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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阳水鬼(四) ...

  •   徐垚连着几日都未见到那青阳女鬼,她就和来时一般又倏地的消失不见了。那几日他无所事事的在街上闲晃,突然就在几日前用膳的酒楼里见着了那人。过了两日,他有事去县衙找兄长,在县衙里又见到了那人。徐二公子怪吃味的想:难道我兄长也长得同我祖爷爷相像吗?

      青阳这几日行动非常规律,白天去酒楼坐坐,听听这五方镇的大小事,或者去衙门看看那判官转世。晚上则去荒宅,与众鬼闲谈一番。

      她已基本确定了支撑者就在这无方城中,酒楼里谈天说地,说的从来都是这无方城内的事,毫不提及外面之事,仿若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个小小的五方城。同时,青阳也隐隐有一种预感,支撑者就在城内,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不过,随着世界故事的开始发展,她要找的人定会浮出水面。

      而能沟通阴阳的徐垚,传言判官转世的徐广陵,美丽脱俗的女鬼姜画,这三人,很可能其中之一就是她要找的人,就算不是支撑者,也必定是与世界故事息息相关的人。徐垚与徐广陵乃是亲生兄弟,而姜画,不知又与两人有何联系。

      徐垚是个好奇心旺盛的,那日在酒楼见到她,又听她说前几日认识了几位有趣的鬼朋友后,便积极的说要认识认识她的朋友们,顺道去看望阿宝母女。

      青阳没什么异议,当晚就领着他去了荒宅,只是叮嘱他说不可将自己能白日活动的事说出来,并且告诉他,自己是只失了忆的鬼。

      “先说是我祖奶奶,现又道自己失忆,下次是不是要说自己还是个人了。”徐垚瞥了一眼那人悬空的足道。

      “祖奶奶我同你开的玩笑,不过以我的辈分。”青阳朝他眨了眨眼:“你喊我一声祖奶奶也是可以的。”

      “刚说自己失忆,现在又知道自己辈分了?”徐垚觑她一眼,快步上前,“你这鬼,鬼话连篇,没一句能信的。”

      青阳上前两步赶上他,前面之人慢下了脚步。“你不问我为何不让你说出我能在白天出现的事?”

      徐垚看向西边天际,日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余晖,他转头看着青阳,看她潇洒自在,漫不经心的模样,“怀璧其罪,身为鬼却能行走在阳光下,这是幸运,但也能成为危险。”

      青阳上前拍拍他的肩,感觉此子颇有智慧,徐垚气恼的把她的手拍了下去。

      因为钱大娘和阿宝的关系,几鬼对于徐垚接受良好,并且徐垚身为生人,却能看到他们,也让众鬼有了一点自己没有被尘世完全抛弃的宽慰。

      阿宝尤其欢迎徐垚哥哥的到来,再过不久,她便要和母亲离开大家了。留下来的人既不舍又为她们高兴。

      徐垚后来又去了两次,和几鬼相熟起来。青阳看着徐垚与众鬼们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一日夜里,青阳照例与众鬼们闲坐叙谈,郑婆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涕泪纵横的一把栽倒在椅子上。平日里神色冷淡的郑婆突然如此形容,众鬼慌张不已,连忙扶起郑婆,问她发生了何事。

      郑婆痛哭流涕,着急的抓住众鬼的手,却因为过度悲痛,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痛苦万状的用手抠着自己喉咙。众鬼见此急忙阻止,姜画更是已落下泪来。赵天赐紧抓着郑婆的手,王大爷在一旁忙急着给郑婆顺气,姜画轻轻拍着郑婆的手,钱大娘和阿宝在一旁焦急的看着。

      青阳蹲下身去,握住了郑婆的手,郑婆紧紧攥住了她的手,眼里又流出一行泪来。青阳直视着郑婆的双眼,用她最镇定的语气问道:“不要着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阳的冷静感染了她,郑婆终于找回了些镇定,她声音痛苦:“小柱子他要寻死,他已经将自己关在地窖里两天两夜了。”小柱子是郑丈夫的小名。

