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2、跟我比牛 我是你祖宗

　　冯少凌活到现在这么多年，仔细想想还从来没遇到过这待遇，以前在体校和青年队里，谁不是把他当金娃娃一样捧着的啊，就算教练偶尔也会让他收敛点脾气，不要这么拽的二五八万的，可那也只是提点，冯少凌知道自己的实力，只要比赛能够打好，有实力的就是爸爸。
　　可偏偏这女人比他还拽！甚至还比他有实力！他来之前不是没想过要被前辈好好教做人，他本来就也不是个狂妄的性格，当然知道这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这许一流态度也太恶劣了，哪是国家运动员，分明是流氓！
　　而且这帮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场馆内直接公然抽烟，还有在水池子里洗脚的，这真的是国家队吗？
　　“付悦翔，你丫小心点，给地板上烫一大洞，生怕秦队不知道你叼着烟打球是吧？”
　　“低调，低调，”那黑皮大汉如是笑道，“这不都没几天了吗，彭彭，晚上唱歌去啊？牛神去么？”
　　“去你妈的，”许一流道，“昨晚那酒还没喝死你啊，烟头给我灭了，要抽去外面抽去，这里这么多未成年呢，散播你大爷的二手烟，傻叉。”
　　付悦翔只得咋舌乖乖在垃圾桶里摁灭了香烟，跟乔跃碎嘴道：“她还没恢复过来呢？都快一年了？这意难平劲儿的，逮谁骂谁，素质极差。”
　　“搁你你试试？一分之差，一分之差诶，那可是奥运会，啧啧，再一雪前耻也要等三年了。”
　　付悦翔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朝边上那坐着一脸愤懑格格不入的冯少凌指了指，小声道：“也不知道秦队怎么想的，这节骨眼还给插了这么一个人给她，再过俩月世锦赛了吧，正神经紧张着呢，没打人就不错了。”
　　“估计也是有考量的吧，”乔跃道，“你没发现么，他俩风格挺像的，要是真能带出来，估计咱们的男单也有希望了。”
　　“你这话说的，”付悦翔被冷不丁地刺了一记，“合着咱们哥几个在的时候就没希望了是吧，受伤了，抽烟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在冯少凌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关爱：“小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刚来那会儿还被老前辈吊着打呢，你输给那疯狗也不算稀奇。”
　　饶是这样冯少凌也还是不买账，稍稍躲了躲，让开了他那双汗津津的手。
　　付悦翔也不在意，哈哈笑了几声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馆内的灯都亮起来了，众人四散准备去食堂干饭。许一流也真是说到做到，当真不许他们给冯少凌一口水喝，本来一大早就被高若揪着坐高铁过来，一路上忙得没机会喝水，来了之后又是这么一遭高强度的对打，挨了一天冯少凌几乎又累又饿，天热的时候还渴得半死，就算有饮料也不顶用。
　　他说他打生下来就没喝过水自然是嘴硬胡扯的，只是没想到许一流这么大个人了还幼稚兮兮地跟小孩子斗嘴置气，端着餐盘在食堂里吃得高兴，冯少凌留意，她似乎在国家队里人缘很好，其他项目的人也很乐得跟她玩，吃饭的时候跟几个自己没见过的面孔坐一块，都是年轻的漂亮小姑娘。
　　“听说你们队来新人了啊，”蒋芸好奇道，“帅吗？”
　　“十四岁，”许一流道，“电话给你，要么？”
　　“哇，”边上的张之离感慨，“你们羽毛球是不是不太讲究童子功的，十四岁就进国家队了，蛮厉害的。”
　　“谁说不讲究的，”许一流毫不客气地从她碗里夹肉，“你们家牛牛我可是四岁就开始打羽毛球了，被秦队逮来的那年也才十二，看看你们眼前的祥瑞再费心去夸别人成么？”
　　“你酸什么呀，”蒋芸好笑，“人是未来的栋梁啊，你没折腾人家吧？”
　　“说到这个就郁闷，”许一流道，“秦队要我带他。”
