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冠冕》王淮英

14、第十四章 母子隔阂，卷入旋涡

　　陈度看着周舟走了，自己没有离开园子，而是融入了一片黑夜之中。

　　肃王的封号是出生时就有的，那时父皇与母后情浓恩重，兄长是老太师眼中敦敏聪慧的太子。

　　陇右的封地，万两的白银，显赫的母族，除了至尊之位，他拥有了一切。

　　七岁前的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即使宫墙中动不动就会传出哪个嫔妃上吊了，亦或是谁的孩子不知怎的就没了......

　　可是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有着强大的母后，牢牢把控着整个内廷，上至太后，自请去了安圣寺礼佛，下至宫女太监，无人不臣服于皇后的统治。

　　就连宫中资历最老的庄妃、跋扈的名将之女淑妃，在母后面前都表现得服服帖帖。

　　他亲身经历，因为庄妃的大儿子安西王有了夺储之意，触了母后的逆鳞，不久之后就被赶出宫，去了边塞之地守长城。

　　父皇牢牢地被母后抓在手心，母后想要什么父皇就给什么......是爱吗？在幼年的陈度看来，这也许就是父皇对母后的爱。

　　一切从何时开始改变？

　　大概是某一日父皇昏了头，封禅祝神之际，向上天请了加封母后的旨意，一个厌倦了日日上朝的老皇帝，一拍脑袋，将自己的江山国土分了一半，拱手赠给了爱妻。

　　从此二圣临朝，日月同天。

　　大臣们发了疯似的反对，有几个年老的甚至要在朝堂上一头撞死，好在侍卫手快，拦住了他们奔向柱子的苍老身躯。

　　多少谏官没日没夜地上折子希望父皇收回旨意，奈何圣意已决——皇上最近醉心于打猎赛马，根本无暇看他们悲愤泣血的长篇大论。

　　成堆的折子兜兜转转最后一一摆在了圣后的案上，圣后一边笑着一边让内侍们把这些折子送去了厨房，全变成了锅下灶中的燃料。

　　自那时起，后宫中本能与母后抗衡一二的庄、淑二妃都缄了声，乖顺的变成了绵羊。

　　可是，也是从那时起，母后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父皇虽然是个懒怠的君主，但是手下名相良将众多，江山稳固无比，他对这些有才能的臣子也是格外开明，只要犯的错误不重，通通免罪。

　　这些事到了圣后手中......

　　太常寺少卿不孝父母？免官！

　　北原军泓阳将军私下与同昌郡主私联过密，有拥兵自重之嫌？杀！

　　老太师勾结晋安长公主谋反？株连三族！

　　工部有人私吞赈灾银两，杀！工部尚书免职！什么？只吞了一百两？那也不行！

　　......起初这些还是好的，最多只能算是严苛了刑罚。渐渐掌权久了，圣后手下的人命越来越多，野心愈发膨胀，也不能次次辨明忠奸，甚至有的大臣只是反对她、参她的过错，都会受到打压贬谪。

　　她就连自己的儿子，他的兄长，太子陈延......那样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人，都要安上谋反的罪名。

　　周少傅向来不参与党派斗争，那日却匆匆忙忙地赶到宫里，他藏在承乾殿外的树后看着，周少傅跪在殿前，母后款款而来与他说了些什么，周少傅本来直挺的背脊瞬间变得佝偻。

　　然后就踉跄着进殿在父皇面前认了罪。

　　陈度目睹了母后一次又一次的抽刀杀人，人死拭刀，最终将刀指向了自己的儿子。最大的失望莫过于心死，对一个温情的母亲的心死。

　　他无法想象母后的野心会有多大。

　　如今他只想挣脱这个人的控制。

　　他要联合那些受到母后打压的人，为自己，为兄长，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

　　周舟回到了教坊，这里永远热闹，丝竹声总是悠悠荡荡地飘在空中，一切仇怨疲惫都带不到舞女纤细的腰肢上，带不到美娇娘一颦一笑的芙蓉春水中。

　　周舟木然地走回了迎秋院。

　　今天的排练已经结束，胡兰芝问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周舟只道在宫曦大师那里多待了一两个时辰。

　　小芜伤好之后勤奋了不少，尤其是在红蝉督察的时候。她和琉璃最近都消停了不少，两人短暂性的握手言和。

　　看到周舟失神地回到房间，小芜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弦月在宫中愈发沉稳成熟，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大抵是宫曦大师的任务。

　　周舟一直以来克制自己去想父亲的事情，因为父亲进宫前对全家承诺过，太子通敌的事情他毫不知情，所以她相信，他们全家是替别人承受了灾难。

　　入了宫后，她安分守己，不去探寻究竟谁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因为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也很难去报抄家之仇——能左右周家的人，无外乎是那几个。

