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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狩猎 ...

  •   十月癸卯,玄宗幸新丰,猎于骊山之下。
      皇帝狩猎,乃国之大事。岐王薛王领左右羽林军随行护驾,加之早先幸新丰行宫,因而宫妃皇子也随之而来。玄宗七位皇子中唯有长子和次子年纪稍长,由骑射师父教导着追赶兔子等小动物来练习。
      敏驾驭着一匹黑马跟随在队伍后面,仰望着骊山的秋景,心中百感交集。她轻叹口气,看向骊山之下专为狩猎搭建的帐篷,虽然新丰之行伴驾之人甚多,但妃嫔却仅带了两人——赵丽妃与杨贵嫔。敏看着日渐消瘦的淼,不复昔日的圆润喜气,不由得连连叹息。
      “今日既是狩猎散心,就将烦心事暂且抛下吧!”薛崇简骑着一匹白马跟在她身边,见她神色抑郁,便出言宽慰。而他的身后依旧跟着影子似的的薛进,两人马上都带着长弓和箭筒。
      敏浅笑着点点头,随着他驾马奔驰起来,满山灿烂的金黄色、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地,天上行云如流水、夹杂着寒意的秋风,而她驰骋在自然的天地之间,胸口的闷气似乎都随之飘散而出,人也精神了起来。
      薛崇简侧首看着她悠然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约而同的放缓速度,任由马儿慢慢跑着,薛崇简从腰间取出玉笛凑在唇边,美妙的乐声流淌在浓浓的秋意之中。
      又是这首《从开始到现在》,忧伤的乐曲中透着丝丝满足与喜悦,让哀婉的故事从美丽的相遇开始诉说到遗憾的结局。她听得痴了,心口那处空虚将填得满满,久违的疼痛再度袭来,让她猛然按住胸口——
      乐声戛然而止,薛崇简担忧的望着她惨白的脸色、痛苦的表情,却不敢开口询问,只能静静的陪在她身边,等待痛苦过去。
      锥心之痛随着乐声而止,她望着高高的骊山之巅,想要透过山巅望向那深不可测的幽谷,她轻夹了下马肚子,马扬蹄慢跑起来,薛崇简紧跟不舍,她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随即往幽谷的入口跑去。
      薛崇简望着她融入秋景的萧索背影,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多想让那抹孤独的背影重新燃起希望,多想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可她依然将他阻挡在她的世界之外,不让人踏进她内心一步。
      “公子!”薛进警觉的叫他,他迅速回神,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随行的侍卫驾马而来,薛崇简只看了一眼便沉下脸,依旧看着敏去的方向。
      “主人。”柔柔的声音响起,重重的头盔抬起,露出一张白皙娇美的脸蛋,秋水含情望着他,似有说不尽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

      宫帐之外、高台之上,淼百无聊赖的坐在华盖下,望着尘土飞扬的大地,以及奔腾来往的骏马。身侧的座位空了出来,赵良娣推说身体不适,进帐休息。而她不想错过呼吸自由空气的时间,兀自无聊的坐看骊山美景。
      一匹小马踢踢踏踏的跑了过来,马上的小人跳下来,快步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拽她起来,笑道:“姨娘,我看你一人闷得慌,我带你去四处转转吧,也见识见识我的骑射功夫!”
      淼看着一脸兴奋的嗣直,他一身精致的骑马装让他显得愈加活力四射,他眼中的热情让她不忍拒绝他,微笑着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她上马,而他坐在她身前握着马缰。
      青绯立刻挡在马前,叫道:“娘娘,陛下让您在这儿等他的。陛下回来看不见您会着急的!”
      淼感到身前的小身子颤了一下,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笑对青绯道:“这里都是羽林军,我去不了多远。何况我与郯王殿下一起,陛下是不会怪罪的。”她鼓励的拍拍嗣直的肩,笑道:“郯王殿下,让姨娘见识一下你的技术吧!”
      嗣直稚嫩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猛一夹马肚子,娴熟的拉着马缰飞跑起来,向骊山下的密林跑去。
      嗣直年纪虽小,但马上功夫很是了得,驱策小马驮着两人在密林中穿插腾挪。淼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耳边脸颊也常被树叶扫到,她却浑然不觉,只愿这自由自在的感觉再多停留一刻。
      突然,嗣直慢慢放缓速度,从马鞍上取下弓箭,扭头笑了眯眼,轻声道:“姨娘,我给你射只兔子玩!”
