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3、这就是世界冠军

　　虽然已经把罚的项目做完，但许一流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回去触秦端的霉头，指不定一会儿又被她看不顺眼批斗一通——她的检讨可还没写呢。于是乐得坐在地上跟田径的人闲聊。
　　跟她说话的是跟他一届入队的庞司，也是一枚体坛新秀，搞短跑的，比许一流大不了多少，去年接力在奥运会上拿了铜牌，作为短板的项目里成绩也算是不错了，毕竟亚洲人在这方面还是少有种族优势的。
　　帮他拉腿的是今年新进队的妹妹林向珏，长跑的人身材保持得都很好，听他们两个聊天也是觉得很好玩，不由得好奇道：“秦教练是因为牛神上次全英赛那事生气吗？诶呀，金牌都到手了，上面的人也是太严格了——”
　　庞司嘿嘿笑道：“谁让牛牛全程一直飚脏呢，人那可是礼仪之邦，还把球拍给撅折了，您怎么这么虎啊？气吞山河似的，不过也能让那帮英国佬见见世面，咱们可不是什么东亚病夫了。”
　　许一流郁闷地叹了口气：“主要是没留神，还把体委的得罪了，阴沟里翻船，罪过罪过。”
　　两人安慰了几句，也没敢偷太久的懒，坐了一会儿就灰溜溜地回去了，还得记着换身像样的衣服过来，头发也老实地扎好了，进门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又被抓了个正着。
　　“现在都几点了，你蛙跳跳到美国去了吗？有时间天天鬼混，怎么不多练练你那救球的技术，看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昨天去哪儿玩了？”
　　一进来秦瑞就把她揪过来数落，许一流已经对这种程度的教训见怪不怪了，根本伤不着她，死皮赖脸道：“我可都乖乖的呢，您不在这几天都好好练着的，不信您看看？”
　　秦瑞点头算是默许了，看他们上场打了一会儿，觉得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便不再多说。
　　冯少凌虽然在秦瑞来了之后找回了点自己的存在感，但因为当时来的第一天就被许一流二话不说地吊打了一通，现在气焰也没那么盛了，一天下来也是老老实实的，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点，许一流还被秦瑞抓着领他去认门，两人都好不郁闷。
　　“知道在哪儿领饭票的吧，”许一流道，“乔跃应该教了，咱们这伙食也还算是不错，要想加餐可以自己添钱，平时训练结束这边也有点心水果什么的，不过建议你不要多吃，不然可能会吐。”
　　冯少凌又想起了羽毛球场馆里的那些告示。
　　“咱们队平时训练强度很大吗？”冯少凌随口道。
　　“差不多吧，”许一流道，“明天可能要针对你的特长进行专门训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案，到时候秦队会安排的，咱们队的队长是一个姑娘，叫贾佳业，最近这几天回老家奔丧了，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见到。”
　　冯少凌哦了一声。
　　许一流心道这小子估计也知道秦瑞的厉害了，自从她回来之后毛都顺了不少，顿时有了种同命相怜的感觉，态度也随即好转，毕竟只要不是太烦人，她还是对新人没什么恶感的，毕竟关她屁事呢。
　　冯少凌也不是个怕生的，察觉到她态度的细微转变，于是也胆子大了起来：“你们下个月要参加世锦赛吗？你是女单？”
　　“是，”许一流道，“名单已经报上去了，不然你也可以见见世面，不过照你现在这水平，不是我打击你，估计只有给对面送分的份儿，所以先别想着上场了，跟彭先明那些先学着点吧。”
　　冯少凌被她这么直白地评价一通，饶是心里又准备顿时也有些接受不了，脸涨红了半边，饭都吃不下去了，许一流压根没注意到对面这青少年的心理波动，她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心没肺的，埋头吃饭。
　　二人正吃着呢，隔壁桌坐下来个不好惹的。
　　“哟，我当谁呢，”那人开口道，“拼个桌？”
　　许一流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您那散光是不是得治治了，这么大屋子，用得着拼桌吗？”
　　“怎么还是这么躁啊，”段岭没理她，带着自己的队员一起就立刻霸占了许一流他们这边的桌子，“不是都说了咱们两队得互相搞好搞好关系了吗，都是姊妹团，别说那些场面话了。”
　　“你们乒乓球怎么还吃餐盘啊，”许一流朝对面的妹子道，“队长不是都带你们去改善伙食了吗？炸鸡呢？啤酒呢？”
　　于丽知道她是在故意挤兑段岭前几天上大字报那事，低头跟着一干人等努力憋笑。
　　段岭给了她一胳膊肘，许一流才不吃他这套：“要我说你等个周末就这么难吗？上辈子济公传世吧，这么馋。”
　　“这谁啊，”段岭及时转了话题，指着冯少凌道，“你小弟？”
　　“你管得着么你，”许一流道，“吃你的吧。”
　　段岭抓住了她的软肋，乐滋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全馆上下都知道秦队给你找了个徒弟，我看弟弟这形象气质也不错啊，怎么就分配给你这个老流氓了呢？少年英才啊，不能局限于那些奖项虚名，找师傅还是得找点品格端正的，不然谁都跟她似的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施展暴力，体育竞技也不用叫体育竞技了，直接改□□火拼得了——”
