,在他眼里,虽然翁九龄很少说话,但这几天以来一直带领着他们的是他,佩儿姐姐虽然有很棒的直觉,但是九龄哥却让人感到安心,他很庆幸自己是跟着他们掉到了这个奇怪又原生的地方,他知道的,被卷入龙卷风的不止他们几个人,当龙卷风来临的时候,那条山路上还有十多个人没来得及跑掉,然后就被卷走,等到意识清醒的时候,就是在之前的那座山里了,九龄哥早就醒了,手里握着一条尖锐的长条的骨头在旁边警惕地戒备着。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醒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徐浩敏也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水面,也不说话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总是能遇见好人,徐浩敏在余光里瞥了一眼翁九龄,终于抵挡不住放松下来的疲惫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蚀连接了你们的世界和这里的世界,是蚀把你们从昆仑带过来。听说那座山都被这次的蚀摧毁了一大半,很少见呢。”迷糊间,徐浩敏听到旁边有人说话,抬起头来,视线模模糊糊的,甩了甩头,发现对面坐了一个宫装美人,摇着扇子挡了小半个下巴,正和九龄哥说着话。蚀?徐浩敏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视线又模糊了。
“我们还可以回去么?”他听见翁九龄这样问,然后那个头点珠翠的女人说,“这啊,要看天命呢。越歌,这两位就麻烦你照顾了,他们都是徇麟的重要的客人,可不能怠慢了。那么,在下失陪了,请你们好好休息。”宫装美人干净利落地走了,徐浩敏什么也听不到,就眼巴巴地看着翁九龄,“她说庄佩儿现在正在修养,不能被打扰,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到她醒来为止。”
“就这样?”
“就这样。”
“那有没有说佩儿姐姐什么时候可以醒?”
“没有,她说庄佩儿身体一直不好,这次要彻底休养过来。”
“身体不好啊,也是呢,佩儿姐姐一直都脸色苍白的,那天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很瘦弱的样子……”徐浩敏跟在翁九龄身边念念叨叨,翁九龄领着他,跟着那名叫越歌的女官穿过了很多条走廊,才终于到达了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间和这里的建筑很相称的房子,青色的瓦,灰白的墙,镂空的窗,笨重的门,就像是古代的房子。女官就带着他们停在门槛前,然后对他们说:“屋里物件一应齐全,饭食会有女仙准时送来,烦请两位在这里好好休息,待徇麟醒来,便会使人通知你们的。”又是甩甩手,走了。啧啧,这些人的态度真傲慢。徐浩敏看着女仙离去的背影腹诽,转头进入这房子,才发现是几间房套在一起,两个人住这里绰绰有余,徐浩敏转了转,走到最里一间,看见是一个小温泉,立即脱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跳进去洗澡了,还不忘招呼他的九龄哥,大喊着还在外面的翁九龄进来。等到翁九龄走进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两套衣服和一叠毛巾,放在离池边稍远的位置,也脱了衣服下池洗刷。两个人好好享受了一番,出来大厅就看见摆在桌面的还飘着热气的饭菜。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饭菜被一扫而光。两个人都穿着最简单的里衣,想着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就随性地在屋子里走起来,徐浩敏在偏厅找到一些书本,但是一翻开来看,好嘛,什么也看不懂,把书随手放到桌子上,又走到其他房间了。翁九龄是跟在他后面走着的,见他把书放桌子上了,顺手把书拿起来看,翻了几页,发现都是些和符号差不多样子的东西,但是奇艺地,他看得懂,看得懂这些文字。他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是一本游记,页数不多,内容也很浅显,但行文生动有趣。他放下了本子,若有所思。胎果,山客,蚀,十二金刚山,蓬山,女仙,半人半兽的怪物,还有,麒麟,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天彻底黑了,但是他没有点亮烛火,男人只是沉默。