      “郑丈夫为何突然要寻死?”几鬼惊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肯原谅他!如今他要赎罪,他要受我的罪,把自己关在地窖里活活饿死!”郑婆瘫在地上不断捶地,又哭又笑。

      “当务之急是得赶快去救郑丈夫才是。”姜画急到。

      “可我们都是鬼,干涉不了阳间的事,怎么救。”赵天赐也慌张的很。

      青阳心里浮现出一个答案。

      “徐二公子!”钱大娘忽大喊到,“可以找徐二公子!上次就是他帮的我和阿宝。”

      果然如此。

      众鬼恍然,急急的拉起哭嚎的郑婆,一行鬼快速的往徐府的方向飞去。

      青阳摇醒熟睡中的徐垚。

      徐垚睁眼,意识还未清醒过来,便看到郑婆一下子跪倒在了在他面前,哀求道:“徐公子,求求你去救救我家小柱子吧,你再不去救他,他就要没命了啊!”

      徐垚顿时吓得睡意全消,他连忙下床扶起郑婆来,这才看见屋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群鬼,个个都面带焦急之色的看着他,而站在最后面的青阳神色莫名。他安顿郑婆坐在他的床上,问大家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众鬼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事情,徐垚当下明白这事缓不得,便披了衣裳,解了马。众鬼在前带路,徐垚急匆匆的往郑丈夫家去了。

      到了郑丈夫家,一人几鬼直奔地窖而去,地窖门被反锁着,徐垚大力拍打着门,门内却不见声音传出,众人心惊胆战,郑婆更是肝肠寸断。

      徐垚不住的用力敲打着门,许久,里面内才传出虚弱的男声:“谁啊?”

      “小柱儿还活着,还活着……”郑婆倒在姜画身上,泣不成声。众鬼也是神色一喜。

      “你先出来,我找你有事!”徐垚也是心里一宽,扯高了声音喊道。

      “有什么事小友便在门外说吧。”

      徐垚更加用力的敲着门,扯高了声音凶恶的喊道:“你郑家还欠我二十两纹银,别以为走了二十多年就可以不认账,赶紧出来还钱!”

      片刻后,门内才有声音传出:“这位小友,实不相瞒,郑某一心求死,谁知还欠了小友的债。我也不知何时欠下这债,但也不愿将这债带入黄泉,这样吧,旁边就是郑某的两间草屋,便赔偿给小友吧,抵小友的二十两纹银有余了。”

      郑大夫摆明了是一心求死,众人急的焦头烂额,郑婆哭倒在门边,“儿啊,我不怪你了,都是为娘的错啊,你快出来吧。”

      徐垚看着哭倒的郑婆,很想就直接告诉郑丈夫他的娘亲在这,劝他不要寻死。但又有钱大娘和阿宝的前车之鉴,徐垚不敢冒险。

      这时青阳走了上来,瞧了旁边的郑婆一眼,对他说:“说你受郑婆托梦而来。”

      徐垚醍醐灌顶,忙向内喊到:“郑丈夫,我先前说你欠我二十两纹银的事是假的,其实我是受了你母亲的托梦,你母亲知道你要寻死,特意托梦于我让我来阻止你。我怕你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所以先前找了个欠债的借口。”

      门内虚弱的声音急促起来,“我不信,我母亲怎会托梦于你,再说我的母亲又怎会关心我的死活。”说到后来,声音明显含了苦涩。

      “真的是你母亲托梦于我,不然我怎会半夜跑到这来。”徐垚心中焦急,“你母亲还唤你小柱儿来着。”

      “若是我母亲,她怎么托梦于你而不是我,她不肯见我,必定是还在恨我。小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死志已决,你还是请回吧。“