      淼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而小马前方数丈开外一只小灰兔正趴在草地之间,长长的耳朵,不断抽动的鼻子,是那样的可爱。她于心不忍的拉拉他,轻声道:“小兔子这么可爱,不要伤它性命。若是你射杀它给我,还不如让我看着它自由自在的活跃在这林子呢!”
      嗣直深思的看着她,蓦然笑了。“姨娘放心,要是死了,还怎么送给姨娘呢?姨娘看我的剑术吧,到时不要太惊讶才好!”他在箭头上套了东西挡住箭头,便跳下马背,微躬着腰悄无声息的往前走,手中的弓弦已经拉满,瞄准兀自伏在地上的兔子。
      淼屏息紧张的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宠爱和骄傲,她慢慢爬下马背,想在一会儿去迎接他的第一次成功,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看着嗣直拉满弓弦的手略微颤抖,目不转睛的盯着猎物,她的心跟着揪了起来,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黄色迅速冲进眼帘,她大惊,大喊道:“嗣直小心——”
      嗣直下意识的侧身看她,眼前一道巨大的阴影扑面而来,他的手一松,羽箭便射了出去,但因箭头圆滑,并没有射进皮肉,却让那野兽更加愤怒,伸爪打在嗣直的脸上,瞬间白嫩的小脸血肉模糊。
      淼大骇,眼前竟是一人多高的猛虎,她脑中一震发懵,但瞧见嗣直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奋力抵抗着欲咬向他脖子的猛兽,她体内的母性催发出来,拔出马鞍上的马刀就冲了过去,一刀斩了下去,老虎的皮毛撕开一道口子,它猛地跳离,虎目残暴的瞪着眼前的美餐。
      淼举着马刀将嗣直护在身后,只觉得他小小的身子往地上滑去,她扭头看去,却感到一震剧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举刀挡在眼前,血盆大口隔着马刀咬在她的右臂上,剜心之痛让她头晕目眩,但深知迷蒙时,身后的孩子低低的叫了一声,她蓦然清醒过来,左手拔下金簪就往猛虎的眼中刺去,老虎吃痛的吼了一声,松口跳到旁边闷声吼着,不停的甩着脑袋想要将眼中的金簪甩掉,巨大的疼痛激发它更为残忍的攻击欲,不停的咆哮着欲扑过来。
      淼无力的软倒在地,鲜血淋漓的右臂弯折的垂着,满是划伤的左手紧紧将嗣直护在怀里,嗣直满脸是血,眼睛却格外晶亮的望着她,低低的叫着:“姨娘,姨娘——娘——”
      淼用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柔声安抚着:“嗣直不怕,有姨娘在,不怕,我们会没事的——”
      猛虎挨过一阵疼痛,呜鸣着又扑了上来。淼再没力气反抗,只是反身将嗣直压在身下,用后背对着血盆大口——
      可没等来袭击,却模模糊糊听到老虎一声痛叫,她费力的看去,只见一道黄影正与猛兽缠斗。那道黄影轻盈飘忽,将老虎引到数丈开外,始终没有被猛虎所伤,但她手中的长剑也没有刺中要害。猛虎负伤如困兽之斗、拼死扑杀、力逾千斤,黄影渐渐不敌,她挥舞宝剑挡去猛虎的去势,回头叫道:“猫儿,快跑!”话音未落,猛虎已将她手中长剑打落,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淼听出是敏的声音,大惊失色,只见猛虎大吼一声向她扑去。淼失声尖叫,随即扑空之声大作,一支钢箭擦过她的耳边直射猛虎的另一只眼睛,伴之急切的声音喊道:“敏敏,躲开!”
      猛虎双目俱伤,看不清她的位置。敏就地一滚躲开了猛兽的扑咬,贴身避到大树之后,偷眼望去,只见猛虎痛得在地上打滚,随即一箭射中它的咽喉,却没能射穿,它痛极跳了起来,正好扑向淼的位置。她大叫,却阻止不了。
      淼再度压在嗣直身上,满耳嗡嗡之声,庞然大物重重的砸在她身上,她只觉得五脏剧裂、痛不欲生,眼前金星直冒,抱着嗣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敏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奋力推开已被射成蜂窝煤的猛兽,抱起浑身是血的淼,大叫:“猫儿,猫儿,你醒醒啊,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淼眼前朦胧一片,耳畔嗡嗡直响,只觉得有人珍而重之的抱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能动的左手摸了摸怀中的嗣直,呻吟着道:“快救孩子,快救孩子!”
