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江湖险恶(五) ...
-
陆浑在小楼的日子过得惫懒,除开吃饭和睡觉的工夫,慕长明每次见他,他都躺在院中的那把躺椅上,旁边摆上一壶酒,能从日中躺倒日落。遇上下雨的时候,他就把藤椅搬到廊下,听雨看雨,照样也是躺上一天。慕长明笑他如同一个耄耋老人,陆浑称好不容易轻松下来,自己全身的筋骨已经罢了工,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使唤它们了。
陆浑就这样不分日夜的懒散了六七日,青阳回来了。
青阳是深夜回到小楼的。那天白日里阳光明媚,陆浑照常躺在他的藤椅上,不知不觉将整个下半日睡了过去。晚间他困意全无,也继续躺在藤椅上观赏月色。万籁俱静,月华如水,花木已酣眠,疏影平静。月光笼住翠湖,好似水中有水。青阳就是这时出现的。
她从湖上踏波而来,先是远远的一抹虚影,后又近了。几下之间,她从虚渺的水面来到陆浑的跟前。陆浑的酒喝多了些,整个人都不甚清醒,直到那抹碧影来到近前,直到开口说话,陆浑才恍恍然有大梦初醒之感。
青阳来到他的近前,对他说:“把你的酒给我。”
酒搁在肚皮上,陆浑拿起欲给她,却又不知怎的变了个主意,掀开酒盖,将壶中剩下的酒尽数倒进了自己口中。
青阳白他一眼,绕过他欲往楼内走去。
陆浑扯住她的外袍,笑嘻嘻的欲赔礼道歉,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他脸色微变,“你与人交手了?可有受伤。”但随即又否定,“以你的身手,应该无人能伤你。”
青阳赞许的看他一眼,靠定廊边的柱子坐下。“回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一些碍眼的虫子,就顺手解决了。”
“解决了这拨虫子,还会有下拨虫子。又何必费这个工夫。”陆浑看着平静的湖面道,水边的白芦苇轻轻摆动。
“你倒是看得开。”青阳觑他,“要知道,这些虫子,可都是为你而来。”
“看得开也是一天,看不开也是一天,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陆浑笑道。
“但看得开不能解决问题。”青阳冷冷一笑,“你怀揣的不死神功,是所有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现在消息被冯一两这类有信息有势力的人死死护住,只在暗中抢夺。但若有一天你有不死神功的事藏不住了,江湖遍知,那时你面对的,将是所有江湖人的贪欲。”
一片静默。
陆浑低声道:“当年传言九阳真人功力圆满时悟得了一门不死心经,江湖中人人垂涎,九阳真人在整个江湖明争暗夺的追杀下,最终命丧漠北的黄沙中。九阳真人身死,不死心经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也有传言当年不死心经初成,还未修行圆满,因此九阳真人才会命丧漠北。”青阳接口道。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死的功法,有的只是人心的欲望。“陆浑叹气道。
“你错了。”青阳突然道,“生命和死亡是可以交换的,某种生命的消亡会成全某种生命的存活。不死和欲望都是存在的。”
“你想要不死吗?”陆浑听闻此话转身,看着廊柱下的青阳问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青阳淡声道。
“可你对于不死神功表现的毫无兴趣。”陆浑不置可否。
“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青阳勾了勾唇角。月色笼下,给青阳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陆浑忽然起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危险感。
青阳回到楼内,吹灭厅中的灯。
上了二楼,经过慕长明房间时她脚步微停,顿了稍许后,她敲响了门。
温暖的烛光在门后的房间充盈,脚步声走近,房门被拉开。门口的人手执一柄灯烛,穿戴整齐,烛火后的脸庞温柔。
青阳走进房间,在竹榻上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水,入手温热,“你知道我会敲门?”她问道。
“我只是做了你会敲门的准备。”慕长明将灯烛轻放在案几上,在竹榻的另一端坐下。他雪白的里衣外罩着一件暗纹白袍,姿态端雅,让人联想到屋外的白玉兰。
“来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你,是我的好运。”青阳握着手里这杯温热的茶。
“我这楼里来过许多人,也受过许多请求。直到今天我仍会庆幸,一年前的黄昏你走进了我的小楼。”慕长明微笑道。
“你还记得去年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青阳问他。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一年前的今日。”慕长明看着她微笑道。
“所以今晚我回来了。”她接着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慕长明静静的看她,等着她未说完的话。
“这次一走,我就不回来了。”灯下的青衣女子道。
慕长明清浅的眉微蹙,“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是麻烦。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青阳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起身向门外走去,“以后不必再为我留灯了。”
“人若没有个栖息停留之地,就容易有漂泊无依之感。”身后的慕长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的小楼总是随时对你敞开大门的。”