　　“谁啊谁啊，”须飒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注意到对话，“牛，你都开始带徒弟了吗？”
　　“那你怎么也不带带人家，”张之离抬头望见了另外一边扎堆吃饭的羽毛球队，“瞧瞧人一小孩在那孤零零地坐着，多可怜啊。”
　　“他横死了，”许一流道，“得了几个青年赛冠军就牛成什么似的，不治治他这臭毛病，以后没法训练。”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须飒道，“当年秦队也是这么治你的吧，我记着是三天没给你饭吃？笑死我了，后来纪委打电话过来说你投诉他们虐待儿童——”
　　“还拿大藤条子抽她呢，”蒋芸接着道，“牛牛你以前也太横了，这牛脾气比国球那伙人还倔，段岭他们上礼拜翻墙出去买炸鸡被抓了你们知道吗？太可乐了。”
　　“之前牛不是还在馆里器材室鼓捣着煮火锅吗，”张之离道，“秦队出差回来差点没把她吊着打，不过确实很香，哪儿学来的这招，饮水机都能煮火锅——”
　　“别说了别说了，”许一流想到秦瑞就头痛，“好不容易得空几天，好日子又要到头了。”
　　“秦队脾气是不太好，不过也得亏着是她才把你们一个个练成这样，”蒋芸道，“不然咱们国家队，一个乒乓球，一个羽毛球，两大痞子集中营，出门就得上新闻。”
　　“你说这个我才想起来，还有篇检讨没写呢，”许一流道，“她出门前刚警告的，诶，烦人。”
　　“你又闯什么祸了，”须飒好奇道，“还有俩月就世锦赛了，你悠着点。”
　　“还不是彭先明带的头，拉着我们去游泳馆看人家训练，唠嗑唠一半，咣当一下脚滑掉水里了，正好被薛队逮个正着。”
　　蒋芸差点喷饭：“那你见着了吗？这几天他们一队的人也刚回来，蔡实意身材确实蛮好的。”
　　“练游泳就是好，”张之离感慨，“男的一个个都是倒三角，不像咱们体操，一个个矮得跟什么似的。”
　　“你这人身攻击也太刻薄了，”蒋芸道，“不过确实，我要是得空也想去游泳馆看看，养养眼也是好的。”
　　闲聊了一堆，饭吃得也差不多了。
　　众人晚上各自都还有训练，也就不多磨蹭，四散回了自己的场子里，其余不提。
　　冯少凌被故意渴了一天，脑子都要炸了，见许一流完全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自己也不愿意主动开口，于是双方就这么僵着，把其余人看得好笑。
　　练双打的时候彭先明怼了怼江雪的胳膊道：“还闹着呢，这小孩性子也是倔。”
　　“怪不得秦队点名要牛神带呢，真跟她儿子似的，一模一样。”
　　“最好还是别吧，”彭先明道，“不然又弄个混世魔王出来，咱们出门都抬不起头了。”
　　“我看你是怕人家练起来回头直接吊打你吧，”江雪道，“别琢磨了，这次世锦赛你不是也要出场，认真点，到时候秦队回来抽查你第一个完蛋。”
　　于是立即认真起来，直至大晚上羽毛球馆都是一副挥汗如雨的样子。
　　呆了许久，冯少凌终于受不了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受什么气，左右自己水平也没差到这种程度吧？干嘛要被人这么侮辱，就算是世界冠军也没这样的。
　　于是起身去收拾自己的包，转头就准备出门。
　　乔跃留意到了，跟边上的队友互相递了个眼神，双方都没说话，继续着训练。
　　反正人是交给许一流带的，怎么处置都归她管。
　　许一流完全一点都没受影响，一个人练得很起劲，就算是穿着大裤衩子都一样跟个杀神似的，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反正在她看来，爱打不打，跟她比拽，这毛小子还没齐她胳肢窝呢。
　　只是冯少凌到底还是没料到自己孑然一人跟着高若过来，身上也没手机，半毛钱都没有，这场馆本来就是为了方便让运动员们潜心训练，位置偏得要死，大晚上的也没车，一时间哪里也去不了，蹲在外面发呆，心里委屈得酸水直冒。
　　接近夜半，今天的训练也才终于告一段落。众人四散准备回去休息，许一流跟着乔跃出去，看到了坐在门口怀里抱着球包已经靠着墙睡着了的冯少凌，一声不吭地就抬腿从人身边走过，眼睛都不斜一下的。
　　乔跃也不说话，只心道不愧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心狠的程度倒是一模一样。