      羽林军大批人马赶至,当先的李隆基扔开手中的弓箭,跳下马来,扑在淼的身上,看着她满脸是血,右臂血肉翻出,白骨可见,而她怀中的孩子脸上血肉模糊,他倒抽了口凉气,强自镇定的喝道:“快传太医,摆驾温泉宫,快!”他推开敏,拽出嗣直交给高力士,抱起淼上了马。大队人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密林中只剩下敏和薛崇简、薛进三人。
      薛崇简将弓箭背在背上,快步走到敏的身边,轻柔的将她扶了起来,检查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朔料她反手抓住他的衣襟,冷喝道:“是不是你?”
      薛崇简一凛,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平静的看着她冰冷的眼神,默然不语。
      敏直直的盯着他半晌,慢慢松手,眼神清明却凛冽,缓缓捡起地上的长剑,凝神思考。突然,密林深处衣袂一闪,她浑身一震,飞身追去。
      薛崇简伸出的手晚了一步,他急喊:“敏敏别去,小心有诈!”说话间他已上马,驱马赶了上去,薛进催马跟在身后,时不时的打探着四周的情况。
      敏追至林外溪畔,只见一紫衣女子背对她而站,身姿曼妙、衣袂翻飞。敏脱口叫道:“紫叶!”
      紫衣女子惊讶转身,对上敏疑惑的眼神,竟有一瞬的惊惧,她恍然的垂眸,看到敏手中染血的长剑,不由得一愣。
      敏慢慢走到她身边,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不舒服吗?”
      紫叶为之语塞,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踩进溪水里,溅了一身的水。敏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急问:“你刚才看到有人经过这里吗?”
      紫叶缓缓摇头,眼睛始终盯着她剑上的血迹,颤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血迹?你受伤了吗?还是别人受伤了?”
      敏气愤的不能自已,冷哼:“方才有人故意放猛虎进林子,伤了猫儿和一个孩子,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敏敏,”薛崇简骑马追上,看到紫叶也是一愣,随即跳下马来,急道:“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他们的伤势,主谋日后再找不迟!”
      敏有些回过神来,推开薛崇简看向紫叶,凝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究竟有没有看到别人从这里经过?”
      紫叶抖了一下,眼神飘忽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崇简急急去拉敏的袖子,敏却执意的瞪着她寻求答案。
      “小师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也不枉师兄我费尽心机将她引来!”一道黑影自天而降,正好落在敏和紫叶之间,薛崇简警觉的将敏拉到身后护住,冷冷的瞪着来人。
      敏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之人正是她苦寻多日的徐承志,她举剑刺去,却被薛崇简一把握住手,敏恨恨的瞪着他,他却道:“他现在是李隆基的人。”
      徐承志哈哈大笑。“薛公子的确是聪明人,知道不能硬碰硬。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跟慕容尚仪说。”
      敏使劲甩开薛崇简的手,用剑指着徐承志,质问:“是你放老虎进林子的?难道是李隆基指使你这么做的?你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就一次说个清楚!”
      徐承志讥笑着瞪着她,瞟了一眼身后的紫叶,道:“是我放的又如何?是陛下指使的又如何?尚仪还要去跟陛下拼命不成?与其操心别人的事情,尚仪不放多费些心思在自己身上,想想究竟是谁处处加害于你,欲置你于死地!”
      敏蹙眉看了眼薛崇简,冷笑道:“我的事不劳费心。如今既然相见,有一事想要请教,杨芝兰现在何处,她的儿子呢?”
      徐承志嘴角抽动了一下,继而冷冷道:“尚仪竟还记得昔日的情敌!她竟敢帮你逃走,我自然饶不了她,不过你放心我下手很利落,她并没有多少痛苦,至于尸身,大概早就被野兽咬尽,即便是骨骸也化成粉末了!那个臭小子的下落,你不该问我,而应该问问紫叶坊主,莫邪现在何处?”
