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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步步紧逼,退无可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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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仪局,律乐殿。
“张女史,你最近怎么了?上报给尚宫局的账务怎么这么多错处?!这要是被查出来了,咱们有八个脑袋都不够活!”王司乐将一沓子账本甩在地上。
下面跪着的年老宫女浑身一颤,一脸哀愁:“王司乐,奴婢最近忘性大,时常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并非有意出错......”
“王姐姐莫要生气。”宫曦在一旁劝道:“这次好在是尚仪局内部查出来了,没有捅到圣后跟前,我看张女史确实不像是故意出错的。”
宫曦转身问跪着的张女史:“张姑姑,最近司乐司的文书工作,我瞧着许多地方都不如之前顺利,你且说说原因。”
张女史掩泪叹息:“自今年夏天,奴婢开始腿脚不便,经常头晕眼花,总是记差事情,想来老奴年近五十,是患了老病。”
王司乐听到解释气消了一些,但还是质问她:“你大可以早早上报,我去请示娘娘尚仪让你卸下职位,在宫中颐养天年,何故非要犯了错才说?”
“司乐大人恕罪,奴婢宫外有一侄儿,整日游手好闲,为了接济他,贪图每月俸禄,奴婢、奴婢才......”张女史颤颤巍巍地解释。
宫曦看她形容可怜,于是向王司乐说情:“王姐姐,张姑姑也是个可怜人,并非有意犯错,不如我们就......”
王司乐愤然甩袖:“我们且替你担了这过错,只是你这女史也当不得了,明日我就会上书林尚仪和圣后娘娘,代你请辞。”
“谢司乐大人开恩!谢典乐大人开恩!”张女史向王司乐和宫曦各磕了三个头。
“你退下吧。”王司乐叹了口气说。
看着张女史摇摇晃晃地走出律乐殿,宫曦感慨地说:“她也是在宫里呆了三十多年的老人了,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看着实属凄惨,下官刚也是于心不忍,才替她求情的。”
王司乐铁青着脸:“多说无益,还好林尚仪那边替我们拦下了账簿,若是送去了内侍省,那就糟了。”
宫曦道:“账本的事有劳司乐大人担责,可现下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司乐司本就缺少得力的女史,这空下来的位子可该如何处置?”
“你有何提议?”王司乐问道,她一向尊重宫曦。
宫曦乃扶风县令之女,二十年前进宫选秀未曾选上,但她自愿留在宫里服侍皇上与娘娘们,加上正值当年,在琵琶曲乐上造诣很深,所以很得陛下、圣后看重。
再往上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若按资辈论,仙华稳重,应接我这典乐之位。紫岚向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晴海又不擅账目,并不适合文书。教坊各院的姑姑大多擅教习曲乐而疏于文采......”
“同时这司乐司的女史,又需谦虚有礼,识得大体,能让诸位女官用得顺手,故宫曦以为,可以直接从有家学的乐师舞姬中选取。”
王司乐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照你这么说,有家学的贵女教坊中还少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吧,宫典乐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
“正是。”宫曦神秘一笑,她说那么多弯弯绕的话,不过是心目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王司乐对教坊的情况了如指掌,看到宫曦如此笃定的眼神,便知道她心目中的人是谁了,“你是说——弦月?”
“司乐大人英明。”宫曦朝着王司乐微微一拜。
“她才来乐属两个月,虽然才能出众,可是这么快就当上女史,怕是不能服众......更何况,这也不是你我二人就能决定的。”王司乐反驳道。
“那司乐大人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宫曦反问。
“自然,我教坊八百余众,还选不出个曲文俱佳的女史了?”王司乐随口就道出了几个名字:“林琅姑姑,子墨姑姑,还有胡兰芝、金媛,不都符合你说的标准吗?”
