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87、什么叫做修罗场

　　纵观这么多年里，戴小寒对自己的定位，其实在广义上通俗来讲，大概就是妥妥的备胎角色了。
　　不过他当然还是很清楚这名号实际的不好听，虽然他不是那种注重这种世俗流言的人，可到底来讲，人总归是要有点基础的自尊的。戴小寒的自尊很简单，他始终认为，只要自己没真的试图去往许一流的感情上面跨出那越界的一步，这“备胎”的名号就永远也做不实。
　　也是因此，他坚持着自己的这个空创的原则，从始至终地，陪在她身边，为她当牛做马。
　　当然，还包括处理许一流这人屁股后面的一堆烂账。
　　眼下就是让他非常头痛的一点。
　　冯少凌的突然出现着实属于是给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一个惊喜，但抛开别人不讲，单就戴小寒，此刻的内心活动却要比其他不知情人事要丰富得多。毕竟许一流跟蔡实意分手这件事可就是前两天的事，还用的是他的手机！冯少凌现在这不打一声招呼的突然出现，卡着的这个时间点也实在太让人不得不多想了吧！
　　他跟许一流在一起这么多年，知道许一流这在感情方面手起刀落不会黏黏糊糊拉扯不断的性子，既然说了分手那就是铁定干脆利落地分手了，所以不管她内心到底是怎么个纠结痛苦的方法，至少蔡实意这边是绝对想通了的。
　　可饶是如此，这上位的速度也快赶上火箭了吧？老早多年以前他们就一起研究过，这谈恋爱的时候没有空窗期就等同于出轨，许一流能不清楚这件事？还是冯少凌对她而言真的已经意义重大到能够摈弃这些传统的思维价值观，彻底打破以往的格局了？
　　戴小寒不想去细想这件事，因为无论他从哪个方面考虑，总感觉只要对象是许一流的话，就都能够说得通。可他偏偏也不愿意去认为这能够说得通。
　　许一流是不一样的，她可以不跟俗世同流合污，她可以别出心裁，可以种种，种种。
　　但是她不可以，唯独她不可以，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放弃自己以往所坚持的那些东西。
　　这是戴小寒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去面对的。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不过这也确实都属于一家之言了。如果他当时胆子再大一点，对许一流更有自信一点的话，主动去问到冯少凌，就会知道，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的这件事，许一流确实是丝毫不知情的。
　　而且也是同时，许一流跟蔡实意分手这件事，冯少凌也的的确确是不知情的。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亦或者某一种程度上的顺水推舟？所有的巧合堆积在一起，就成就了如今的这种局面。
　　但凡冯少凌要是知道戴小寒现在心里的纠结，估计会立即表示，这些全部都是不存在的。以他的性子和考虑到许一流立场的关系，如果真的知道恰恰在前一天蔡许两个人刚分手，也不会真的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立即跑过来。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在乎许一流的情绪。
　　所幸许一流本人眼下并没有什么纠结这方面问题的精力。
　　她太累了。自己直系亲属的亡故，对于她来讲已经造成了精神上的一种极限压力，再加上葬礼这种事情本来就很磨人，虽然许家上下不是那种过于讲究排场的人，但你如果要是参加过这种相应形式的丧事，你就会知道，对于主家来说，这已经够简化了的流程还是能够榨干人的全部力气。
　　最终的下葬定在了除夕的前一天。
　　也是为的其他人考虑。毕竟大过年的，他们也不想凭空耽误过来帮忙的街坊好友的年假时间，更不想用自己家的这些白事去影响别人的心情。再继续拖下去的话，估计真的连年都过不好了。
　　许一流接连熬了好几个通宵，整个人的状态确实已经濒临极限。
　　冯少凌跟李老之前就有过交集和相处，怎么说感情也是有在的，前前后后几乎都不需要人多言，帮忙的时候倒是很积极。这点让戴小寒也不好说什么。
　　梁湘是跟着儿子一块过来的，自然清楚冯少凌心里的打算，但当下的场合并不适合去谈论小年轻们自己的事，只能尽量陪着李桑他们几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也是因此，这几天倒过得相安无事，甚至真有种一家人的感觉。
　　一切直到将要下葬的那天。
　　原定的凌晨四点上山，十二点的时候院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戴小寒当时正在忙着煮宵夜，这几天里他已经把这份工作做得驾轻就熟了。许一流等人在稍微里面一点的大厅烤火闲聊，全都披麻戴孝，只等着时间到跟着一起陪着法师将人送上山。
　　也就是那个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戴小寒是第一个看见的，险些把手里的盘子给打了。
　　“队，队长——”
　　蔡实意看着还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在的，虽然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了一点，却还是没影响他本就该有的风度，见到戴小寒一副见了鬼的手忙脚乱样儿，于是温和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不不不——”戴小寒只想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帮许一流处理这些烂桃花，这人到底什么情况啊，屁股没擦干净就闹成这个局面？？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当爹还是当妈？