      敏虽早猜到杨芝兰遇难,只是听到她尸骨无存,心中仍旧愤慨。但听到“莫邪”的名字不由得一愣,疑惑的看向紫叶,而她抖得如秋风落叶般可怜,敏的心一揪,有些头绪在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理清,便脱口而出:“莫邪是杨芝兰的儿子?紫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紫叶绝望的看着敏,话堵在口边就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认命的咬咬牙,不想再逃避,张口欲言:“我——”
      “是吴名不想让你知道的!”兰若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盖过紫叶的话,她一身素缟在秋意绵绵的密林中显得格外刺眼。
      那个名字重重的敲击着敏的心弦,而她服丧的打扮让她提前感受到冬意,不由得移开视线,却对上薛崇简深沉四海的眼神,更是垂眸避过。
      兰若凤眼直瞪徐承志,却对敏柔声道:“孩子叫莫邪,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孩子不要误入歧途。她希望孩子能得到良好的教养,她自认不能,就将孩子寄送到紫叶身边,吴名是怕你对杨芝兰心怀芥蒂,对孩子不敢尽心管教,才出此下策。”
      敏低垂着头,对她的话不知可否。往事如麻一般在脑中纠结,她却理不清头绪,只觉得什么事情呼之欲出,而面前这些人却在极力掩饰。
      徐承志漠然瞪着胆战心惊的紫叶和强装镇定的兰若,反问:“是吗?既然要交托给她教养,为何不直接找个名头送到她门下,如她府中那些各有专攻的孩子,何必绕个圈子送到林紫叶的教坊里?教坊内三教九流、乌烟瘴气,岂不是更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你这套瞎话未免编的太过牵强!你们最好自己亲自告诉她,若要由我口中说出,添油加醋你们休要怪我!”
      敏惊得抬头不解的看着他们,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转而看向徐承志,他冷笑着又道:“你与林紫叶自称是好姐妹,那你可曾知道她肩上的两处伤口是因何而来?为何上官婉儿总要你提防她?你真的想不出来吗?还是根本就不愿去想?”
      紫叶闻言踉跄了一步,却被兰若扶住,兰若狠狠的捏了她一下,对敏正色道:“还记得当年我初见你时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要收你为徒,后来在乱葬岗我让你与另一个女子拼命,那个女子就是紫叶!”
      敏震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瞪着紫叶,那晚与她生死相搏的人竟是紫叶,竟是自己在她肩上落下那不可磨灭的伤疤!她这样娇柔的人儿却被兰若收入门下,她受了多少苦痛啊!
      兰若攥紧了紫叶的手,接着道:“当初你们四人进入长安时,我便密切注意你们。紫叶来时撞伤头部,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是谁,当时我便想将她作为我的傀儡娃娃一样操纵,便骗她与你决斗,若是她赢了,我就告诉她她的身世。因为你一念之仁,让她侥幸获胜,而我也早就想好故事骗她,说她是男女苟合生下的孽种,幼年就被卖入妓院,早已是残花败柳,若非狄府要找个姿容秀丽、且毫无身份的女子作狄蓉的替身,她一辈子就陷在火坑中不能自拔。而你,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同样卑贱的身份,你却是步步为营,而她却受尽煎熬。我在她心里埋下了对你的恨,让她帮着我对付你!”
      敏难受的看着紫叶,她已是泫然欲泣,低垂着头不说话。敏想走上前拉她的手,却又不敢,她肩头的伤竟是自己刺进去的。一直以为她是四人中待遇最好的,一来就是小姐,却从未想过陌生环境下的她对一切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任由别人欺骗折磨,她受的苦又有谁知呢?
      徐承志冷眼看着一切,再未开口,而是静等兰若。兰若瞥了他一眼,又道:“还记得那晚你发现我以魂术折磨武曌,自己也险些着了道。我说过你破了一个人的功,那个人的魂术便不再对你起作用,而那晚对你用魂术的人就是紫叶!一则她功力浅,二则你的意志力强过旁人,她根本对付不了你。随后我对你的一切行动都有她的一份,因为她恨你,不仅恨你鹤立鸡群,更恨你夺了她的心上人!”