宫曦笑了笑:“大人,宫曦确有私心,但多是为了司乐司和尚仪局。且不说这个弦月与我师出同源,皆为上福乐师所教,单论天赋、能力、人品,当属弦月为佳。乐属有天赋者众多,很少能有令下官刮目相看的,紫岚是一位,而这弦月又是一位。”
“如何一个天赋法?论天赋,我瞧左先与阿宁不输弦月。”王司乐虽满意宫曦对她坦率直言,但是仍觉得不妥。
“下官没有权限得知这位弦月是哪位官家的女儿,但与之相处,总会感慨其博学多识,却不会恃才傲物,琵琶箜篌,皆是精通,为人处世,又进退有度,所以想向您举荐她罢了。”宫曦毫不掩盖自己的爱才之心,说白了,与弦月这一个多月相处,她已把弦月当做晚辈来培养了。
宫曦向来以贤能为用人标准,有贤德和能力,再加上与她合得来,故而有意提拔。
王司乐虽然也没有查看弦月身世的权限,但她知道的消息更多,根据时间推测,能大致知道她的出身,只高不低罢了。
可正是这样的人物,才更要谨慎使用。
这边司乐司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正商议能不能举荐弦月乐师的事情,另一边周舟却黯然失魂地从集贤殿离开。
母亲连氏将她赶走。
此时她顾不上教坊规矩,只能四处寻求帮助。
周涟今天一早上,就被内侍省的人送出了宫,不出意外,应是淑妃顺皇上的旨意,选她送给了小庄将军为妾。
到底是庄越阳的授意,还是庄曼雪的授意呢?
周舟攥紧拳头,只觉得那日初见小庄将军时的不好预感来源于此处。
非她未卜先知,而是两年前,陶姨娘携子女礼拜兴安寺,周涟说她撞破了一位宫中将领在寺里杀人,为此还失魂落魄了几日。
周涟说,她惊险逃跑,听见那人扬言一定会找她算账,那时周舟还安慰她,说你是尚书之女,天下有几人敢找你算账?
该不会,那个宫中将领就是庄越阳吧,周舟不敢细想。
当得知妹妹被赏赐去了顺义伯府,她第一时间就来集贤殿找母亲,希望母亲可以凭旧日交情,去求圣后救周涟一次。
圣后能允她在宫中任着闲散的职务安度余生,总还留有情分救救她的庶女吧?陶姨娘走了,母亲是周涟少有的能指望的人了。
哪料母亲听后眸子只是闪烁了两下,便说她也无能为力。
周舟不甘心,问她:“若是月牙被掳走呢?”
连氏面色僵硬,终是狠心回答:“好自为之。”
周舟紧咬着牙,挣扎说道:“娘这是怎么了?离开了爹和哥哥就活不下去了吗?”
连氏像是被她刺到了,缓慢说道:“你以后少来找我,别害我受牵连。”
周舟转身就走了。
带着无边无尽的失望。
忍耐、认命......她一直遵循连氏的嘱咐,不敢去探寻周家落罪的原因,不敢去责怪那些害她落得如此境地的人,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于人前。
她一直不敢心怀仇恨,就像她的母亲连氏一样小心翼翼。
可是那些人令她坠入尘埃,令周氏家破人亡的人呢?他们依旧高高在上,他们不用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任何代价!
父亲进宫前,发誓与太子通敌之事无关。
她相信父亲,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效忠于陈氏皇族,恪守礼义,曾誓死要辅佐皇上、太子成为明君的贤臣。
在他的书房上,挂着御赐的“循礼执忠紫金光禄大夫周继祖”的笔墨。父亲言传身教,要忠君爱国......
他信奉一个“忠”字,最后却落得一个“不忠”的名号。教唆之行,通敌之嫌,悖逆不法。
以罪臣奴隶之身,流亡千里。
究竟是谁,令她敬爱的父亲落得如此境地?又凭什么不去讨回公道?
她如何能寄他人篱下苟活的心安理得?
如今她一再小心隐忍,一再沉默退让,逼迫自己忘记过去,忘记自己曾经姓甚名谁!
结果是,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出宫去......
她想起,周涟看到别的宫女被送去做妾,对她说,姐姐,阿涟害怕,于是她许诺一定要带周涟出宫。
如今短短两个月,这一切就化为了泡影,她甚至无法保全自己。
可是、可是阿涟她只有十三岁......
她还记得,同昌郡主在英武伯府上对周涟的青睐,如果、如果不出意外,阿涟会不会不输任何嫡女,嫁去同昌郡主府?
周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
步步退让,然后被步步紧逼,最后退无可退。
那些猖狂的、卑鄙的、任意践踏别人性命的人,他们可曾为此付出过代价?
为什么不能怨?为什么不能恨?
问什么不能说,她何罪之有?周氏何罪之有?
为这忠奸不分的陈氏皇族,还有什么感恩戴德的呢?!
周舟抹干眼泪,没有朝蓬莱宫走去,而是转头向承晖殿走去。
凉风中,她的身影带着肃然的冷意和决绝。
她现在唯有淑妃一人能求,她还有被淑妃利用的价值,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