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89、最终的顶端

　　四年后，盛夏，雅典奥运会。
　　许一流在场外跟源十四一起吃着冰棍。
　　“我觉得，你这份竞技精神，确实有点让人恼火，”源十四的头发留长了，看上去更像个干练的姑娘，扎在脑后，活像个江户时期的武士，“我有点懂为什么他们这么看不惯你了，又悠哉又总是能夺冠，换我我也想给你下毒。”
　　“我努力的时候你们都在睡大觉好吗，”许一流不以为然，跟她展示自己掌心的老茧，“打球又不是读书，纯靠脑袋瓜子里面的天分可不成，我们家的魔鬼教练可一点都不比你们老大差，你看看我这手心，不是被打的就是被磨的。”
　　源十四瞟了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今年你参加的是男女混双？”源十四道，“为什么，你不一直都是女单。”
　　“为了爱情。”许一流义正言辞。
　　源十四差点把自己的冰棒嚼碎：“冯要在混双夺冠？”
　　“你干嘛这幅表情，”许一流道，“低调点，不然让别人知道，又说我们中国队傲气，还没开打呢就觉得冠军板上钉钉了，低调，低调。”
　　“这两年不是也基本都是这样了吗，”源十四道，“不过也幸好，我参加的是女单，不然真的打破你们的完美计划，到时候你会恨死我。”
　　“你的傲气也不减当年啊，”许一流比比划划，“看来我还是错怪你了，还以为你师傅退役会让你整个人萎靡不振的。算了，操心你们干嘛，我自己的事都还忙不过来呢。”
　　“你有什么事情，”源十四道，“你现在不也已经各方面尘埃落定了吗，不过现在这个年纪，退役也确实太早了。冠军拿到手软，双满贯也已经快差不多了，难道是冯的事情？”
　　“是啊，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师傅，徒弟的成绩自然也要跟进一下了。”
　　源十四看了她一样，眼神很古怪。
　　“又干嘛？”
　　“觉得不愧是你，”源十四道，“从打一开始我就觉得，或许最终能够跟你走到最后的，除了冯也没有别人了。”
　　许一流笑得呛了一口气：“那我可真就借你吉言了，不过我跟他，确实挺复杂，还没到那层面关系。主要也确实是，他想自己拿出一份成绩，再堂堂正正跟我站在一起，我也就随他了。”
　　“这样很好，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有骨气，对吗？”
　　“对，当然就是有骨气，”许一流笑，“也是因此，我才特别喜欢他。”
　　下午，男女混双羽毛球决赛。
　　中国队对上了来自韩国队的老对手。
　　许一流整个人老神在在的状态，看得场下的秦瑞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她那副样子，”秦瑞道，“回去肯定又要被一通乱写，这比赛态度真的让人气死。”
　　“她就这性子，”贾佳业笑道，“准备了这么久，您还担心吗？更何况少凌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都这么长时间了，基本都跟老将的心态差不多了，面对崔钟权，各方面来说都很有干劲。”
　　“谁说不是呢，”彭先明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早在前几年少凌就已经在世锦赛场上把对面打得屁滚尿流了，但是奥运会嘛，还是要正经点，秦瑞，你赛前动员还是做得不够啊，至少要好好敲打牛神一下，丫这态度，直接上场就要吃红牌。”
　　乔跃不乐意了，瞪他：“牛神态度怎么了，她又没翻白眼又没打哈欠的，站着累了蹲一下犯法了吗？彭先明你家住海边啊管这么宽，小心活不到四十岁——”
　　“秦队——”彭先明嚷嚷起来，“你管管她，直接上升人身攻击了——”
　　“你们吵死了，”秦瑞骂道，“能不能好好看比赛——”
　　实际的情况也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继续闲话的准备，哨声很快吹响，许一流也终于在裁判的警告下从场上站起身子来，稍微偏了偏脖子，发出可怕的咔嚓声响。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冯少凌并没有回头看她，拿着羽毛球拍子的手腕跟着动了动，“你的肌肉劳损是不是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不然为什么每次热身，都会发出这种像怪物变形一样的动静。”
　　“比起担心肌肉劳损，你不如直接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怪物在进行变形，”许一流笑，“毕竟，我确实不否认，我真的像个怪物。”
　　冯少凌也笑，眼睛只看着前方：“那倒也好，因为我也觉得，自己的梦想是当个怪物。”
　　开始发球。
　　开场就是几记扣杀，打得非常漂亮，甚至引起场下一片欢呼。
　　不过鉴于这是比赛刚开始就进行着的表现，速度实在过快，并不能让人有遥遥领先的畅快感，甚至让人不得不开始担忧许一流的身体状况。
　　“毕竟以她的打法，前几年的旧伤已经比较令人头痛了。”
　　“她又不是傻子，肯定是知道轻重的，况且就算她缺心眼，秦队也不会让她这么飞蛾扑火的消耗下去的，”场边的段岭道，“有时候我倒真的挺羡慕她的，耀武扬威，无所畏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队友被他酸了一下，随口笑道：“那是一条狗吗？”