      敏一怔,歉疚的看着她,脑中闪过一幕幕她伤心欲绝的神情,竟没想到伤她最深的人竟是自己,低低的叫了一声“紫叶”,却再找不到话来表达愧疚。
      紫叶听到她的呼唤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她,敏眼中的愧疚让她无地自容,敏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竟然没有怨恨,而是浓浓的怜惜和心疼,以往所有的恨意烟消云散。但无论敏如何理解她,知道真相后,敏真的可以原谅她吗?她绝望的低下头,认命的听兰若说出一切。
      兰若的手指深深陷在紫叶的肌肤中,眼睛异常明亮,她道:“但就在你们泡温泉的那日,那个随你们一起回来的野人再度出现,让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过往的记忆让她悔恨,痛恨自己竟然对自己最好的姐妹下毒手,所以她开始慢慢转变,背弃我开始帮助你——”
      徐承志一愣,大喝:“你说谎——”话音未落,几枚暗器直打他周身各处穴道,他急忙避开,抽出宝剑,冷喝道:“我道你怎会这般好心,原来不过是为她掩饰,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吗?”他来不及说完,雨点般的暗器迎面而来,他用剑挡开,却仍有几枚打在身上,他往后一跃,跳至溪水对面,声音略有颤抖却异常阴冷。“慕容敏,你好好看看你的好姐妹,她真如你想象的这般温柔可人吗?在兰若手下调教的女子岂会有情义,不过是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罢了。林紫叶如是,武仁惠亦如是,你被她们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什么?”敏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急问:“你说武仁惠怎么了?”
      徐承志用手按住伤口,大笑道:“慕容敏亏你自命不凡,却连身边人的真面目都识不清!现在站在你身边的男人看似谦谦君子,手段却是阴毒无比!那个你自以为从小看大的妹妹武才人,年纪虽小,却也是心机深沉,这密林放虎伤人之计就是她出的,一举除去碍眼之人,真是高明!但你万万不会想到的就是你情同手足的姐妹,她生生毁了一世的幸福——”
      敏的心狂跳着,似乎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她下意识的屏蔽掉,不想再听。颈后突然一下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她软软的倒入温暖的怀抱,陷入黑暗之中——
      徐承志抱着敏的薛崇简,阴沉的笑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她总有知道的一天,到时候她只怕会恨你不告诉她,你的好心就变成了驴肝肺!”
      薛崇简温柔的将敏拥在怀中,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神从她身上移开便阴冷如寒霜。“此刻你还有心在乎旁人的事!武才人既然让你主导这件事,必是得到李隆基的首肯,若是只伤了郯王,你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偏偏你伤了最不该伤的那个人,你还指望活吗?你自己也说武才人心机深沉,她让你放虎伤郯王,目的却是除去杨贵嫔,此番她哪还会留活口!不论是李隆基,还是武才人都要你死,你却还在此聒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承志的脸色变得铁青,怔在那儿竟不知如何是好,按住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渗出血液,他突然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转身要逃,蓦的一剑竟刺进他的胸口,他来不及惊呼,剑又刺深了一分,他惶然攥住剑刃,抬头对上魏沣冰冷的眼眸,竟笑了起来。“我竟忘了你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什么家国大恨、灭族之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为了讨好一个女人,丢弃了男人的尊严,你羞为男儿!”
      魏沣断然拔剑,越过他软倒的身子望着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冰冷的眼中揉进一丝温情,瞪着他佝偻的身子,不屑的低语:“你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岂能体会付出和牺牲的价值!你自认终生以家国达也为志,可你又做了些什么?莫不是伤害无辜妇孺、陷害忠良,你为百姓真正做过什么!你只是顺从自己的欲望趋炎附势,却只沦为权势的走狗,你竟不觉得羞愧吗?”