　　光是这么想想，就有点想甩手不干了。说到底许一流又不傻，肯定很多事情自己心里都有打算，这么杞人忧天有点不像话，干脆就直接不管了。
　　“蔡队你怎么过来了，也是来——”
　　“嗯，”蔡实意道，“我刚刚才知道她家的事情，有点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了，这么晚了，没打扰你们吧，我还想说可能赶不上了，一流呢？”
　　二人正说着呢，当事人就不打自招地已经在屋子里面喊起来了。
　　“戴小寒你端个东西怎么端这么久？姑奶奶都要被冻死了！”
　　戴小寒满头黑线，蔡实意却眼睛一亮，笑了笑，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抬脚就打算往里面走。
　　戴小寒心想，算了，这瞒也是瞒不住的，破罐破摔吧，许一流自己也是人精，他是懒得管了。
　　索性就这么端着盘子，一路走了进去。
　　许一流正在火堆里研究着冯少凌教她的用煤灰烤地瓜，弄了满屋子的碳灰到处乱飞，抬头的时候正好被迷了眼睛，半合着眼皮就看见走进来的人的脸，顿时有些恍惚。
　　蔡实意却先一步喊了她的名字，这才把她拉回人间。
　　“小蔡？”
　　“我刚回家才知道你这边的事情，就过来看看你。”
　　冯少凌从他肩头看过去，正好对上戴小寒的眼睛，双方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许一流却非常淡定，嗯了一声，拨弄着火钳。
　　“是，劳你费心了。不过你家到这儿也挺远的，其实没多大事，你来又有什么用呢。”
　　蔡实意这时候也看见坐在她对面的冯少凌了，脸上表情却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他满满地也走到了许一流身边，拉了根凳子坐下。
　　许一流能闻到他身上的寒气，甚至仿佛还能看见身上罩的白霜。
　　“对不起啊，一流，”他说，“那个时候我没能陪着你。”
　　“不是你的问题，”许一流捏着手里的火钳，只盯着火苗，“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想错了。”
　　戴小寒干咳了几声，把宵夜放在了一边，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都要让他窒息了：“要不然我还是先出去看看，他们打麻将的估计也要一会儿——”
　　“你看什么看，”许一流骂他，“给我过来坐着，你尴尬个屁？冯少凌都没说什么你在这装什么置身事外呢，给我坐稳了。”
　　戴小寒遂萎，只能回来愁眉苦脸地坐着。
　　冯少凌本来心里还有点小心虚的，见了他那样子倒是瞬间把心底里那些惴惴不安给一扫而空了，尤其许一流说话实在是十分一身正气的，带得他都有点理直气壮了。也是，抛开别的不说，许一流怎么说都跟他关系这么近，自己师傅家里办丧事，而且老人还跟自己认识，自己过来看看怎么了，怎么就搞得跟被抓奸一样？杯弓蛇影。
　　一时间众人再次无话，陷入一种莫名的沉默局面。
　　蔡实意这个人够闷，所以受得了，许一流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多少知道他那什么都往心里憋的性格，所以也不太在意，戴小寒就不行了，整个人又无辜又倍受折磨，顿时忍不住了。
　　“我说，咱们现在是在干嘛，冷暴力互相用空气扇耳光吗？既然都这样，那就索性摊开了说吧，牛，你俩不都分了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许一流嗯了一声，其意思不言而喻。倒是冯少凌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抬头去看他们，一脸迷茫：“你们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戴小寒莫名其妙：“你不知道？就前几天，你刚来的那时候，我靠，那你干嘛来了——”
　　“我就是，听说这边的事，想过来看看——”
　　随即也觉得有些不太实在，索性直接冲着蔡实意坦白道：“蔡队你骂我吧，我喜欢许一流，对不住了，比你还要喜欢，这是真的——”
　　戴小寒快崩溃了，这近距离坐在修罗场中心，对他的心脏实在是一大考验。
　　于是捂着胸口啥也不想说，甚至很想装死翻白眼。
　　许一流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直接伸手掐了他一下，差点把人推到火盆里。
　　“装什么高尚啊，是不是觉得你姑奶奶我坐实了出轨？看你那张脸，不用张嘴就知道要放屁。放一万个心吧，蔡实意，我跟你分手也不是因为冯少凌，是我自己想通了，跟别人没关系。”
　　“我知道，”蔡实意搓了搓手指，“就算是也无所谓。一流，就像我之前一直说的，我知道你总会走的。”
　　“不，你不知道，”许一流道，“你这个人，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到底我为什么会‘走’。蔡实意，你把你自己放得太低了，低到让人觉得，你甚至根本不是在喜欢我，你明白吗？你只是把我当成一种，嗯，玩具，或者是宠物？你只想说能够陪我人生中的一段路就可以了，我们迟早会分开的，这看上去倒是挺伟大的，可是蔡实意，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如果没想过跟我永远在一起，没有那份尊严和控制欲，你就是从一开始就没爱过我。”