　　今天就此过去，暂且不提。
　　一连下来许多天，冯少凌当真是连宿舍也没回，训练也不参加，就吃饭的时候跟着去食堂混了两口，继续在门口坐着，也不跟谁说话，跟头倔驴似的。
　　许一流也不理他，看着他就跟看个摆设似的，两个人较劲不相上下。
　　一切直到第三天的下午，秦端终于回来了。
　　这些天她都在O市体协开会，被接连着批斗了几个白天，内容不外乎是“球队近期成绩不佳”、“作风浮夸”、“选手在赛场上公然骂脏话”、“直播时候撅断球拍”、“朝体委人员喷烟”、“文明性极差”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要求一定要在近期好好整改，争取在世锦赛期间给国家争光，不要做多余的丢脸行径。
　　还没进门刚下车就看见自家场馆门口坐着一个雕塑样的小孩，蓬头垢面跟苏乞儿似的，怀里抱着个包整个人都快神情涣散了。
　　她走近才看清对方是谁，于是也不说话，揪着人后背衣领子就往里走，把冯少凌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给拽进了馆里，然后就听到一声跟霹雳似的大喝：“许一流你给我滚过来——”
　　全场瞬间安静，齐刷刷地望向门口，冯少凌也傻了，他来这么多天还没见这帮人跟眼前的兔子似的乖顺。
　　许一流在边缘站着还想跑，已经被秦端就着手上扔过去的矿泉水瓶砸了个正着：“鬼鬼祟祟什么你，没长耳朵吗？过来——”
　　众人在心中替她默哀。
　　“还有你们，看什么看，能拿冠军了是吗？彭先明，你穿的是什么，体育馆要穿什么你不知道吗？赶紧给我滚回去把你这层皮脱了，装什么孙子你——”
　　彭先明忙不迭扔了球拍跑了，瞬间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许一流心道完了完了，嘴上却还是记得卖乖：“秦队，您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秦端今年也才四十出头，看上去半点老态都没有，反倒十分精神，活像是个在役选手，不等她啰嗦已经一把把人揪了过来，掼到冯少凌面前。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你当我怎么提前回来的，要不是你上次在场上把人西班牙选手给骂了，我用得着提前被赶回来给你做思想教育工作吗？你的检讨呢，丢脸丢到隔壁去了，一个大姑娘跟人流氓似的，队里这么多男人不够你看的吗？”
　　“我冤枉啊——”许一流被她揪着后颈皮痛得半死，“是彭先明要去的啊，我不都跟您老说过了吗，怎么还提这茬啊——”
　　“说过了就行了？啊？你脑子里是猪糠吗？猪的智商都有一百八，你呢？你过一百了吗？”说着又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冯少凌拽到她面前，“这小孩怎么回事，不是从省队调过来叫你带着他的吗？你就是这么带的？让人寡坐在门口跟个要饭的似的？你能耐啊，许一流，还搞校园霸凌了，我看你就是欠揍了——”
　　眼看着那大巴掌又要朝自己身上呼过来，许一流连忙躲闪顺便给自己撇清关系：“我带了啊，怎么说我没带啊，但他又不肯听我的，我可没招他啊，是他自己跑外边去的，您看看这里面谁不是好声好气地对他的，不信你问乔跃——”
　　“我问什么我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带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吗？你会说人话吗？你七八岁的时候比他还拽呢，你现在嚣张个屁啊，爱带带，不带给我滚出去——”
　　“我还要比赛啊——”许一流没辙了，只能把这事搬出来，“我不用训练的吗？”
　　说起这个秦瑞就更生气了：“比个屁你，有比赛你就横成这样了是吗？全队里就只有你能拿冠军了是吗？你这么牛掰怎么不去奥运会上拿个金牌啊？你嚣张什么你，滚一边去，你再给我摆这幅脸世锦赛别想出场了——”
　　许一流真急了：“别啊秦队，这事儿哪是能开玩笑的——”