      徐承志的胸口血如泉涌,喷出的鲜血已呈黑色,他癫狂的挥舞着双臂,指着魏沣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又能比我强多少!我为权势卖命,我终还是曾经拥有;你为女人卖命,得到不过是一晌贪欢,她的人不是你的,她的心更不是你的!她早已跟你一刀两断,你却仍不死心,你今日为她杀我,你当她就会感激你吗?她那样自私的女人永远不会感谢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你的付出终归是一场空、一场空——”
      魏沣不语,只是痴痴的望着溪水对岸若弱柳的女子,刚硬的身躯透着点点的温存,却含蓄的不着痕迹。
      魏沣的眼神逐渐黯淡,他的手拼命的往上伸,似乎要抓住什么。死灰般的脸上是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撑住最后一口气,狠狠道:“天志你个阉人,坏我大事,你也别想有好结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看你是如何的下场——”
      魏沣看着高举不动的手,割下他的首级用包袱包好,将尸身踢入溪水之中,任他漂去。他不经意的瞟了紫叶一眼,飞身而去。
      紫叶始终不敢看他的身影,自他离去才颓然倒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直直盯着昏睡的敏,她脸颊上泪痕未干,滴滴透着疼惜,她羞愤的扑倒在地泣不成声。
      薛崇简脸色冷凝,抱着敏上马,催马而去,再不去理会她们。薛进紧紧跟在后面,目不斜视。
      兰若看着两匹马消失在密林深处,悔恨的长叹一声,缓缓蹲下看着抽泣不已的紫叶,柔声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亏欠你的也只能这样欠着了。我知道你已经告诉武仁惠消减魂术反噬的法门,她自破魂术,方可怀胎数月,但终究对身体伤害已大,即便孩子顺利产下也未必成活。为了牵制她,你最好依旧以此为要挟,她才不至于肆无忌惮,只消她有一丝恐惧,才能守住这个秘密!”
      紫叶呆呆的仰面看她,满面泪痕,哭道:“我宁可让她知道一切,即便她要杀我我也甘愿。如今这样遮遮掩掩,终日提心吊胆,生怕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当真是生不如死!今生我已不能为人母,为心上人所厌弃,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兰若脸色青白,紧攥住她的手腕,喝道:“事已至此,你我还有反悔的余地吗?所有人都要我们守住这个秘密,为的是什么?你既已想起一切,想要弥补,那无论受多少苦你都要忍着,谨守这个秘密,让她安然离去,这才是你作为姐妹该为她做的!”
      紫叶止住泪水,僵硬的趴在那儿,缓缓点点头,虽然绝望却愈加坚决。“那灵儿呢?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吗?”
      兰若肃然起身,娇媚的凤眼滑过一丝诡异,她怪谲的牵动唇角,笑道:“情之深切,深入血肉骨髓,为之生为之死。我以咒怨附于血肉,魂牵梦萦、历经千年、轮回百世、再续前缘!”说话间她已飘出密林,溪畔只剩下若有所悟的紫叶。

      一望无际的火红花海,敏徜徉在其中,沁人的幽香熏人欲醉。她摘下一朵红花,花下尖锐的小刺刺进她的手指,她剧痛一下便再无感觉。拈着花,她缓步走出花海,只见绿草碧云间,一个红衣女子摩挲着孩子翘着的发辫,孩子越过红衣女子笑看着她,细嫩的脸颊上是天真无邪的笑,灿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散发着灼人的光芒。
      敏一步步走近,总觉得孩子的笑脸是那样的熟悉,她想好好看看,却见红衣女子将一朵红花戴于孩子胸前,火红的花盘衬得孩子肤白如雪、玲珑可爱。孩子举起稚嫩的小手招她过来,她笑着加快脚步,细致的盯着孩子如玉的脸,突然孩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痛苦的捂着胸口喊疼,她垂目看去戴于孩子胸口的花盘开始生根,深深的扎进孩子的胸膛,她大骇,赶忙跑了过去,伸手去扯花茎,手被茎上的尖刺刺中,血珠从指尖渗出,一点点融进花茎,她疼得想抽手,花刺似带着倒钩一般紧紧攀着她的手指,她求助的看着身旁的红衣女子,却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节白骨,碾碎了撒在花盘之上,女子姣好的面容透着潮红,猛地攥住她的手狠狠从花茎上拔了下来,她吃痛的跌倒在地,茫然抬头却见女子的手扎满了细小的花刺,牵着孩子走向远方的绿地。她想叫住他们,但手指尖的剧痛牵扯着心脏一下一下的抽痛,冷汗布满额头,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云雾升起,幽幽的声音传来:“我以咒怨附于血肉,魂牵梦萦、历经千年、轮回百世、再续前缘——”
      敏蓦然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房顶,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醒了?”薛崇简欣喜的望着她,刚才她痛苦的表情着实吓了他一跳,不自禁的紧握住她的手,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水。
      敏长长呼了一口气,才觉得胸口舒缓了许多,她慢慢坐起身,才发觉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她抽了抽没抽出来,索性让他握着。她扫视了一下屋子,才发现是太平公主在骊山的别院,屋中央温泉的水汽氤氲的飘散在屋中,透着朦胧的美感。
      薛崇简将枕头垫在她的背后,扶她坐好,见她面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但眼底深藏着隐忧。
      敏只觉得脑后一阵抽痛,浑身散了架般的酸痛,刚才与老虎搏斗时没感觉,此刻手臂酸软的抬不起来,脑后是他击昏她时造成的。她静静的看着他,问道:“猫儿怎样了,她伤得重不重?”