　　“牛，”戴小寒道，“好像有点过分了。”
　　“不过分，”许一流道，“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们会分开，所以你不去考虑我们一直在一起下去的可能性，我的所有东西你都把欲望放到最低，这是不对的。爱情本来就是应该互相控制的，我们谈论感情的时候，会谈论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但是蔡实意，感情是磨合出来的，不是一味忍让，全盘接受，更何况你从来没试图过去理解我，你只是在按你自己的想法去迁就我，迁就那个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我，这让我很难过，因为我发现，你从来没有一刻，是真正想要拥有我的。”
　　“我以为，”蔡实意道，“你需要的是自由。”
　　“我需要的是认同，”许一流道，“所以到头来，你跟之前那些假装了解我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牛啊，”戴小寒忍不住插嘴，“蔡队还是——”
　　“你闭嘴啊，和稀泥冠军，”许一流骂他，“到底来说这件事还是得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脑子一热就跟他在一起，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蔡实意，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们两个在一起，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但是你永远会站在我这边，我很感激，可是，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我知道，”蔡实意说，“你要的是能够跟你一起前进的人。”
　　冯少凌偷偷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跟个闷葫芦一样，”许一流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能找到让我舒服的说话方式。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是蔡实意。这份好，跟我不相称。”
　　蔡实意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光。
　　“有一件事我最后还是很想问一下，一流，你从一开始，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冯少凌跟戴小寒对视一眼，很明显地看到对方脸上的那份僵硬。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来了。
　　“我坦白，”许一流说，“我一开始没有过，可是蔡实意，我是个负责任的人，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准备好要好好爱你了。我努力过，我后面也实际深爱过，但是蔡实意，你没有给我机会。”
　　蔡实意不说话了。
　　戴小寒快晕倒了。
　　冯少凌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表示，看吧，都是你的错。
　　“其实你决定跟我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蔡实意说，“无论你是为的什么选择跟我在一起，我都很开心。或许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们两个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一种阴差阳错。是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能够陪在你身边，所以到最后的分开，我想，都是命中注定的。”
　　许一流闭上了眼睛，慢慢叹了口气。
　　“看吧，就是你总是这幅样子，所以才让人真的觉得，有心无力。”
　　倘若你真的努力一点，去愿意为我，争取那么一点，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把全部都投入来爱你。
　　可你就是这样。
　　你什么都没想过要，所以我把所有捧到你面前，你都还是，不会有半点。

　　许一流在外面抽烟。
　　“少抽点吧，”戴小寒用脚踢了踢边上的雪堆，“肺活量搞小了，对打比赛不是也有坏处？”
　　“别给我在这里装关心我了，”许一流道，“我恨不得拿烟头烫你，你真的很烦。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好像是在围着我转，实际比谁都自私。你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抛开这些，才会考虑我的事，戴小寒，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吧，我真的看到你就烦。”
　　“你别烦啊，”戴小寒笑，“我对不起你。”