5.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除了偶尔碰见过来送饭菜的人,便只有翁九龄和徐浩敏两人大眼看小眼了。他们被困在这里了。下山下不得,除非他们想再过上被撵来追去的逃亡日子,等待,那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徐浩敏率先忍不住了,有一天,他跑出去,左拐右拐地来到大殿前,他想找女仙带他去看看佩儿姐姐。这小孩儿长得俊秀,出去溜达的时候和一些女仙混熟了,年纪大一点的女仙们都很喜欢他,徐浩敏认为总有一个人会带他去的。“达翠姐姐,佩儿姐姐还没醒么?”“没呢。她之前的生活环境并不适合,徇麟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啊。”女仙感慨。徐浩敏早就知道在这里徇麟,叫的就是佩儿姐姐,但是他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叫,他问过这些女仙,但女仙们大都笑着摸摸他的头,跟他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番。但是现在,徐浩敏不执著于这个问题,他追问女仙:“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佩儿姐姐啊,一个多月没看见佩儿姐姐了,说不定我去了看佩儿姐姐,她就醒了呢?”女仙被徐浩敏的话逗笑了,徐浩敏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好吧,那你答应我不能阻碍你的佩儿姐姐休息。”“好啊好啊!”徐浩敏开心得跳了一跳,就催促着达翠带他去找庄佩儿了。
刚进门,徐浩敏就惊了一下,那个瘦骨嶙峋的半人半兽的女怪正抱着他的佩儿姐姐在怀里,单看目光很慈祥,但是配上她的躯体外貌,反而惊悚了。像是在看惊悚片,徐浩敏吞了吞口水,轻轻地抬脚走近,直到离床前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达翠拉了拉徐浩敏的衣服,示意他停下,徐浩敏这才注意到,那个女怪在盯着他,好像在说,再近一步就会撕碎你。徐浩敏乖巧地停下脚步,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女怪没有盯着他了,才敢去看庄佩儿,女怪怀中的而庄佩儿脸色依然苍白,但在徐浩敏眼里,却是要比之前看到的脸色要红润点,头发比之前黄,但这不是重点,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三人醒来时,就发现各自的外表有了变化,而头发颜色,就是其中一点变化。想起当初他们难得找到条安全的小溪清洁卫生,回来时大家的错愕表情,徐浩敏不由得抿了抿嘴微笑。“徇麟现在恢复的不错。”达翠轻轻地说,她也站的不近,显然并不属于女怪的信任范围内,但这里谁又会对麒麟不利呢?只不过是女怪的神经已经很敏感了。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家伙呢,女仙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带着徐浩敏出去了。徐浩敏回去跟翁九龄说,今天见过佩儿姐姐了,翁九零也只是应了一声,再无下文。徐浩敏无趣地回到自己房间,他知道九龄哥想回去,但是这好像跟佩儿姐姐有关,佩儿姐姐一天不醒,按这些女仙的说法,他和九龄哥都还不能离开这里。但其实徐浩敏去哪里都没所谓,反正他已经当自己是个孤儿了,在飓风袭来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父母拉着抱着只比他小1岁的弟弟跑着远离那越来越近的飓风,他也试着紧跟他们,但身后的吸力越来越大,最后只能慌张地抱着一颗树,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后来佩儿姐姐在旋风中紧紧护着他,他可能已经死了。所以他今天看见佩儿姐姐的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身上受的伤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在这时,他才能真正安下心来,想起之前滑稽的画面而微笑。但是九龄哥好像不怎么在意,明明他们两个认识。
6.
