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偏爱 ...

  •   空舒儿坐了好久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小凳子上睡了一觉。梦见弟弟,小小的,张着双臂,喊着姐姐,让她抱。

      她梦见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爸爸、妈妈睡在两边,她跟弟弟睡在中间,爸爸妈妈亲亲她跟弟弟的额头,晚安,宝贝。

      空舒儿梦见妈妈带着她跟弟弟去船上找爸爸,爸爸一手一个将她跟弟弟抱起,他俩亲在爸爸的脸颊。

      醒了,发现是个梦。防盗门还是紧闭着。
      空舒儿还是坐在小凳子上,两手托着小脸,胳膊肘放在两个膝盖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防盗门,喜悦地等待着。

      终于听到了楼道里杂乱的脚步声,是熟悉的脚步声,有妈妈的脚步声,有奶奶的脚步声。
      空舒儿忙站起来,把耳朵紧贴在防盗门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每一滴血液似在跳舞,旋转着撞击着心壁上的每一个细胞,舒儿整个人也跟着转了起来,高兴极了。

      门锁响了,门被打开了。
      “妈妈,妈妈,奶奶,奶奶……”空舒儿欢呼着,蹦跳着,笑着。

      大家并没有理空舒儿,妈妈用手把她推到一边,“起开,起开。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空舒儿被轻推到了进门右手边的厨房里,她的小板凳不知道被谁也踢进了厨房。

      妈妈头上裹着围巾,捂得很严实,被姑姑搀扶着。
      奶奶双手环抱着一个小被子,被子角在怀抱中轻搭着,里面应该是小弟弟。
      姑父抱着一些从医院拿回来的杂物,
      舅舅和妗子在后面跟着。
      空舒儿跟在这群人的后面,也走进了卧室。

      姑姑扶着妈妈,让妈妈躺在床上,奶奶也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放在妈妈怀里。亲戚们都过去掀开小被子角,看这个新鲜的小生命。
      奶奶笑着,妈妈笑着,空舒儿站在最后面也笑着。

      “这下老空得高兴坏了,终于有大胖小子了,赶紧写信把这个好事告诉他。”亲戚们说。
      “这下之前起得名字可用上了。”舅舅说。
      “嗯,叫空松海。”妈妈眉开眼笑。
      “叫松海,祖辈排的谱,松字辈。”奶奶笑得已合不拢嘴。
      “王芳,真给老空家长脸。”姑父说。
      大家都笑了,一片笑声,多么好听。

      奶奶把亲戚都送走了,空舒儿趴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妈妈和搂在怀里的弟弟,笑啊笑。
      弟弟的小嘴不停地嘬着,像在吃奶,但是这时并没有给他吃奶。

      空舒儿爬到床上,翘着小脚丫,小脸使劲凑过去,想去摸摸弟弟,妈妈立刻抓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推了回去。
      “你没轻没重的,不准摸,只准看看,别靠太近。”妈妈严肃地说。

      空舒儿失望地慢慢爬下了这张她从来没有睡过的大床,趴在床边,看了好久,只是不再笑了。妈妈已经快两年没有抱过她了,她已经两年没有跟妈妈一起睡过了。空舒儿嫉妒着这个新鲜的小生命,弟弟得到的是空舒儿永久失去的。从弟弟在妈妈肚子里面,他就已经赢了,他的性别就已经夺走了空舒儿的一切。也许之前空舒儿所得到的一切,本就是他的,终究是舒儿错了。

      从此以后,空舒儿看着妈妈每天抱着弟弟吃饭饭,抱着弟弟睡觉觉,抱着弟弟学步,抱着弟弟学说话,弟弟的每一点进步,都足够妈妈开心好几天的。妈妈跟别人分享着弟弟成长的点点滴滴趣事,妈妈在信里写满了弟弟,唯一一句来写空舒儿,“舒儿很懂事儿,很听话。”空舒儿厌恶极了这句话。

      “舒儿,你要懂事儿,去刷碗。”
      “舒儿,你要懂事儿,去把地扫了,然后用墩布墩一下。”
      “舒儿,你要懂事儿,这个让给弟弟吃,现在家里钱紧,等有钱了再买给你吃。”
      “舒儿,你要懂事儿,跟妈妈吃昨天的剩饭,新做的饭给弟弟吃。”
      “舒儿,你要懂事儿,妈妈教你洗衣服,以后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
      舒儿,你要懂事儿,懂事儿,懂事儿……

      空舒儿一点都不想懂事儿,空舒儿想要爸爸妈妈的爱,空舒儿想要爸爸妈妈的关注,空舒儿想要爸爸妈妈知道她想要什么,空舒儿想要回到过去,弟弟降临之前。可时光不能倒流,命终归是要认的。