　　“滚，”许一流呸了他一下，“别给我发卡啊，我真的会揍你。”
　　戴小寒笑了两声，隔着灯火去看许一流的脸，突然有种朦胧的难过。
　　他最终还是嘟囔着说。
　　“也没有全部都是那样，至少，还是有人一直，想要去努力，跟你站在一起的。”
　　许一流吸了一口烟。
　　“我知道，”她说，“我是知道的。”

　　凌晨四点。
　　李老的遗体终于被正式下葬。
　　许一流终于卸下了身上的亚麻白布，被李桑赶回去洗了个澡。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通宵好长一段时间，精神状态都极其低迷。
　　快过年了，来帮忙的众人也终于收拾好一切之后陆陆续续准备回去。
　　倒是冯少凌他们几个还跟大佛一样，一抬眼就看见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坐在自家客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许一流还是有些头痛的，虽然已经跟蔡实意说清楚了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但对方好像还是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变化，跟着处理完李老的后事之后，竟然也还是没有打算告辞的意味。
　　许一流知道主动撵别人有点不好，但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蔡实意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盘算，真是让人想不通。
　　冯少凌就更别提了，跟梁湘两个人就像是要准备好长期作战了一样，丝毫没有半点挪窝的打算。
　　她自己心里也是隐约有感觉的，可是不想去面对，索性装傻。
　　李桑就没她这份置身事外的心性了，见这几天下来自家闺女被三个男人围着转，场面还比较宏大，本来就憋着一肚子话，这下总算忙完，立即把人拉到了房间里开始谈话。
　　许一流简直两眼一黑。
　　“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李桑道，“虽然说我平时不太管你这些，但你看看现在这架势，你以前可没这么折腾过，小寒说那姓蔡的小伙子还是跟你处过对象的？到底还能不能成？不能成你就好好跟人家说，不要老钓着人家。”
　　“我的青天大老爷，”许一流道，“早说过了，人自己乐意来我有什么办法，左不过您闺女有这份人格魅力呗。我哪儿钓着人家啊，我是那种人吗？这辈子就没在这种场面上给您添过堵吧，现在真是属于赶一块去了，我也没法子。”
　　“这有什么有法子没法子的，”李桑道，“你这人就是糊涂，那少凌又是怎么回事？我跟他妈妈聊过了，少凌他就是奔着你来的啊，把你当榜样看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就好好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给理清楚，不然少凌才几岁，要受你这闲气。”
　　“这会儿你又开始知道他小了，他才几岁啊，妈，”许一流道，“他前途还光明着呢，我这才刚失恋，这么急吼吼地去面对他，别折腾我了。”
　　李桑却不以为然：“我看就是你平时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小男孩嘛，情窦初开，喜欢你很正常。主要是看你自己的选择啊，戴小寒，冯少凌，再来一个蔡实意，你自己琢磨琢磨吧，喜欢谁，想选谁，尽早做决定，不要天天让人跟大老爷似的在咱们家里坐着，你爷爷奶奶都弄不明白什么情况了。”
　　“别说他们了，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牛，”李桑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妈妈平时不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自己能处理得好。但是我现在想想，大概也是因为我从来不跟你聊这些，你实际钻牛角尖的次数也不少。两个人在一起，其实不用考虑这么多的东西，只要你们自己心里愿意，那就行了。”
　　“你在暗示什么啊，妈，”许一流道，“你放心吧，我跟蔡实意不可能了。戴小寒估计也没戏，人自己心里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所以就是少凌啊——”
　　“您就是过来说项的吧，”许一流夸张道，“我就说您这几天跟他妈聊得这么高兴，早就打算把我卖了吧！”
　　“你真是没个正经，你要是直接告诉我说你不喜欢他，我现在就帮你回了——”
　　许一流萎了：“倒也不是不喜欢，这不是太小了嘛，怪里怪气的。而且确实，刚跟蔡实意分手，我不好这么快就——”
　　“所以你还是有答案了的，”李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放心，“那你自己明白了就成，其余的我会帮你搞定，比起这个，你自己这段时间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比赛还打不打了？不能得了点成绩就翘尾巴，堂堂世界冠军，在男女感情上面扯得不清不楚的，说出去也掉价。”
　　“得了吧，我都算好的了，好多世界冠军干的事比我还恶心不少呢，您就别妄自菲薄跟着外人一道挤兑自己闺女了——”
　　“行行行，不挤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