　　但是当矛头指向了确定的推手，当知道是圣后为了私欲造就了如今支离破碎的周家，她很难抑制住仇恨的蔓延。

　　她逐渐接受了现状，却克制不了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对过去的回忆，忘不了与王行简的婚约，忘不了她本来和睦的家庭，忘不了父亲对陈氏皇族的忠心耿耿。

　　她本该，

　　最怕的就是，她本该站在阳光之下，不必对谁奴颜屈膝。

　　所以肃王的话，令她产生了一丝松动，如果能使圣后母子相残，会不会让她有手刃仇人的快感？

　　宫中的明争暗斗，是观望，还是加入？

　　以便谋取更大的利益。

　　她许诺为肃王效劳，为他提供些边角的消息——她推脱不了，她如今只是一名无足轻重乐师，任何宫里的贵人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其实周舟足够冷静，以她看来，十四岁的肃王根本没可能伤到圣后娘娘，一个是有野心的稚嫩的少年，另一个却是势力根深蒂固铁血手腕的政治家。

　　他没有一分胜算。

　　将自己的母后视为对手，甚至称得上愚蠢。

　　倒不如委屈了自己对母亲各种行为的不喜，乖乖讨好，顺顺利利地当上皇太子。

　　但愿圣后可以包容自己儿子的叛逆之心。

　　淑妃受皇上指令筹办中秋宴会，这些日子忙个不停，又是督促司言司拟定参宴人选，赶制贺函，又是留心司乐司准备的歌舞音乐。最近又开始调度尚食局定下宴会菜单，内侍省布置场地等事。

　　七月十五日，她要亲自来教坊看曲艺歌舞的排练。

　　“王司乐，说说你们准备的如何了？”庄曼雪慵懒地剔着蔻丹指甲，询问一旁禀报的王司乐。

　　“回娘娘的话，共备了七个舞蹈，两个备用舞蹈，十三支曲子，五个备用曲子，最近新排的舞蹈和曲子配合的不错，娘娘稍后看了就知道了。”王司乐恭敬地回话。

　　“哦——”庄曼雪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皇上喜欢听《雁归来》，可让紫岚也准备着？”

　　“自然安排了紫岚的曲子。”王司乐道。

　　淑妃轻蔑的挑了挑唇，皇上喜欢听紫岚的曲子，紫岚又是圣后的人，这里面耐人寻味的弯弯绕可多着呢，庄曼雪憎恶中有些佩服那个女人。

　　能将皇上的各种喜好若有若无地把控在手里，天底下也独有司徒青这一份了。

　　“那走吧，红蝉、小纯子，摆驾蓬莱宫。”庄曼雪道：“本宫辛苦得好久没看歌舞了，今日能看个够呢。”

　　淑妃亲自来教坊看歌舞，自然安排在蓬莱宫的主殿仙桃殿。

　　午时刚过，教坊中秋宴上要表演的人都候在了仙桃殿的偏殿。

　　淑妃来时坐着银顶软轿，四人肩抬，仪仗随从，共十六人，看着气派十足。周舟总能被淑妃的奢华冲击到。

　　这次她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眼里没什么狠厉的神色，随意地坐在仙桃殿主座上，婢女仆从端上鲜果点心，又拿出了薄胎镶金的茶具，冲泡着香茗。

　　林尚仪、王司乐，还有一众司乐司女官，在下属位子上正襟危坐着，相互之间鲜少交流。

　　“宫典乐，本宫听说你主持编万国大典的祭典曲，可遇到什么麻烦了？”淑妃随口询问道。

　　宫曦正色回道：“一切都还顺利。”

　　“进度上可有耽误？”

　　宫曦知道淑妃是暗戳戳提那夜她叫所有人去给她表演的事，那是淑妃在向圣后表示不满。

　　从王司乐的殷勤表现就能看出，圣后对她这种挑衅行为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回禀娘娘，进度尚可，没有耽误。”宫曦只当不知她在暗指什么。

　　淑妃轻叹一口气，道：“开始吧。”全然不看王司乐脸上尴尬的神色。

　　下午就是正常的表演顺序和设置上的安排，中秋宴是每年的大宴，多在御花园举办，场地足够大，所以教坊在准备时人数规模都会按大型表演编排。

　　《雨泽》是需要琵琶和编钟共同完成的曲子，近些日子的排演中也是加入击奏编钟的乐师配合，整个表演完整而流畅。

　　在众多乐师中间，不知为何，周舟总能感觉到淑妃在时不时注视着自己，在她的直觉里，就像是被毒蛇盯着一样。

　　该不会，她真是什么引人瞩目的体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