      薛崇简似是松了一口气,轻松的笑道:“她性命无忧,只是右臂骨折、流血过多,有太医看护、灵药续命,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敏知道他所言不虚,点了下头,想到淼护在怀里满脸是血的孩子,又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薛崇简讥讽的笑笑,冷冷道:“算那孩子命大,老虎那一爪虽撕去他左脸的些许皮肉,但眼睛完好,也没伤了脑子,只是样貌毁了,那骇人的伤疤会随着他一辈子。”
      敏眼前闪过嗣直稚嫩的脸颊,那样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竟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虽然储君须德才兼备,但品貌也极为重要,经此一事,郯王的争储之路就此断绝,可能他自己还未曾有此心,便陷入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陷阱。她有些心灰意冷,想及早离开这里,帮助淼早日脱离苦海。她正想着,薛崇简已将她打横抱起,踱步走向温泉池子,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襟,这才发觉她早已换下脏污的黄色衣裙,换上了白色的深衣,不知是谁为她换的衣服。她有些羞赧的仰望着他,他黑眸中尽是坦然,她放下心来,人也被他抱进的池水里。温热的泉水蒸腾着她的身体,让她疲惫不堪的躯体放松下来,她靠着池沿,水下的深衣漂浮着,隐隐透着胸前的一抹猩红,她迅速按住胸口,脑中却浮现那孩子胸口火红的花盘——
      薛崇简坐在池沿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银发完全浸泡在水中漂浮了起来,像是绵密的网牢牢的绑住了他的心。他情不自禁的叫着她的名字,而她端坐的身影未动分毫。
      敏感受到他灼热的眼神,可脑海中盘旋着梦境,让她的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刚才我独自骑马进幽谷,看到羽林将军张暐和平章事刘幽求两人伴在李隆基左右,身边再无他人。若是光明磊落,何须避人耳目,我猜想必是李隆基不满现在受制于太上皇和公主,准备再次发动政变夺取大权。”
      薛崇简只觉一桶冷水浇下,浑身透心的凉,脑子却清醒过来,道:“没想到他登基才两月便按捺不住了,以为凭借自己皇帝的身份便能号召文武百官、羽林将士吗?他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
      敏望着氤氲的水汽,眼神也冒起了水汽,冷冷道:“刘幽求此人老奸巨猾,口风极紧,不易从他口中得知真情。但张暐出身市井,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结交,又是个酒肉之徒,恐怕几杯酒下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当从他口中套出消息以作证据,密告上皇,李隆基纵使千张嘴也说不清的!”
      薛崇简赞同的点头,道:“不错。李隆基原本明日起驾回长安,如今妃子皇子都受了伤,恐怕一时难以成行。我随便找个由头将张暐换回长安,到了长安我自然有办法让他说出来。我即刻通知母亲。”他起身向门外走去,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敏,眼中流露出不安和担忧。
      敏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闭目睡意绵绵的道:“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等你打点好一切,再来叫醒我!”
      薛崇简略微放下心,道了声“好”,便推门而出。
      屋内寂静的只有泉水涌动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格外清明,她紧紧压住心口,总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是他们极力在隐瞒她的。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件事是她不能碰触的,一旦揭开,现在看似平静温馨的一切都会撕成碎片。她宁可学着上官婉儿的样子装作不知,永永远远的将那件事压下去,为自己编织美好的一切。她无力的靠在池边的靠枕上,缓缓闭上眼睛,蒸腾的水汽凝结在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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