有耐心的人绝大部分都能得到他想要的。
等到后来,徐浩敏已经懒得数多少天了,就在他缠着某位空闲的女仙教他文字的时候,他看见九龄哥跟着越歌急匆匆地走来,他突然有种预感,佩儿姐姐醒了,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佩儿姐姐醒了是吗?”徐浩敏机灵地问道,“是的,现在请跟我往那边走吧。”徐浩敏仅仅地跟在越歌后面,翁九零斜后方,他抬头可以看见翁九零紧抿的嘴唇,表情比起这段日子里要来得放松,却无欣喜之情。徐浩敏失望地调转视线,越歌的表情着急,她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通知这两位客人,但是她心里其实很想第一时间就感到徇麟的房间啊。脚步匆匆,徐浩敏几乎要小跑起来了,他的心砰砰,砰砰地跳,越走越急,越调越快,终于,停在门前的越歌抬脚跨进房间,徐浩敏也终于看到庄佩儿,脸色苍白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又昏过去了。“该死的!”徐浩敏觉得自己在刚刚那一刻可能读到了九龄哥的心声,因为在佩儿姐姐昏过去的那一刻,翁九零终于抬脚跨进房,上前想要把庄佩儿摇醒。只不过,“嗬......”野兽的低吼从抱紧庄佩儿的女怪喉咙发出,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停在房中央的男人,要是他敢动......手搂住庄佩儿,脚掌上的利甲早已伸出,紧紧抓在床上,抓破了被褥,在木床上留下深刻的爪痕,尾巴在身后高高翘起,不许面前毫无善意的男人靠近。
距离庄佩儿第一次醒来又昏睡已有十来日。翁九龄每天都凭窗而坐,徐浩敏有时看着他的身影,会觉得,那段3人一起齐心协力逃难的日子,那种同生共死的情谊,是不会再有了。他知道翁九龄是想回去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不幸运,有跟他那样的父母。徐浩敏想想就抛之脑后了,他不想去回忆自己的父母,永远也不想。不管能不能回去。
7.
舜国有麒麟了!舜国有王了!舜国有救了!无数难民往家乡赶,一路数量越来越少的妖魔向难民证明,他们舜国的王座上,有王了!
那矗立在最高峰之上若隐若现的王宫,旁边正是一只巨大的玄武。徇王徇台甫归位。
那是属于翁九龄的时代,从那一年开始,荒废多年的舜极国,开始焕发生机。初时,有百姓厌恶同是胎果的王和麒麟,如果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苦左等右等,树不结果,王不在位,民不聊生。悲也,叹也。有自认为有能之士不服新王,妄图要挟、控制甚至推翻新王,如此破烂的国家,似乎在那些人眼中再添一坏笔也尚无不可。亦有投机之人依然不忘浑水摸鱼,官场人才流失严重,亲信亦非一日可养成,如此艰难局面,是翁九龄崛起的背景。
数十年过去,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萧条,新的一代,新的气象。
时间在流逝,生命在交替,但有些事物就是能百年不变,屹立于世上,是伟大,是感动,是变也不变。
“我觉得你这皇上做得很习惯啊。”有些口音,是改不了的。庄佩儿懒懒散散地倚靠在柱子上,一边手臂摆在栏杆上,一脚屈膝,一脚放平,侧头看云谲波诡。没人回应她,亭子中央的男人只是正正经经地捧着香茗,仔仔细细地品尝,享受放松的时光。当年人格魅力爆棚的学生会主席,现今城府愈深的徇王,在徇台甫面前,也就只是翁九龄而已。“你不是去微服出巡么,怎么还不走?”庄佩儿抛下手上的树枝,看着树枝飘落消失在云海,才慢慢回答:“突然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陛下优秀,国家繁荣,人人安居乐业,这些年出巡看到的都一样。”翁九龄轻轻放下茶碗,但还是有轻微的磕碰声传入庄佩儿耳朵里,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是连本人也没有发觉的小动作。翁九龄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栏杆上眺望,“当年我们谁也没有想过会活这么久吧。”不,我没有怀疑过。不过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庄佩儿扯扯嘴角,起身准备告辞,她从来不和翁九龄单独呆在一起超过一刻钟,这已是习惯,亦是两人多年以来逐渐形成的默契。只是,庄佩儿在迈出离开亭子的最后一步前,停了下来,说“我从来都没在乎能过活多久。”说完就拾级而下,悬崖的罡风吹刮着庄佩儿的衣袍,猎猎作响,她把亭子和里面的人抛在身后,专心致志地下石阶,回到脚下那片属于她的土地,也属于他的土地。
