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何处不相思（下）【北冥凤兮】 ...
-
马车在荒野外的一间华丽大宅子门前停下了。
朱红的大门打开，两名衣着华丽的婢女满面堆笑地迎上来，殷勤地给车上人挑开帘子。颜凤兮搭着一个婢女的手下了车，灯光下，她的颊上多了一点红晕，气色显得稍好了一点。
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婢女引着颜凤兮到了一间华丽的书房。
华美的枝型宫灯照得室内十分明亮，一位二十多岁的英挺青年，姿态悠然地翻着一本书。见她到来，青年扔下书本，微笑起身。
颜凤兮敛衽，声音清淡，“见过世子。”
南王世子伸手虚扶一下，微笑道：“前番只从金九龄口中得知姑娘名字，没想到姑娘竟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真是失敬。”
颜凤兮神情淡淡，手笼在袖中，“不敢，苟延残喘，日夜奔波，朝不保夕。何谈什么少教主。”
南王世子目光一闪，“如此说来，姑娘和贵教中人似乎并不友善？不过小王身边许多江湖朋友，也曾听说玉教主生前曾有吩咐，持罗刹牌者即为下一任教主，如今虽然时刻未到，姑娘身份，那也是毋庸置疑的啊！”
颜凤兮握着手绢掩住几声低低的咳嗽，“一个人生前和死后本来就大不相同。”她抬头望着南王世子，灯下一双水眸明亮纯澈之极。“倒是世子和我并无什么实际交集，邀我至此，也不过多生事端而已。”
南王世子手中不知何事握了一柄折扇，此时刷地打开，笑道：“此时京城诸路鬼神云集，便是这京中捕快也多了许多麻烦，小王若是强说与自己无关，岂不是显得矫情了？”他目光在颜凤兮脸上转了一转，颇有些审视的意味。
颜凤兮摇了摇头，“世子多虑了，京城固然人事繁杂，不出半月，也定然尘埃落定，还官家一个清平。”
世子嘿然道：“颜姑娘这话真是智珠在握。想那些人也是江湖上声名赫赫之辈，竟然性命只在姑娘玉手翻转之间，真是令小王又敬又怕啊！”说到最后，话中已经带了几分调笑戏谑之意。
颜凤兮眉头微微一皱，正要答言，忽觉喉间一股甜腥涌上，忙用手帕掩唇咳嗽了。只觉得掌中帕子湿腻，口中血腥犹存。忙从袖中取出药瓶，倒了一颗吞下。
世子见她一番作为，又窥见帕上血迹，不由摇头叹道：“姑娘像是有病在身，不知可曾请名医看诊？小王倒也识得几位有名的大夫，倒可以请来为姑娘看看。”
颜凤兮缓了口气，微微欠身，“多谢世子关心。”她嫣然一笑，那浅色樱唇上血迹犹存，更显楚楚凄艳。“凤兮命已至此，生死不过顷刻，再谈其他也是画饼空谈。世子既然如此谨慎，坚持不信，凤兮也无他法，就请世子拿个能够令人信服的方法吧。”
南王世子见她忽然干脆起来，倒沉吟了几分，“倒是小王失礼了。既然如此，我便也单刀直入了，前日我王府总管前往怡红院之事……”
颜凤兮微微点头，“公孙兰和玉罗刹颇有瓜葛，我虽然指使不动她，但是要她闭嘴还是做得到的，欧阳情是她的姐妹，而孙大爷对欧阳情言听计从。所以，我今日可以答应世子一句，怡红院的保密问题不必担心。凤兮虽然是女子，也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践！”她笑了笑，“我也是最讨厌办事不密导致的失败。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知道王府或者大内的人，在今天以前曾经去过怡红院见面。不过，凤兮也多嘴一句，妓院那种地方，并不适合宦官或者出家人常去，保密一时不难，长久下来，世子还是换一个地方为好。”
南王世子折扇轻轻敲击手心，“似乎颜姑娘对小王所想，知之甚深啊！莫非姑娘才是小王的知己？”
颜凤兮神色一冷，“凤兮命不久于世，也无力帮助世子什么。既然已经言明互不干涉，世子还是莫要多想了。世子身在朝堂，凤兮自在江湖，两者素不相干！”
“姑娘多心了，小王又怎是强人所难之辈？”南王世子折扇一摇，悠然而笑，“美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这两句话小王一直记得很牢。”
颜凤兮目不斜视，只当这些风话不曾入耳。“世子可还有事？若是没有，凤兮便告辞了。”她人已经从座位上立起。
“诶！”南王世子忙起身阻拦，“姑娘且慢！家师今晚即至京城与小王一晤。小王正要设宴，还请姑娘赏脸。”