      几个月后,农村小叔家二胎马上要出生了,全家认定了这是个男孩,因为他们在最灵验的寺庙烧了香,磕了头,他们找了当地最有名的神婆施了法术,他们请回来一个送子观音,放在神龛里,每天虔诚地供奉,所有人看着小婶子的肚子形状,都是肯定是个男孩。

      奶奶要去伺候小婶子的月子了,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照顾弟弟跟空舒儿了,或者说妈妈和空舒儿来照顾弟弟。

      那天,奶奶收拾好行李,抱着弟弟,嘴唇在他小脸蛋儿上轻轻蹭了几下,不舍地放回了床上。
      妈妈嘱咐空舒儿在家看好弟弟,她去车站把奶奶送上公共汽车就回来。

      “一定看好弟弟。”妈妈说。
      “嗯。”空舒儿答应着。

      妈妈翻遍了整个家里,都没有找到钥匙,实在忘记放到哪里了,因为从生完弟弟回家就没有出过家门,时间快到了,最终还是放弃寻找了。

      “舒儿,我不带钥匙了,记住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妈妈回家会喊你的名字的,听到妈妈的声音再开门。”妈妈嘱咐空舒儿说。
      “嗯嗯。”空舒儿回答。

      妈妈拎着奶奶的包袱,关上了防盗门。

      空舒儿趴在床边,看着弟弟,他睡熟着,但是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小脸粉粉嫩嫩,小手始终攥着小拳头。空舒儿偷偷爬上床,亲了他的小脸蛋,皮肤细腻,残留着淡淡奶香,他身子动了一下,吓得空舒儿赶紧滑下床,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幸好弟弟很快又进入熟睡状态。

      空舒儿又静静地看着他,越看越喜欢,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内心抑制不住地兴奋。之前妈妈禁止空舒儿靠近弟弟的床,甚至有的时候空舒儿走到他们卧室门口,妈妈都会一脸严肃,打着手势,示意她出去。

      空舒儿又试探地爬上床,蹑手蹑脚,弟弟没有醒。空舒儿将他紧攥着的小手扒开,里面有很多黑色的脏东西,空舒儿抠出来一块,放到鼻子旁闻了闻,臭臭的,但是臭中还是带着些奶香味,扔掉,空舒儿又接着抠剩下的。

      弟弟突然“哇”地大哭起来,吓得空舒儿飞快地往后退,没有感觉到床沿,直接滚了下去,膝盖磕在了地上,头磕到了衣柜角上。

      弟弟哭得更厉害了,空舒儿不知所措,她完全不顾自己的疼,站起来,心脏焦急地几近扭曲,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弟弟,你是不是要妈妈,妈妈马上就回来了。”空舒儿急哭了,心神慌乱。
      “弟弟,你别哭了,弟弟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动你了,我不动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我错了。”空舒儿害怕,她怕自己动坏了弟弟的小手。

      弟弟还在哭,哭得快要窒息了,小脸通红,嘴唇青紫。

      “弟弟,不哭了,不哭了,我给你去找妈妈,姐姐去找妈妈。”空舒儿吓得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找妈妈,找妈妈。

      她打开防盗门,冲了出去,跑得飞快,到楼道口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来,妈妈没有带钥匙。她愣住了,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焦急、恐惧、无助充斥着她的灵魂,驱动着她的身体,几近崩溃。

      由于太匆忙,空舒儿没有顾得上穿鞋子,她光着脚,又跑上了楼,在三楼就听到了弟弟响亮地哭声。

      哭声穿透了她的脑子,快要炸裂,现在的空舒儿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胡乱地撞着,不知该跑向哪里。

      往车站的方向跑,对,往车站的方向跑,身体里仅剩的一点清醒,驱使着她,跑向车站。

      马路中间,空舒儿光着脚,跌跌撞撞。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是怎么了。”
      “不长眼啊,你这孩子是不想活了吗?”
      骂声、指责声、询问声连成一片,空舒儿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想找妈妈,给弟弟找妈妈。

      骑着自行车的妈妈,看到空舒儿,傻住了。

      “空舒儿,你干嘛呢?”妈妈的声音,是妈妈在喊她。
      “妈妈,妈妈,妈妈……”空舒儿听到了希望,哭得更大声音了。她不停地转着头,拨浪鼓一样飞快,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看到妈妈了,她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
      “妈妈,弟弟哭,弟弟哭得快不行了。”妈妈还没听她说完,将自行车蹬地飞快。她似乎忘了她还有一个孩子,她还有一个孩子光着脚在危险的马路上。

      空舒儿的脚已经受伤,跑得十分踉跄,但是她还在尽全力追赶着妈妈,距离越拉越大,空舒儿跑得也越来越快,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能激起最大潜能,空舒儿跑过了好几辆自行车,但还是没有追上妈妈。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怎么光着脚在大街上跑?”
      “这个孩子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不想活了?”
      “你看这孩子身上衣服破旧地很,是不是被家里虐待了?”
      “这孩子真可怜,刚才那个不是她妈妈吗?我刚听见她喊妈妈了啊?怎么不要她。”

