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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仇 ...

  •   亥时三点整,守门的大黄狗急促地叫唤起来。

      永顺镖局的门房喝掉杯中最后半口高粱酒,才腾出嘴巴去呵斥那畜生。

      局里一干镖师和脚夫刚走完趟大生意好不容易睡上安稳觉,要是被这狗吠给扰了清梦,到时候被甩脸子的也是门房他自己。

      但平时一被喝止便噤声的黄狗这次不听使唤,又惊又怒的吠叫混合着爪子不停刨地面的声音。

      这看门狗是镖头公羊行川从渝东带回的撵山好狗,遇上狼群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惊惧。

      门房心中“咯噔”一下,稍微的醉意也消失殆尽:不会是什么猛兽钻进局子了吧!

      赶忙提灯出门探看,脚刚踏过门槛,黄狗反而没了声息,一股子血腥味冲得他头皮发麻,对危险的直觉指示他抬起手拉动传信铃警醒大家,但手还未抬起便见得此生最后的场景——从自己脖子喷涌出的鲜血被突然窜起的漫天火光照得红亮。

      松柏是常年严寒的高原地带易生树木,再加上油脂含量高,被作为每家每户灶台前常用的燃烧材料。

      像永顺镖局这种要养活二十余镖师和脚夫的大户,更是在入冬前屯了大量的松柏木,哪能料到往常生活所依的物料会成为全局子上上下下的催命符。

      浓烟织就的大网悄无声息地将镖师和脚夫的房间桎梏起来,待到有部分人在睡梦中觉察到不对劲,疼痛的脑仁儿也无法令他们举抄起武器傍身,更别说那部分直接昏迷过去的。

      熊熊的大火中,一个行动如骤风的黑影俨然手执弯刀的罗刹。

      刀起刀落之间毫无犹豫,凌厉决绝地一路血洗前院直至后院。

      于是,骚动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

      总镖头公羊行川同妻室居住的院子在镖局的最深处,青砖的矮墙,胡桃木的独扇小门,门口有盏摇摇晃晃的灯笼,被滔天的火光一映照便黯淡得等同虚设。

      黑影刚翻身上墙,便见得那堂屋的棉门帘被撩开,一个男人背对屋内的灯光站着,声音未见一丝慌乱:“三爷是客,当从正门进的。”

      被称为“三爷”的黑影轻笑出声,这罗刹般可怖的人竟是一个少年郎,因为刚过生理变化的时期,原本该冷硬的笑声听上去却显得很柔和。

      只是那双眼睛,像深井一样,冰又静。

      跃下墙头,少年将长刀收回背上的刀鞘,站直身子,拍掉散落在衣襟上的炭灰:“公羊镖头早知道我会来?”

      公羊行川微微侧身给少年让出可以通行的空间,室内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能称作俊朗的五官因为年纪的增加显得沧桑,他微微勾起嘴角:“三爷出生那日我便知道。”

      时间倒回十八年前的仲夏,空山寨上下为庆祝庄主曹不惊喜添麟儿大办宴席,白日里天气炎热,亡命徒们都多贪了几杯冷泉镇凉的烈酒。

      难得的喜悦铺天盖地,平日里敏锐的感官在此时都变得迟钝,因此谁都没能想到会事故突发。

      两名岗哨在望斗上,其中一个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被箭矢贯穿眼眶。

      红白相间的爆浆还未喷洒在自己脸上,快速且剧烈的疼痛便夺走他的呼吸。

      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在发生,被屠杀的是盘踞隽妹山头的响马老雷寨,屠杀者是大镖局行当的龙头——永顺。

      永顺镖局在内陆十二州州分局武功最出色的镖师都参与了此次屠杀,而公羊行川作为西部三州分局的镖头,自然是此次屠杀的领头者,也正是他挥刀斩杀了老雷寨庄主曹不惊。

      当年的刽子手如今打量眼前的“漏网之鱼”,不禁唏嘘时光的飞逝,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烛火明灭中,公羊行川的眼神晦暗,似乎在回忆那场压倒性胜利的突袭,又似乎在回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当年您和您的母亲究竟如何逃出我的突袭,三爷,我至今未想明白。”

      “你想不明白的,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就带着疑惑进坟墓吧!”