　　“开玩笑，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秦瑞气笑了，“你这性子要是还不知道收敛，别说世锦赛了，不出半年你就要给我被全面禁赛，之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都不计数，当着人体委的面都敢动手，真还把自己当流氓了，滚一边去——”
　　“秦队——”许一流哀嚎，“我真错了，我又不知道他是体委的，我以为就一傻叉呢，求您了——”
　　秦瑞不再理她，把人打发去田径场先蛙跳十圈解气再说。
　　许一流饶是平时再横，遇到秦瑞也没辙，只得灰溜溜地走了，末了还被警告回来之前换套衣服，别搞得跟街头老汉似的，有伤风化。
　　冯少凌第一次见识到秦瑞的厉害，三两下就把许一流给训服了，顿时心生敬佩，同时又有点犯怵，毕竟这人看起来好像也不见得会特别待见自己的样子，只得瞬间软和下来，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候发落。
　　“冯少凌是吧，”秦瑞道，“倒是跟你这名字有点像，少年人，盛气凌人的，既然年纪轻轻就进了国家队了，很多事情就不比以往，不仅是代表你自己，还代表整个队，还有国家，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少有为的人都傲得很，但是别以为我不会傲，我傲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呢，你也别看刚刚那个被我训成这样就多得意，她的水平吊打现在的十个你都不在话下，你当她是怕我呢？她是尊敬这个运动，她知道自己在干嘛，傲可以，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傲要为这个集体带来荣誉，不然你的傲就是个傻叉，直接给我滚回家去。”
　　冯少凌大气也不敢出，被莫名其妙训了一顿之后就被赶去宿舍先洗澡换衣服了，好歹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
　　他只隐隐觉得，或许自己在这队里以后的日子，不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好过。

　　别的先不论，许一流被赶到田径队那边去蛙跳了十圈后腿都要断了，坐在草坪上拉伸生怕抽筋。她被罚都是家常便饭了，所以也打击不到她什么，倒是田径队的几个哥们见她被撵过来就是好笑，一个个趁着休息的时候蹲过来问长问短。
　　“怎么说啊，牛牛，你们秦队回来了？不然谁罚得动你？”
　　“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许一流喘着粗气，“吓死我了。”
　　“你干嘛了你又，”对方好奇，“你真是三天两头来一回，干脆就在我们田径队驻扎得了。”
　　“估计是在体协那边挨骂了，”许一流叹气，“一窝子火，全浇我脑门上了，惨啊，惨啊，今晚肯定不能睡觉了。”
　　“谁让你上回这么冲动，不过你们这帮打球的就是脾气暴躁，乒乓队也三天两头因为爆粗写检讨，大字报上全部都是那几个人，我都看烦了。”
　　“你嫉妒啊，”许一流没好气道，“一起来呗，跟着段岭一块去买炸鸡，多刺激。”
　　对方哈哈大笑：“别介，我可没这么缺心眼，他们几个真的傻叉，买就算了还打包回来，把整个场馆都馋的不行，被逮不是应该的吗，不过估计我们队也后继有人了，刚跟你一起跑圈的那个是我们新来的，傻呵呵的，跨栏的时候把栏杆给劈断了，把我们教练气得啊，别提多搞笑了——”
　　饶是许一流作为一个常年被批斗的捣乱分子也是觉得这被罚的理由有点荒唐，不由得随口道：“要我说，咱们馆里的这些设备也忒老旧了，一个个都半死不活的，咱们训练的时候弄坏了还得挨骂，这不没事找事吗？”
　　“也不能这么说，”对方道，“主要是他一跑长跑的，非得图好玩叠了好几个一起跟跳马似的，不折他谁折他啊。”
　　许一流也无语了，只得同意：“那是挺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