　　冯少凌跟他们不熟，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平时这幅样子几乎是常态，更不知道段岭虽然嘴上这么说得头头是道的，其实自己也是个国球队的毒瘤，上礼拜刚从八万字检讨里流放出来，脑袋上被教练磕的包还没消肿呢，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然而段岭虽然也是个不良分子，自然也有自己嚣张的资本，跟许一流属于一类人，都是年纪轻轻把许多金牌都拿到手的奇迹人物，去年奥运会上男子单打直接夺金，十九岁的年纪里也算是难得了。
　　许一流被他说得烦了，直接抬手就扯到他领子上，把人都提起来半截：“啰嗦个没完了还，就你品格高尚，你丫懂礼貌，边嚼东西边说话的本事学得比你爷爷还精道，滚开点，口水都喷到我碗里了——”
　　见这俩人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明早大字报上又要有内容了，于丽只得赶紧劝道：“都少说两句，晚上还有训练呢，段队，都看着呢，教练可是刚刚还警告过你——”
　　冯少凌看得傻眼，心道，这就是国家队吗，这就是世界冠军？
　　怎么看上去一个个的都跟流氓差不多？
　　自己像是进了贼窝子了。
　　幸而晚上的时候贾佳业提前回来，算是重新给他树起了个体育界的好榜样。
　　贾佳业今年26，从15岁开始就进了国家队，一步一步往上升到现在，囊括了前两届的奥运会女子单打和混打的冠军，成绩十分出色，更是在今年上半年亚运会的时候直接拿到了最后一个金牌，成了全中国第五个拿到女子羽毛球大满贯的运动员选手。
　　她性格几乎跟许一流是两个极端，为人谦和冷静，十分稳重，比起羽毛球选手更像是个射击运动员，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这也不怪他们刻板印象，毕竟打球的大部分时候以爆发力为主，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时刻充满张力的状态，也是因此才会有人常常调侃，他们两家的顽劣分子比重远超其他项目。
　　贾佳业对于这个新来的选手自然是持关怀态度，耐心地询问了几句之后也是转头嘱咐许一流要好好待人，不要耍自己的脾气，作为前辈要起点带头作用。
　　顺带过来收作业。
　　许一流痛苦不堪。
　　“你就不能明天再来提醒我吗？”她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归心似箭的，全部都提前回来了，搞得我赶都赶不快。”
　　“再不回来我怕你把房子都拆了，”贾佳业道，“上回那饮水机还没找你算账呢，本来预算就天天被卡着，现在搞得大家喝水还得从外面一箱一箱地提回来，你能不能有点愧疚心理？”
　　“别说了，”许一流道，“我已经在反省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天天都埋在被子里哭呢。”
　　贾佳业懒得理她，她们住一间宿舍，虽然性格相反，但莫名气场很合，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对了，冯少凌的训练对象确定是你了吗？你要好好重视起来啊，我看他水平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年底就能直接跟着去世界杯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啊，”许一流忙着在台灯下编检讨，费心竭力地凑字数，“才十四岁就让他到这种国际赛场上吃瘪，你们也太狠了。”
　　“你上场那会儿不也才十五，”贾佳业感慨道，“转眼都四年过去了，我在雅典拿金牌的时候你在下面哇哇地哭呢，怪搞笑的。”
　　“能别提别人黑历史了吗？”许一流无语，“触景生情感动的，不行吗？别说我了，他们几个谁没哭啊？你怎么就记着拿这事儿说说说——”
　　“毕竟你可是混世魔王啊，”贾佳业好笑，“竟然也会因为这种事情跟着一块儿哭，太可乐了。”
　　许一流被她编排得脑细胞全死完了，顿时心生郁闷，只好出门去遛弯，找找灵感。
　　冯少凌这厮竟然还有夜跑的好习惯，真是天生的运动员，许一流14岁的时候不训练就巴不得天天躺床上打游戏，乐得偷懒死了，还是秦瑞拿着大棒子守着她，这才不得不动起来。
　　一时间瞧着好玩，许一流把烟掐了，也跟在冯少凌屁股后面跑了起来。
　　冯少凌听着歌夜跑本来也没留意她，跑着跑着觉得后面多了个人，这才回头，发觉她还是这么一身大T恤加裤衩拖鞋的搭配，不由得郁闷。
　　这人也太随性洒脱了点。
　　“看样子还挺习惯啊，”许一流见他回头，“跟谁住一屋呢？”
　　“彭师兄。”
　　别看冯少凌平时看上去牛皮哄哄的，实际也不是个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主儿，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就是身上的那股子傲气作祟，这几天已经被许一流的冷暴力热暴力夹杂着消磨得差不多了。
　　“也还行，毕竟都是二队的，不过那小子脚臭，你可小心着点，别被传染了。”许一流哈哈大笑。