      说时迟那时快,尖刀出鞘竟瞬间移动数米。

      公羊行川虽早就料到少年会动手,提剑扛下凌厉而来的尖刀,但没想到刀气竟如有灵,虽未挨近身体已割破了他的衣裳。

      没有任何时间给他惊讶,少年第二刀已经攻来,男子常年在生死之间行走,见过各种各样的争斗,但此时却被少年的打法所震撼住。

      曹牧刀起刀落直指公羊行川要害,似乎毫无章法的进攻,漫天的刀气却织就一张网,牢牢地将公羊行川困住,让他应接不暇,节节败退。

      屋内空间小,公羊行川只好避让到屋外。

      换了开阔的地方,少年攻势不减。

      长年的仇怨累积得太深,他只恨原来公羊行川武功武功也如此精湛,自己竟不能将他一刀毙命,对方只能守无暇进攻,但表情竟还带着几分淡然。

      少年心中血气翻涌,深井般的眸子泛起波澜,出刀的速度也愈渐凶狠,以往师父说他水平远远不够,他还以为师父是在打击自己让自己能更加刻苦地练武,但此刻他算是知道师父半点也无夸张。

      少年年少,体力自然更好,但长时间的攻击并没有令他占据上风,虽然公羊行川身上也添了七零八碎的伤,但都不致命,只是割破了皮肉渗着鲜血。

      公羊行川虽年纪比曹牧大上两轮,但也因见多识广,除了最开始对少年功夫的惊讶外,便能一直保持着沉稳的心态应对,甚至对方只要漏出少许破绽,他便能转守为攻。

      “三爷,我尊您一声‘三爷’,是因为翁乐山庄赵庄主,但三爷,你被人当枪使你知道吗?”

      少年攻击速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减慢几分,但其力道却未减半分,公羊体力已逐渐无法支持,便出言想要分走少年的注意力。

      但黑衣少年并不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只是冷笑一声,刀光直指对方右颈,那单薄的皮肤下隐藏着男人的动脉,只要轻轻划一道口子,血液便会洒满天际,他的仇便也了解。

      众所周知,“尖刀罗刹”一直都是把枪,是他师父赵明德手里最好用那把枪,而且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做着把枪,公羊这句话根本是句废话。

      “但三爷知道,您该恨的人不是我吗?”

      先前那句话或许没有真正的意义,但作为后面这句话的铺垫却很适宜。

      少年过去十几年一直活在杀父之仇当中,这仇恨如滚滚的江水,冰冷沉重一遍遍撞击冲刷着他;又如熊熊的烈火,滚烫焦灼一圈圈桎梏烧烤着他。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父亲没有死,那他便可以像个普通小儿般成长,不说无忧无虑,忧虑也是调皮磕着绊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父亲是被公羊行川所杀,如果没有公羊行川就好了。

      但现在,他恨了十八年的人说,自己该恨的不是他,听上去像个笑话。

      少年告诉自己别信,对方等的便是自己心旌摇动,露出破绽,但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小蛇,扎进了少年的心,搅得他有瞬息的困扰,

      果然,不过一瞬间,公羊行川也抓住了机会,剑气如虹,刺破他的右手臂。

      伤口只在皮肉没有见骨,但少年右手顿时再难以将攻势发挥到极致,可见公羊对人身体的了如指掌,常年的总镖头不是白当的,即使被逼到绝境,也随时可以做出致命的反击。

      意识到自己疏漏如此之大,少年如被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冷到脚,浮动的心绪也稍稍平和。