若有朝一日失道死,需请浩敏给个痛快。当她承担起仁(啦啦啦)兽的身份,当她决意向翁九龄说出誓词,她便知道,何时解脱并不重要,能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地离去,坦然接受命运,接受作为麒麟的结局,这才更重要。
舜极国的麒麟出了名的无能,世人亦赞徇王宽容。
被留在亭子里的徇王,默默望着自己的半身,身影若隐若现,最后消失在长梯尽头。悬崖峭壁上依然有不惧狂风的常青之树扎根不知深几尺,在狂风中依然迎风抵抗,孤傲清冷。座立在山峰顶端的亭,像是离烟火很远很远,那包围着的一点儿平地,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个人真正拥有的世界。是他的世界,也是她的世界。
“我也没在乎过。”只是,这个男人是天生吃这饭的人而已。他犹记得当年等不及徇麟苏醒,便下山了。那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当他越走越远,越见越多,世界完完全全地向他展示着的时候,他便知道,有去无回。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某种意义上,当时的他就处于这种状态。多年的教育让他不会轻易求死,但却也生无可恋。王是不能随意离开的,这点早有女仙隐约向他提示。所有的亲人都在另一边世界,孤立无援。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徐浩敏也跟在他身旁,但小孩子却比他乐观多了,一路上的情绪调动得更好。他无家可归,他也无家可归,却是两种不同的心境。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名有趣的商人,他才豁然,这名商人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朋友,亦是挚友。商人是一名山客和本土人的孩子,从小思维便稍稍异于常人,不能改变时代,亦不妨碍自己活得潇洒。可惜不肯接受仙籍,早早离去。是的,早早,在翁九龄的越来越长的生命里他越来越模糊,分量也越来越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多模糊,翁九龄永远记得挚友带他上山,永远记得那段游历时光里的开怀豁达的笑声,那声声笑语,音容宛在,一直提醒着翁九龄,保持初心。
既然要我管理这国家,那我要改变这一方域,变为我想象中的样子,变得更好。
可是变得更好之后呢?我遇到瓶颈了。翁九龄喃喃道。孤独,迷茫,踌躇,无奈,呆坐在石椅上的人正是被歌功颂德的徇王陛下,除了无能的徇台甫,无人知晓他的心事。“主上,台甫邀您共进晚餐,因明日开始游历,归期不定。”阴影里传来使令的声音,翁九龄回话:“嗯,我过会儿就下去。”
曾经,他很是厌恶庄佩儿,作为一个女孩子没有多一点的矜持,了解事实后,更是不知如何面对,麒麟与王,互为半身。但在他心里,庄佩儿一直都是个缠人到令人厌烦的女孩子,而不是什么瑞兽。直到她在他面前跪下,在他面前化形,他才惊觉,其实她,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个人,不人不兽,生有束缚,死无全尸。可怜人。那些一个不识的陌生人需要他,他不置可否,唯独当她化为兽形伏跪足前,他的内心掀起万丈波澜,他不幸,她更不幸。他无辜,她又更无辜。他和她两人之间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从来没有将对方放进生命里的打算,在那一刻,翁九龄,清楚记得,他不由自主地说:“我宽恕。”,从此互为半身,荣辱与共,生死同裘。
世人皆道近百年来最懒散无能的麒麟是舜国的麒麟,最有治世之才的王是舜国的王,都说这么一位能王配上如此麒麟,好生浪费。纵使他们也会称赞数百年前力挽狂澜的雁王,称赞年纪轻轻便有板有眼未来可期的供国飘风之王,但他们依然最爱说舜极国的麒麟与王。无他,嚼舌根是人性里的本能,与生俱来,非一点教养可轻易压下。人们说的不亦乐乎,亦少有人在意真相是否如此。而当事人对对方的看法,亦不足为外人道。翁九龄从来都当自己是主导者,无论庄佩儿一开始有多无能,后来成长有多高,他依然坚定地走在前头,无畏险阻,这是他的位置,翁九龄清晰地知道。但是如今,他想退一步,退到和庄佩儿同样的位置,试试无为而治。
从前他们一前一后地赶路,现今,翁九龄终于肯放下最后的心结,缓下脚步,与他的半身并肩同看他们的土地。国事上,该做的都做了,如今,无声胜有声。而家事,又何苦错过家人共聚的时刻。
翁九龄长呼一口气,起身拾级而下,一步一步,认真而坚定,一贯地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