陆浑在西洲楼喝酒,还是上次二楼临窗的位子,不过这次来喝酒的就只剩了他一人。
青阳是今日清晨离开的,腰间还佩着那把明若秋水的剑,陆浑在门口和她道别。慕长明在后院侍弄他新的花苗,没有现身相送。陆浑知道他们昨夜已经道别过了。
青阳离开,好友不发一言,楼里弥漫着一股静默。陆浑索性出了小楼,到这西洲楼来点上二两酒,上几道正合时宜的鲜菜。只是一人来吃,味道还是淡了。
不知是不是被青阳来一波灭一波的剽狠作风震慑住了,陆浑早上便发现,那些恼人的跟屁虫没了。
青阳与好友要就此相忘于江湖,这是陆浑意想不到的。三人虽仅相处半月左右,但两人间独有的融洽与和谐时常会打动陆浑。分开,实在是叫人惋惜。陆浑想说青阳的离开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放眼江湖,就算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比慕长明更好的人。但同时他也明白,有的人是不会被束缚住的。
陆浑入江湖十年,遇到的女子不知凡几。也有过倾心相待,两情相悦,但如今也依旧是孤身一人,四海为家。与他生命同行过的女子也都是独一无二,不是他人可以替代的。只是他陆浑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介浪子,他的双足会短暂的停留,却无法真正的留下。
相濡以沫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到底是个人的选择和感受,外人无法道清,也无法插手。
或许有一天他累了,迈不动了,他会选择安定下来。又或者是他遇上了一个人,让他愿意为她停下脚步,甘于平淡。至于这样的一个人是谁,陆浑没有再想。
他这样出神的想着这些事,忽听到一声尖叫。陆浑偏脸往声音的来源处一看,窗外,一名鹅黄色轻衫的年轻姑娘正从四楼跌下,看来是不会功夫,面色惊慌,尖叫连连。陆浑眼疾身快的掠出窗外,接住半空中的女子,芳香满怀。怀中女子娇小柔软,好似一只小雀。
陆浑将受惊的女子安全放下,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已显出了十分的美丽。鹅黄色轻衫的姑娘双颊红红的向他道谢,一双清澈又活泼的杏眼滴溜溜的陆浑身上打转。
小楼内。
新的花苗栽下,其余的花木也被打理一番。放置的琴瑟萧笛重新被擦拭润滑。书房里的藏书字画被搬到院里晾晒。慕长明做这一切时是不徐不疾、不骄不躁的,带着他一贯的赏心悦目斯文雅致的风度,日头西斜时,他又将院中的藏书字画搬回原处,也照旧是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如此碌碌大半晌,他动手为自己泡了一壶茶,用的是最好的茶具茶水,耗的也是最精细最讲究的工序,费了这许多工夫,待他终于将碧绿清澈的茶汤倒进瓷白的茶杯里,坐在案前能好好品茗一番时,陆浑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穿鹅黄杏衫的小姑娘。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迈进小楼,案前的慕长明挑眉,背对着小姑娘的陆浑朝他苦笑。作为小楼主人的慕长明只好起身施施然的向好友和新的来客走去。
“你是江湖第一公子慕长明慕大侠吧?”鹅黄杏衫的小姑娘从陆浑背后跳出来,好奇的打量着慕长明和这栋小楼。
“正是在下。”慕长明含笑点头。
“你既然是慕大侠,那他肯定就是陆浑!”小姑娘突然转身指向陆浑,面上神色愤愤,“我先前问你是不是陆浑,你还说不是,这下被拆穿了吧!”
陆浑毫不心虚的将麻烦留给了自家好友应付,此时已走到案前,端起慕长明刚沏好的香茶,正欲望闻品呷一回,对着小姑娘的指责也装作充耳不闻。
“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慕长明有礼的询问。
“我叫百里琳琅,叫我琳琅就行了。”百里琳琅一双乌黑的眼睛在两个不分伯仲的男人间溜来溜去,但更多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一旁喝茶的陆浑身上。
慕长明笑了笑,“过来喝杯茶吧。”他领着百里琳琅往里走去,“姑娘莫非就是百里庄主的女儿?”他问道。
“就是她。”陆浑递给坐定的慕长明一杯茶,“江湖上谁不知道百里庄主的独生爱女离家出走月余。”他又拿起一杯茶作势递给一旁的百里琳琅,逗到她怒嗔时才肯把茶好好给她,“自家不听话的女儿手无寸铁的走江湖,百里庄主已经派出半个山庄的人来找她了。”
“我父亲就是过度担心,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百里琳琅放下手中的茶杯,赞道:“这茶可真好喝。”
“但做父亲的难免总是为女儿担心,何况你既不会武功,身边又无人保护。”慕长明道:“你不该一声不响就离开家的。”
百里琳琅双手捂着案上的瓷杯低声道:“我也知道不该轻易离家出走。但我父亲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了!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去。“说到这,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不会武功就不能闯荡江湖吗?当初青阳女侠初入江湖的时候,不也是一点武功都没!”
听到青阳二字,陆浑觑向对面的慕长明。白衣的温雅公子提起火炉上的紫砂茶壶,面无殊色的为各人杯中添上茶水。陆浑清咳了一声,道:“青阳女侠仅习武两个月便能冠绝群雄,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你能做得到吗?”
百里琳琅瞪了陆浑一眼,接着说道:“我也知道父亲担心,本来准备这两日就回家的。不过……”她一双美目忍不住瞄向旁边某个不正经的人。
陆浑假装没有察觉她的视线般懒洋洋为自己添茶。
“不过我又改变主意了!”百里琳琅突然站起身大声的说道。鬓发后的耳尖却猛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