      公羊行川的剑也是利落干脆,他甫一进攻,便让带伤的黑衣少年开始吃力。

      但此时小屋内竟传来窗子敲打在窗框上的声音,少年深深看了一眼男人,挡开他的剑,倒退着跃进了屋子。

      这个男人虽然武功很不一般,但他却是个一般人,软肋太多,他的家人便是最大的那一根。

      内室果然有人,两名女子和一个新生的婴儿。

      两名女子一个锦衣华服看上去清秀温婉,料想是公羊之妻,一个着棉衣身材丰满,应该是孩子乳娘。

      那两人本抱着孩子缩在床边瑟瑟发抖,此时见到闯进来的黑衣少年,不禁失声尖叫。

      他却没有将视线放在她们身上,因为刚刚那响动竟不像是这两人弄出来的,那扇掩着的窗子还随着风在轻轻敲击着窗柩,似乎有人刚刚离开。

      女人见少年并没没有想要自己的性命,便抱着孩子滚落床下,向着门外奔来的公羊行川爬去,一面喊着:“老爷,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少年回过神来,迅速挥出两刀,两个女人便已经咽气倒下,奇的是那乳娘怀里的婴孩居然没有醒来,没有失声哭泣,只是皱了皱眉头又睡过去。

      “三爷!就留我女儿一条性命吧!”

      见那少年的刀就要逼近小婴儿,公羊行川终于开口了,他想要飞身过来护住女儿,于是有些豁出命去的意思。

      少年等的也便是这种时刻,那锋利的刀突然一转便朝着公羊行川来出捅去。

      公羊未料到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竟硬生生被尖刀刺进胸腔,疼痛随着短暂的麻木席卷了全身,他想要再出剑伤少年,动作却不再如往常般矫捷,少年轻而易举地便抽刀躲开。

      公羊出剑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但也牵动了伤口,嗓子翻涌着的腥膻和胸口喷涌的鲜血便再也遏制不住,他沉重地倒在地上。

      少年见到男人倒地,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只听见室内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将尽未尽,将灭又乍明。

      公羊行川感到生命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分不清是怨恨还是遗憾的滋味也从身体里随着他的血液离开。

      幸好,索命人没有再对女婴动手。

      她只是在奶娘怀里睡着,安详宁静,对外界的一切悲伤都没有感知。

      屋内两个男性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看着世界上最后的纯净。

      “曹牧,你的杀父之仇报了。”

      许久之后,公羊行川开口,声音十分虚弱但却有几分愉悦,他欠的债已还完,或许死亡便是最好的结局。

      少年才如同清醒过来,茫然尽散,心中重新涌起一股无名火,灼烧着他,让他焦虑,无法克制地想要杀人。

      “她们为何让你放过她们?”

      刚刚两个女人的话又清晰地回荡在少年耳边,再看看那轻轻扣响的窗户,曹牧似乎知道了什么。

      ————

      黑衣少年留下一句“等着”便推门走入了夜色。

      公羊行川左胸的伤口虽伤及筋脉,但血液未干,他还能清醒片刻。

      门外的松烟由寒风吹散,在夜空中撒出红色的星星点点。

      但他此刻丝毫不能放松,因为他刚刚曹牧杀掉的女人都不是他的妻子,穿着华服的是妻子婢女,抱着女婴的是两个孩子的乳母。

      是的,两个孩子的乳母,公羊行川的妻子在三日前生产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虽然他早知会有曹小三爷来索命的这一天,却没想到碰上了家里添人口,他不清楚对方对自己家情况了解得有多少。

      于是他察觉出前院情况不对劲的时候,赶紧让武婢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去,留下妻子贴身婢女假装是自己妻子带着刚出生的女儿。

      用假“妻儿”换取真妻儿的性命也是临时起意,公羊行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用女儿代替儿子虽不公平了一些,但这个时局下,女儿迟早跟他人姓,儿子才是后代。

      他的担心最终成为现实,婴儿的啼哭由远及近一声连着一声从风中传来。

      公羊行川很快便意识到是让妻子带着逃命的儿子,他再也无法保持自己沉静的心情,一口鲜血混着他的话语迸出嘴巴。

      “曹牧,你干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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