颜凤兮本来神色平和，听了这话脸色突变，“叶孤城？我不见他！”她一转身，似乎急急便要拂袖离去，却被赶上来的南王世子扯住衣袖。颜凤兮手腕轻轻一转，左手戴着尖锐指套的小指直指世子手腕要穴。
两人一触即分，颜凤兮退开数步。世子“咦”了一声，腕上已经被刺出一条细细血线。这伤势自然不重，不过南王世子自恃学艺叶孤城，武功不弱，方才颜凤兮那一招却极是巧妙，令他避无可避，生生被刺中穴道，虽然并无内力，也令他手腕一麻，不得不松手放开。世子打量颜凤兮一番，又只觉得她怯弱不胜，内力更是全无，心中纳罕。
世子拱手道：“小王一时情急失礼。不过家师名满武林，姑娘如今在江湖上也是身份非常。既然颜姑娘肯与小王定下协约，却缘何不肯见家师一面呢？”
颜凤兮面上怒容一闪而逝，只是捏着自己衣袖，面沉如水。“叶城主尊贵非常，情致高洁，谪仙之姿，小女子不过是阴谋诡计之辈，自然不敢见也不想见！”
南王世子面色有些尴尬，却依然微笑道：“家师虽然岸矍，也不是不近人情之辈。何况依小王看来，姑娘才比陆贾，楸枰之间，从容落子，世事尽握。此种智慧，又岂是阴谋诡计这种词能形容得的？小王自忖你们二人一文一武，皆是绝顶，见面必然相钦，因此心生此念，绝无他意。”
颜凤兮面色微霁，却依然摇头，叹道：“世子为何出尔反尔？凤兮先前所言，已经说得明白，世子自家事，又何必拉我进来。叶城主所求为何，凤兮不晓，也不欲知晓。见面一事，切莫再提。”
世子摇头叹息，见她言辞态度坚决，也只得作罢。“如此，小王也不敢多留。只是下次若以私人之谊相邀，可否？”
颜凤兮蹙了蹙眉，神态仍然颇有些勉强，“若无他事，自然无妨。”
待颜凤兮离去之后，南王世子忽然恭恭敬敬对着外面黑夜一礼，“师父已经到了。”
白衣的叶孤城自黑夜中走出，面如坚玉，神情疏朗淡然，“亦是刚至不久。”他径直入内坐下，并未向颜凤兮离去方向多看一眼。
世子亲手沏茶，待叶孤城轻抿了一口，方问道：“师父可与这位颜姑娘相识？”
叶孤城漠然道：“不曾。”
世子皱眉，“适才徒儿偶然提起师父之名，她的反应甚是奇怪，似乎对师父您老人家……极为忌惮。或者，她是误会徒儿在用师父之名威胁于她？”
叶孤城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事态临近，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我观那女子神清气正，傲骨内含，谅是言出必践之人，泄密一事倒是无须担忧了。不过行事须得缜密，莫出纰漏。”
世子垂头道：“徒弟谨记教诲。”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半轮明月，斜挂疏桐，依稀更漏声远。桂魄点点沁芳，环绕楼廊。
颜凤兮立在阶下，素衣垂发，阶边一株丈许高的合欢树，枝叶斑影，掩映了她的容貌，只一对明眸中似有星光流转。
眸如星，如冰冷却激烈的火焰。
这慧黠如狐，却生命脆弱如秋叶的女子，究竟怀着怎样百转千回的心思？
一道黑影掠过树梢，带起扑棱的振翅声，正是无枝可栖的寒鸦。
颜凤兮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里是一丛极茂盛的紫薇花树。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秋气将至，即使是这依然繁茂不绝的如火红薇，也将渐渐凋零。
颜凤兮的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她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但是她的眼神却是迟暮般的倦怠。
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
颜凤兮抬起了头，眼里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干净纯澈，带着一点点的放松。
前方三丈远处的紫薇树丛，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
青衣，束发，长剑，面目秀雅，望向她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这个人，除了萧秋雨，还会是谁？
他是何时找到了此处？何时找到了他本应为之忧急焦虑的死生未卜的意中人？
萧秋雨大步走过来，“你一直在这里？”他在她身前三尺处停下来，月光照着他的影子落在她素色的裙摆上。