      还有一个好心的奶奶,拦下空舒儿,要把刚给她孙女买的鞋子给她穿。

      空舒儿冲出围观的人,闷头跑回了家里。

      到家门口时,妈妈已经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头靠着墙无声地哭着。妈妈眼神空洞,透出无限绝望。

      弟弟没有声音了。

      “没有声音了?没有弟弟哭的声音了。”空舒儿的脑中嗡地一声。她看向妈妈,今天,她将成为全家的罪人。

      空舒儿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每磕一下,她都会说一句:“妈妈,我错了。”“妈妈,我错了。”“妈妈,我错了。”……

      在她心里,犯下滔天大错的人,都是用跪下磕头来赎罪的。

      头磕下的地方湿了,石灰地上有一块变成了暗色,是眼泪也是血。

      妈妈似乎又忘了,她还有个孩子,空舒儿也是孩子,这个孩子也已经浑身是伤,这个孩子被吓坏了,这个孩子还在磕着头,没有停下。

      妈妈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两行眼泪像关不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

      五楼的王大娘准备出门,下楼时看到了她们。
      “舒儿,怎么了?别再磕了,这是怎么了。”王大娘把空舒儿搀起来。

      “弟弟哭,我去找妈妈,没有钥匙,进不去家门。弟弟没有声音了。”空舒儿断断续续地说着,王大娘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拍了拍王芳的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回家给上门开锁的打个电话,把锁先打开。孩子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
      “谢谢,谢谢……”妈妈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开锁的师傅来了。妈妈站起身,“我孩子还在里面,我孩子,我孩子,救救我孩子,谢谢,谢谢。”妈妈已经语无伦次,跪倒在开锁师傅身前。

      “小海,小海,我是妈妈,妈妈回来了,你哭一声啊,让妈妈听见,你哭一声啊。”妈妈撕心裂肺,几近癫狂。

      家里的防盗门装修的时候被换过了,因为担心家中没有男人,怕被坏人盯上,换成了市面上最好的一款,并不是开发商统一配的。开锁师傅试遍了所有方法,满头大汗,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妈妈看到了厕所的排风扇,声音颤抖:“师傅,麻烦您把这个砸了,这个地方能进人。这个地方跟家里是通着的。”

      邻居们早已聚了上来,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什么忙。
      一个人搬来了梯子,一个人拿来了锤子,师傅登上梯子,“我砸了啊!”跟妈妈确认一下,砸出一个洞。

      “舒儿过来。”一个叔叔向空舒儿招了招手。
      她从人群最后走了过来,瘦弱的身子,满是伤痕。

      “舒儿身子小,试着往这个洞里塞塞。”叔叔爬上梯子说。
      另一个叔叔把舒儿抱起,递给梯子上的叔叔。

      “舒儿,放心,我们都在下面接着你呢,别害怕,头先进去,身子慢慢调整,往里进。”下面的人们指导着她。

      空舒儿哪还有什么害怕,这个时候就是让她死,她也愿意,只想赶紧见到弟弟。

      头很容易就进去了,但是身子还是被卡住了,叔叔用力将舒儿往里塞了塞,“不行,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进不去。”
      叔叔要将她抱下来。

      “我行,我能进去,叔叔我能,我能。”空舒儿央求着。
      “那我扶着你,再试试,别逞强,别划伤。”叔叔关切地说。

      空舒儿没有说话,不顾一切地扭动着身体,先是肩膀被砖头划伤,后来是背部,胸部,腹部,双臂……,全然忘了她也只是个孩子。

      进去了,进去了。空舒儿倒立着,摸到了马桶的水箱,两手支撑在水箱上,叔叔拽着她的脚,一点一点放下,平稳地站在了马桶上。

      空舒儿拉开厕所门,急速跑到大门口,打开了防盗门。
      妈妈推开门口的空舒儿,飞快往卧室跑去,邻居们也跟了上来。

      妈妈抱起弟弟那一瞬,弟弟哇地哭了。
      血肉模糊的空舒儿站在门口笑了,哭着笑了。

      “没事儿,没事儿……孩子饿了,赶紧给孩子喂奶吧,我们就先走了。”邻居们离开了。

      喧哗声停了,剩下死一般寂静。

      空舒儿血淋淋地站在妈妈跟弟弟卧室门口,看着妈妈紧紧抱着弟弟,都哭着。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妈妈也不活了。”妈妈一边喂奶,一边跟弟弟说话。
      弟弟安静地有节奏地嘬着奶。
      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吃吃,该睡睡。

      妈妈第一次打了空舒儿。

      空舒儿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恐惧。

      深夜她躺在床上,清冷的月光散落在屋子里。
      “我疼,我疼。”
      她想起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孙浩,你在哪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