　　段岭只眯了眼睛看着场下，意味深长：“说是狗嘛，那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永远都不是一个。
　　场上二人的相互协调配合，举手投足间的那种仿佛复制粘贴一样的风格打法。
　　默契的配合，几乎不需要交流和对视的一种绝对性的契合。
　　是这长达四年的岁月里，相互磨合，相互了解，相互达到一个新的高峰的。
　　最纯粹的体现。
　　“许一流再次得分，不愧是我们最年轻大满贯得主许一流，如果今天这场比赛的结果能够如我们所愿的话，许一流这次应该是拿下双满贯了吧——”
　　“没错，不单是如此，冯少凌也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大满贯，他今年也才二十几岁，这两个人的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与其说是前后夹击的辅助进攻式打法，不如说是双输出的轰炸式进攻，这种高强度的比赛，这几年实在是很难看到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们两个打配合，但今天这次的战况实在是非同寻常——”
　　“又得一分，中国队远远领先，看样子冯少凌也心情不错，这还比较少见，毕竟他平时的状态总让人觉得对自己的成绩不算满意——”
　　“大概是因为跟自己的师傅合作，有些相处上的默契吧，毕竟冯少凌打从进入国家队开始似乎都是被许一流一手带大的——”
　　“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吧，好样的，许一流又得一分，不愧是我们牛神——”
　　彭先明在场下哈哈大笑。
　　“都这会儿了还记着吹口哨，”戴小寒无语，“牛死她了。”
　　“奥运决赛还能领先这么多分，是我我也吹，”段岭笑，“国旗准备好了吗，等下捂死丫的。”
　　戴小寒大惊：“你别真的把人谋杀了啊，不然刚夺冠就香消玉殒，新闻不定怎么写呢——”
　　“你还关心新闻？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真的把她捂死了我自己还要蹲大牢，”段岭无语，“看比赛吧大哥，结果也快出来了。”
　　冯少凌这一场当真打得算是大汗淋漓，十分过瘾。
　　仔细想想，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拼命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比赛的前一天晚上，他就有些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不是关于大战前的那种紧张，更多的时候，是来自于那个四年之约。
　　四年了，他想，终于到这一天了。
　　他要去证明自己，去捧回自己的奖杯，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虔诚地跪下，献给自己的那个神明。
　　他笑了。
　　最后一记扣杀。
　　“比赛结束，让我们恭喜中国队——”
　　“许一流——”彭先明在栏杆外面舞着国旗冲她喊，“牛啊你——”
　　许一流笑着奔向了看台，然后被秦瑞揽在怀里，湿漉漉地在她脑袋上亲了一下。
　　“国旗——”段岭喊，“绕场三周啊，你打赌了的——”
　　“谁理你——”许一流冲他笑嘻嘻地比了一个中指，然后举着国旗很快跑回了场上。
　　冯少凌还在喘气，他看着周遭欢呼着的一切，突然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
　　直到那踢踏着的脚步声来到，踩踏着塑胶地面的球鞋发出的吱吱声响。
　　汗水，荣耀，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人被猩红的国情衬托得泛出太阳般的明媚的笑脸冲撞到他的面前。
　　他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那个奔向他的梦想。
　　许一流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几乎是蹦跳着跃上了冯少凌的怀里。
　　他已经长得够高了，也很强壮，一双臂膀比谁都还要有力。
　　这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只会瞪着眼睛冲她生闷气的小男孩了。
　　也不是还能轻轻松松被她背在背上走上几公里地的臭小鬼。
　　是全然长大了的，已经彻底蜕变了的。
　　能够跟着她一同，走到如今这个地方的男人。
　　她用国旗罩住了两个人的头顶。
　　猩红色的光透过布面，映在二人的脸上。
　　冯少凌吻了她。
　　长达四年的想念，和那份隐忍的爱意。
　　夹杂着喜悦和蒸腾出来的汗气。
　　他说他可以做到。
　　所以他做到了。
　　因为这是为了你。
　　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是我的神明，是我那时候一直渴求着的光。
　　你给予我很多很多的一切，包括那份最为难得养料。
　　你是我，喉咙里，最不能缺少的，盐。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