　　冯少凌这几天在队里待久了，也多少知道了点他们口中的一队二队的区别，不由得那种好胜心又上来了：“像这种升到一队，一般需要多长时间？”
　　许一流很认真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进来就是一队了。”
　　于是又是一阵无语。
　　冯少凌都快被气死了，心想一定要从今天开始加倍训练，绝对不能再被这人瞧不起了。
　　至少怎么说也要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吧，不然真的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实在是太憋屈了。
　　不过相处久了倒是发现，许一流这人虽然脾气古怪，横也挺横，但是人还是好说话的，只要你不是特别撒泼耍横，她对自己人都是挺和气的，这也是为什么人缘这么好的原因。
　　第二天的训练如期开始，冯少凌一大早就被秦瑞拉着去做了各项测试，比对着以前在省队时候留下的档案，重新做了分析，暂且先把方针定了，由秦瑞亲自带着训练，再辅以许一流的协助。
　　几次三番下来，冯少凌也多少清楚了些他们之所以这么强烈要求要许一流来进行引导的原因。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打法实在是太相似了，包括性格上的那种极致，都是属于猛攻型人员。许一流身上有着不属于她外表的那种凶悍，打球的时候仿佛杀人狂魔上身一样，眼珠子里都是火，冯少凌也跟她是一类，但是更像是一头刚从深山里出来到处觅食的饿狼，一方面带着初入世界的新奇畏惧，一方面透露着那股阴戾狠辣。
　　尤其被秦瑞发现一点，这小子跟许一流很大不同的一点就是越挫越勇，虽然许一流也不是很容易被消磨掉热情的人，但她不适合持久战，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奥运跟金牌错之交臂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冯少凌却是很难得的作为快攻手能在前期疯狂压制的同时后期越激越猛的类型，这种风格她只在早前已经退役了的某位选手身上看到过，实在是难得，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了，如果加以利用绝对是未来的一大杀器。
　　许一流也很快发现了冯少凌身上的这个特性，日益增强了训练难度之后，这人的体力耐力方面的阈值就跟越压越长了似的，每一次都比上次能坚持更久，不由得讶异，想了想大概也是因为年轻，可塑性太强了，不由得感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中国羽毛球有望了。
　　离世锦赛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秦瑞组织他们去P市做了一次拉练，主要内容是针对体能训练，顺带放松一下紧张心情，这次世锦赛是在巴西举办的，要提前至少半个月过去准备相关议程，也是因此，基本上等同于回来就要着手开始进入比赛状态了，这次训练十分重要。
　　每天早上起床跑个十公里之后再回到小山庄里吃早饭，洗澡，收拾齐整了之后开始打球，吃饭，午休，再打球，再跑二十公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冯少凌跟许一流的关系也开始变得不那么紧张了起来。
　　有时候冯少凌觉得，许一流这幅样子，虽然听上去确实挺强的，世界冠军，许多奖项拿了个遍，吊打很多选手，但怎么说也都是个刚成年的半大小孩，为人上面并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加上秦瑞一直以来都把她当半个女儿养，严格归严格，但你看队里上下都是这么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就知道实际还是很看重他们的，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也就算了，久了就逐渐觉得这种氛围也还不错，跟在许一流屁股后面的日子也没这么难捱了。
　　虽然偶尔会被讥讽几句，但冯少凌本身的能力多数人还是认可的，吃亏就吃亏在年纪轻，经验不足上面，偶尔几次会在几位老手上面吃瘪，大部分都能跟他们打得难舍难分。
　　甚至有几次友谊赛还差点让贾佳业翻车，让人大为改观，心想这也不过才训练一个多月，就能有这种成效，实在是了不得。
　　集训的最后一天刚好赶上乔跃的二十岁生日，全队人聚在一起给她准备了个惊喜，但冯少凌看着许一流刀下那些被切得歪八七扭的滚刀块土豆，寻思惊喜还是惊吓都是个问题。
　　许一流被他那充满怀疑的审视打量弄得不大高兴了，本来就是个暴躁的性子，最近加紧训练加上赛前焦虑，此刻一点就炸：“干嘛？有意见啊？不爱吃别吃，少你这张嘴。”
　　“我说什么了吗？”冯少凌无语，“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诶呀，也别怪人少凌这么怀疑嘛，牛神你这刀工实在是对不起您炖肉的那味道，要不是我好歹还尝过您的厨艺几次，看到你这拿拍子大杀四方的手在案板上跟萝卜搏斗，也是不敢动嘴的。”
　　付悦翔叼着烟在窗户口抽烟，趁着秦瑞在外面监督人打球这才进来偷会儿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