颜凤兮摇摇头，“刚从南王府的别院回来。生了些枝节，不过也无碍。”
萧秋雨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她的左臂，那里纤细的手臂显得略粗，袖子下面裹着白绢。“你的伤势……重么？”
颜凤兮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无妨，已经止过血。”她望向萧秋雨，“小南还有梨花，怎么样了？”
萧秋雨摇了摇头，“梨花受了点惊吓，这阵子她跟着担惊受怕，也难为她了。南姑娘倒没什么，只是看她脸色，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颜凤兮微微皱了皱眉，“你袖子上，有几点血迹。”
萧秋雨低头看了看，“刚才故意杀了李神童，和他们闹翻才得空离开。”他抬眼一笑，颇有些狡黠的意味，“杀错了人？”
颜凤兮忍不住一笑，“无所谓，李霞本就是让她弟弟去送死。倒是方玉飞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和小南她们在一起！”她说到这里，秀眉已经蹙起，显得颇为恼怒。
萧秋雨温柔地看着她，“你不必内疚。这是方玉飞坚持将南姑娘和梨花牵扯进来，你必须考虑她们的安危，自然有些投鼠忌器。不过有我在，她们不会有事。”
颜凤兮咬着唇，“只是我总欺骗了自己的朋友。”她微微扬起头，眼角一点晶莹，随即又轻轻一笑，“明天这个时候，大约一切就结束了。小南和梨花的安全，就拜托你了。”她欲言又止，终究樱唇溢出一声叹息，“我在这里，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步步杀机，除了利用，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萧秋雨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触碰她的面颊。颜凤兮一侧头，轻巧地避开，“我最近，心思烦乱，脾气也很差，总是莫名其妙地迁怒于人。真的很抱歉。”
萧秋雨自然地收回手，微微一笑，“我知道。”
颜凤兮注目着这个一直跟着她的男子，忽然有些孩子气地问道：“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和上官飞燕一样了，总是在做一些令人非常讨厌的事情？”她虽然在问，其实却并不一定需要萧秋雨给她一个回答。
像她这样的人，只会坚定地走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错对，又怎么会被别人的好恶看法左右？旁人厌我惧我恨我，又与己何干？
能改变她自己的人，只有她自己。
萧秋雨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会，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挑了挑唇角，带了些戏谑，“她喜欢珠宝，喜欢权势，喜欢英俊潇洒的男人，喜欢别人在她手下俯首帖耳。你呢？”
颜凤兮撇了撇嘴，显得不以为然。“这不是人之常情么？真有人把这些摆在我面前，我当然也欣然领受。”
萧秋雨道：“但是你却觉得厌倦，觉得心烦。”他淡淡地笑了笑，“你现在手持罗刹牌，又有玉罗刹的默认支持。如今京城鬼神云集，皆是为你这个少教主而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还不够好么？”
颜凤兮沉默了一下，“确实，除了我自己的命，我什么都有了。”萧秋雨顿时后悔失言，正要补救一二。颜凤兮却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说话，“冷红儿过来了，先离开一会。”她面上并没有生气的神色，只是如潭水般平静无波。
萧秋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先回去。你在这里，也要小心。”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何处不相思（下）【北冥凤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