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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应许之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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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二三十人的队列行走在山野的官道上,身骑高头大马,着深蓝劲装,做侠客打扮。队列当中两匹雪白不沾杂色的骏马并驾前行,拉着一辆朱漆银雕,银红灿然的马车。正交仲夏,万物初盛,道路两旁芳草萋萋,林深山远处透出阵婉转莺啼。
这是一支送嫁的队伍,自妫州祁氏出发,前往岭南扶风氏。马车内坐着的,乃是祁氏的长女,妫州第一美人——祁青阳。
队伍行进了已有半月,明日行到洛水,便知队伍行程已过一半了。
祁氏乃是妫州第一大家,以符箓道法闻名四海之内,岭南扶风氏也是不输祁氏的名门。一年前,祁氏家主祁莯与扶风氏的家主商议了婚事,两大家族结姻亲之好。扶风氏高门世家,礼节积重,坐卧行止皆合章法,素有谦谦君子之风。如今婚期临近,扶风家便请祁氏约照旧礼,备好嫁妆,将女儿从妫州一路送嫁至夫家。祁莯问长女意下如何,女儿无有不可。
祁家便遣了送嫁的队伍先行前往岭南,而家中的父亲妹妹等族中亲友会在不日后前往扶风氏家。
一路行来气候相宜,暖风袭人,有不少受祁氏庇护的感激之人专门候在青草道两旁,等着祁氏长女的送嫁队伍途径此处时,道上一声贺。
天光黯淡时,队列寻了一处开阔地歇息。有弟子生起篝火,围聚谈笑,也有好动的弟子结伴去周边山林狩猎游戏。
马车处一片的清净安宁,隔绝了外面的热闹。祁氏家主育有二女,两位千金皆貌美如花,性格却截然不同,二小姐祁芷淇性格活泼,古灵精怪,是全门上下喜爱的师妹。而大小姐祁青阳性子喜静,寡言少语,弟子们对她多为敬重。行路的半个月来,青阳小姐很少下车,弟子们都知她脾性也很少去打扰她。
月升林梢,打猎的弟子从山林中回来,手里提着山鸡野兔等,还带来了一个别致的猎物——一个弱质纤纤的美人。
美人自述,家住洛水北十里的一户村庄,因母亲病重在床,常听闻山野密林中常有不出世的仙草灵药,便独身前来采摘,不想在林中迷了路,耽搁至天黑,幸好得遇各位侠士,否则恐怕要命丧豺狼野兽之口了。
领头的师姐怜她一片孝心,又是一弱质女子,便让她与众人同行,捎送一路,等明日到了洛水,再与女子告别。只是这夜里风寒露重的,凡人女子体弱难免经受不住。师姐走至马车前,问轿中的青阳是否方便让这女子入马车内歇息。
一只纤纤素手自帘内挑了出来,帘后声音动听如罄玉相击,“相逢即使有缘,请这位姑娘进来吧。”
女客伏身入了车厢,见车内别有一番天地,空间如寻常屋室般大小,布置也舒适得宜。榻上有一青衫女子斜倚在小几上,手里握者一卷书松松的读着,端着是浑然天成,丽质天生。
青阳请女客在茶几旁坐下,为她添了茶水,道了几句问候。略略尽了主人的礼数后,请客人自便,又回了自己的位子继续看书。女客倒也安静,捧着茶水,只一双眼睛不住的往青阳瞄去。看了几时,青阳被那目光扰的有些心烦,索性搁下书,回望过去。
女客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小姐莫恼,我只是从未见过像小姐这么美丽的人,一时看的入了迷。”
青阳扫她一眼,见女子体态纤盈,容颜婉媚,倒也是个美人。她方才给女子递茶时,触碰女子指尖确认了她并无修为。只是女子深夜独自现身荒郊野岭,不免令人怀疑。
“小姐看的什么好书,看的这么入神?”女客又好奇道。
青阳亮了亮书面——《寿张县志》,“算不上什么好书,不过用来消遣无聊。”
晚间就寝时,青阳在房内多置了一张床榻,供女客安歇。她宽衣入帐时,听得身后身后一声响动,屋内暗了一片。
青阳回身望去,见烛台被碰倒在桌面上,烛火已经熄了,女客站在桌旁,微垂着头。青阳见此宽声道,“烛火既已熄了,就早些睡吧。”
留宿了一夜后,女客的拘谨似是褪去了不少。她略殷勤的为青阳添茶续水,请她讲述一些修士的奇闻逸事。青阳见她好奇,也不拿乔,拣了几样有趣的说给她听,多是她成为祁家长女后的见闻。
青阳抬起手上的《寿张县志》,问她有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女客摇了摇头,道自己久居山村,对村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青阳告诉她,寿张县隶属东平群,县中有个阚乡城,城中有座鵚老山。这鵚老山是座荒山,土地焦褐,寸草不生。关于这无人问津的鵚老山,曾有过一则渺茫的传说。你可想听听?
女客忙俯身为青阳续水端茶,显然对青阳口中这奇闻传说好奇非常。
青阳笑了笑,开口道,相传在三百年前,有一座山名唤涂山,山上奇花异草,珍禽猛兽,是个难得的与世隔绝的仙境。山上世代生活着涂山一族,自称涂山氏,相传窥得天地之音,与虫鱼鸟兽为语,敬畏水牛,认为它是神灵在大地上沉默行走的化身。
后来呢?女客紧问道。
青阳的目光深远,好似越过了百年的时光,来到了美丽平和的涂山。她抬眼,看见漫天雷火自天穹落下,“后来,相传涂山一族触怒天地,天降雷火,山崩地裂,涂山一族哀嚎遍野,惨叫不绝。雷火连降三日,涂山一族自此葬身于火海之中。”
青阳幽远的话语似乎将人带回了遥远的过去,见到了涂山氏灭族的一幕。一时间的唏嘘,女客追问道:“涂山氏犯了什么过错,竟会招致这灭族之灾?”