      这郑丈夫真是个死脑筋,徐垚急的原地转了一圈,忽急中生智的喊到:“好,郑丈夫,你不信是吧,你既然不信,我就将你母亲请上身,叫你亲眼做个证明。”

      说完,他尽量想着家里请来的法师是如何做的法,嘴里一通叽里呱啦的胡编乱造,忽又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清法师,地藏菩萨等请命,手舞足蹈,众鬼皆看的呆了。

      那门内之人似被这上达天听,下至阴曹的做派给唬住了,门内一片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贴近了门。

      徐垚最后大喝一声,“女鬼郑庆,还不听尔命令,速速上身,好叫你那孽子看个分明!”

      旁观的众鬼皆忍俊不禁,阿宝和赵天赐都已笑出来声。姜画走到郑婆身边,轻轻推了推她:“有什么话,就去同郑丈人说清楚吧。”

      “小柱儿,你在里面吗?”徐垚重复了郑婆的话。

      “娘,真的是你吗?”门内传来颤抖的声音。

      “是我啊,小柱儿,人家都说贱名好养活,我给你取这个名儿,就是想你长命百岁,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寻死呢?”郑婆声音哽咽

      “娘,是儿子害了你,儿子对不住你,儿子这就下去陪你,再好好侍奉你老人家。”郑丈夫哑了声音。

      “谁要你下来陪我!”郑婆恨道:“如娘和我的乖孙这好好的活人你不陪,下来陪我一个鬼!我养你到那么大,你就只有这点出息吗!”

      “是我辜负了娘的教导,娘一个人供我吃穿,养我成年,还为我操持婚事,我却将娘封在窖中活活饿死,这哪里算得上是个人,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青阳等一众鬼皆早已知道了此事,而徐垚却是头次听说,他不觉怔忪,一时竟忘了转述郑婆的话。

      那郑丈夫接着道:“母亲不说话,我知道您心里还是怨我的,儿在这窖中待了两日,才知道母亲当初受的是多大痛苦。”

      郑婆流下两行泪来,“当初是我自己走进里面的,是我自己要选那痛苦的。”

      “不!儿子是何其狠心,一粒米一滴水也不曾送进去,竟忍心就让母亲饿死在窖中!”

      郑婆泪如雨下,这正是她多年来不肯往生的原因,她恨儿子的狠心,自己用尽心力拉扯他长大,他竟就能如此不顾多年来的亲情,关在地窖里的三天,他一眼也不曾来看过她。

      为了能少一口粮,让孙儿活下去,她自己走进了地窖,将自己反锁在里面。那饿死她的三天三夜是何其痛苦啊,三天仿佛变成了三年,好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还是会醒来,还是那么痛苦。她想放弃了,她想活下去,她受不住了。她想,只要小柱儿来看她一眼,她就同他一起出去,可是小柱儿,她那狠心的小柱儿,竟一眼也不曾来看过她。

      她想着只要小柱儿来看她,她就打开那道她反锁的门,可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自己成了鬼了,她的儿子才撬开了门,把她的尸体搬了出去。

      供在牌位前的香总是会熄灭,坟前烧的纸不是点不燃就是被风吹了,墓碑上“郑康顺之母”几个字怎么也刻不上去。后来,为了逃避这种午夜梦醒的痛苦悲切,他们就搬了,离开了五方镇。

      她的执念由怨恨化来,二十多年了,怨恨消了,执念却还在。儿子日日于坟头前的忏悔不能消除她的执念,她以为自己早已不恨了。但今日儿子声泪俱下所做的一切,让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恨的。当她意识到恨的时候,恨却神奇的消失了。她的执念没了。

      门里门外,人和鬼,都在等着郑婆的反应,郑婆疲惫的摆摆手,望着那道关着的门,看到了那三天三夜里痛苦怨恨的自己,也看了如今疲惫痛苦的儿子,她对徐垚说,“告诉他,来世,我还愿意做她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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