“书中没有记载涂山氏灭族的原因,但我想,能够招致天谴,必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青阳的嘴角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后来,人们发现在阚乡城北二十里多出了一座荒山,谁也不知这三的来历。几代人后,人们逐渐习惯了这山,开始唤它鵚老山。”
女客陷入了沉思,青阳继续捧起书来,“不过这世上的神话传说多是人为杜撰的,也不知这涂山是否真的存在过。”
女客起身走至窗前,揭帘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山野风光。已经到了酉时,日照泛黄,人马的影子长长的拖在了地上,队伍临近洛水了。
“车马快到洛水了,不能再和青阳小姐同行了实在遗憾,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青阳小姐。”
清凉的流风拂过女客,她立在窗前的背影有些遥远,青阳抬眸望过去,恍然间不像是瞧见了一个柔弱的农家女,而是一个流浪的游客。但只一瞬间,女客回头朝她亲密的一笑,那种感觉又无法捉摸的消失了。
青阳也起身来到窗前,问女客是否需要把她护送回家中。
女客婉拒了。说是蒙侠士们相救,又叨扰了许久,已经感激不尽了,怎好再度麻烦。洛水离家甚近,也就不劳烦相送了。
青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至桌前,取下插在发间的朱笔,画了一张符箓。她把符箓递给女客,“你拿着这张符,有缘自会相见。”
女客接过符纸左右翻看,“这是什么符,做什么用的?”
青阳笑了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洛水岸边,天野相接,矮树与野草肆无忌惮的疯长,妍丽火红的晚霞来铺满洛水河面。送嫁的队伍在河边停了下来,容貌柔婉的女客从轿中下来,谢过众人,与他们在此分别。女客立在原地,目送着车马继续南行,逐渐远离视野。
女客沿着洛水河岸缓行,天色暗的很快,霞敛云收,倦鸟归林。
女客伸手从从腰侧隐蔽处扯下一道符纸,符纸消散,她婉媚秀丽的容貌也随之一变。清扬婉兮,水木清华,正是有妫州第一美人之称的青阳无疑。
青阳回想下车时,那冒充农家之女的骗子被她相赠的缚身符定住动弹不得的滑稽模样。哪里来的骗子,胆敢行骗到了她青阳头上。
蜻蜓栖息在草头,水边蛙声鼓噪,水面上荡漾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青阳停下脚步,指尖催气折断一支莲叶,掬了一汪清水稳稳浮至脚下。莲叶的水面平静后,也现出了一弯弧月。
青阳取下朱笔,提笔画符,走笔灵活,细瞄”塗山”二字,提画间隐有灵光倾泻。笔收,符成,黄色的符纸静静悬浮在半空。
“青阳小姐不做待嫁的新娘,跑到这荒野之地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私会情郎?”这寂静的月夜下一道婉转的人声响起,一个女子从身后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正是那大胆行骗的女客。
“能这么快解开我的缚身符,你的功力比我想象的要高上许多。”青阳转过身来,看着这来意不明的人。
“我哪有什么修为,小姐不是探过我的脉搏了吗?我只是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本事罢了,比不上小姐画符练气的功夫。”不知来路的人缓步走近,面上带笑,“青阳小姐也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听闻祁家长女闭门不出,只喜读书,少于涉事。我不过是露了一点破绽,就被小姐识破。”
“母亲重病在床,肯孤身涉险为母亲求摘灵药,却在遇到修者后对母亲病症只字不提。我提出送你归家,你不求我为你母亲诊治,反而要就此告辞,这可不是什么小的破绽。”青阳的面孔在月光下明亮生辉,“还是说你很自信,自信即使发现我也不能将你如何。来人,报上你的名讳。”
“小姐可以唤我丁朔,早闻妫州第一美人风采卓然,容颜极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女子说话行走间,容颜衣衫变幻,脱去了女子柔媚的皮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高眉深目,五官俊朗,却头发散乱,衣衫破旧,俨然一个不修边幅的落拓客。
“丁朔?”青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目不识丁的丁,不知晦朔的朔?”
“是一横一竖的丁,不知晦朔的朔。”丁朔将额前的乱发拨到脑后,力图让自己显得潇洒些,“小姐是听过我的名讳吗?”
世界的支撑者——丁朔,赫赫有名,如雷贯耳。没想到青阳这次没有主动去招惹,天道之子反而送上门来了。
不过既然来了,也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青阳没有回答,反而从袖中掏出一只由水牛角雕成的小雀。她催动符纸包裹住雀鸟,一瞬间符纸自燃,那雀鸟在燃火中好似活了过来般扇动翅膀。
丁朔瞧着这活灵活现的小雀,上前两步,他伸出手来,那小雀盘旋一圈后落在了他的手上,转动着圆不溜秋的黑眼睛,轻轻在手指上啄了两口。接着,又振起翅来,一头飞进了那盛着弦月的荷叶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张缚身符忽的往丁朔身上一拍,丁朔立时动弹不得。青阳拉着丁朔,也一同跳进了那盛月的荷叶中。
河滩上的两道人影瞬间消失,荷叶中的清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弦月也被搅碎成了无数的粼光。而天上的月遥远孤寒,注视着夜幕笼罩的大地。河岸荒草萋萋,虫蛙喧嚣依旧。
远处的忽有一人从树后踱步而出,一双靴子踩着歪倒的草叶根茎一路走近,停在了那青翠浑圆的荷叶边。一轮上弦月在银波中微微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