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和盲女》红埃中

2、第一个夜晚

　　窄小黝黑的庖屋由几块木板搭成，雨雪天后，难通流风，不免生出潮霉斑点。

　　绍英将几个洗净的红苕放入锅内。

　　蹲身往灶中添柴时，一簇火星子飘过眼前，绍英顿觉灼热，她往后退开些，不禁摸了摸额前散乱的几缕头发。

　　有些被燎掉，难闻的气味散在煮好的黍米香气里。

　　她才嫁到这里一个月不到，什么都看不见，都要慢慢地摸索，丈夫并没有耐心教她识清周遭，总是往镇上赌钱，回来后见家中糟乱，加上输钱欠债，还会打她出气。

　　绍英在黑暗中，被打地翻滚在地，拼命捂住脑袋，蜷缩成团，连连凄厉求饶：“不要打了！”

　　但往往这样，反而受到更狠地殴打。

　　绍英学会了咬牙承受挨打，在拳打脚踢中，痛苦地流泪。

　　她怕丈夫，怕他的手，怕他的脚，怕地甚至听到他的声音，就会颤抖个不停。

　　她又想起柴垛的那个男人，若是丈夫发现了，要怎么办呢？瘦弱的手指紧攥在一处，心中担忧愈深。

　　那个人可一定要听她的话啊。

　　却也在这时，绍英听到了狗的狂吠，那是丈夫养的狗。

　　丈夫是猎户，去山上打猎必定带着那只狗去，混迹山野久了，狗也暴露了野性，难以管束，不得不用铁链拴在门口。

　　绍英不知道狗长什么样，但只要听到它的叫声，就忍不住打寒颤。

　　犹如听到丈夫的怒吼声。

　　是丈夫回来了。

　　绍英呆了呆，迅速起身，往外面去，千万不能让他去柴垛那里啊。

　　王四今日又输了钱，差些被摁在赌馆剁掉手指头，若非摁下契书三日后连本带息还钱，怕是回不了家。他精疲力尽地走进院子，就见狗猛挣着脖子上的链子，朝他不停地汪汪大叫，尖利森白的犬牙在昏暗中尤为阴冷。

　　他皱眉。

　　狗跟随他打猎多年，凡是这样子，不是发现了猎物，就是发现了极要紧的事，向他警示。

　　王四上前解开狗链时，狗一边叫一边冲他狂摇尾巴，他一巴掌暴打在狗头上。

　　“畜生，安静！”

　　链子掉落在地瞬间，狗就朝柴垛的方向跑了两步，随后就是朝那里狂叫，又转过头对向王四。

　　王四明白过来，是那里有什么。

　　他正要过去时，从庖屋急匆匆出来一人，是他不久前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妻子。模样好，可惜是一个瞎子，但只要二两银子。

　　瞧不见，她便对着狗叫的方位，问：“你回来了？”话语中是慌张。

　　王四没理会，他朝她走过去，因柴垛就在她的左手边。

　　狗跟在主人身旁，叫着助威。

　　绍英便是在越来越近的狗叫声中，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狗可能闻到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

　　她蹬时急地直冒冷汗，随着丈夫的脚步声逼近，她抖着声音道：“饭，饭已经做好了，过来吃吧。”

　　话音甫落，狗似乎察觉出她的意图，直接扑过去。

　　绍英摔倒在地，还来不及呼痛，狗的利爪就划破了衣裙，勾住她的皮肉。

　　“滚开啊！”绍英惊惧地大叫，双手撑地不断躲开。

　　可她的眼睛看不见，再怎么躲，仍然避不开狗的扑咬，绍英叫地声嘶力竭，挥手去挡狗爪，手臂上又被划伤，痛地她缩起来。

　　“滚！”“救命！”

　　她不想死啊，不想死啊。

　　王四先前放狗在院子里，但也不准它咬人，毕竟这个女人是他花钱买来生儿子的。直到听到绍英的救命声，才反应过来。

　　他正要喝退狗，一道寒光从月下闪现。

　　剑锋刺破狗脖子上的厚黑皮毛，穿入咽喉的血管，又穿出皮肉，将它定在土黄的地面。

　　血雾弥漫，狗挣扎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王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没了狗叫声，他听到轻轻的哼唱声，循声看过去。

　　一个年轻男人半边身体撑靠着柴垛的木柱，穿着黑衣。他平淡的目光一直在死狗身上，直到曲子哼完，才从唇边蔑笑着吐出四个字。

　　“狗仗人势。”

　　他的声音，让跌坐在地上的绍英惊醒过来。

　　她努力爬起来，无神灰暗的眼睛转向柴垛，急急出声，声音已经嘶哑：“不是让你不要出声吗？”

　　紫星问她；“难道不是你叫救命的吗？”

　　他偏头疑惑，似乎对她的话很不解。

　　绍英愣怔时，王四反应过来。

　　他愤怒地吼道：“好啊，我不在家，你个不检点的烂货杂种，竟敢勾搭男人，看我不打死他，再教训你！”

　　王四脸上一道道的横肉挤压，他顺手抄起手边的木棍，就往柴垛处奔去。

　　绍英听到动静，伸手时正碰到丈夫的手臂，她一下子抱住，大喊：“快走！”

　　“你赶紧走！”

　　“快啊！”

　　绍英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狗的呜咽声，很快又没了。应该是那个男人。

　　她被狗咬破的手仍钻心地疼，泪水在眼眶内转，却不自量力地想要拖住王四。

　　王四被这一举动更是激地怒火中烧，“奸.夫.淫.妇！”

　　手肘抬起间，就要往绍英瘦弱单薄的脊背砸去，刹那，他的眼前一花，一线银白流闪而过，就似自己的狗被剑刺穿时。

　　手中的木棍摔砸到地上，王四的喉咙被一把软剑圈裹住，锋利的剑刃割开薄薄的皮，渗出丝丝血。

　　他的眼睛睁地奇大，看着转瞬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铺天盖地的恐惧爬满心口，王四望进对方那双异常漆黑的眼瞳，想要开口求饶。

　　却在唇动时，听到他平淡一声：“放心，你不会死的很快。”

　　软如游蛇的刃卷过咽喉，剑锋眨眼间划拉到底，直到王四倒地，他的双手紧紧捂住喉咙，那里已经断裂成两截，血从伤洞似溪水般流出，逐渐胭红大地。

　　“嚯嚯。”

　　血从嘴里涌出，他巨大的块头在不断挣扎，双脚蹬踢着地面，飞起尘土。

　　王四在惊骇的痛苦中，慢慢地死去了。死不瞑目。

　　绍英什么都看不见，但被王四带着倒地时，她闻到了血的气味，和奇怪的咕噜咕噜声。

　　颤手摸去，她摸到了一个平整完美的断口。

　　黏腻而湿热。

　　“啊！”

　　绍英一下子尖叫出声，她不断朝后退，直到碰到另一具尸体。

　　狗。

　　它死地很透彻。

　　绍英迟疑地摸去，手指骤然被剑刃划破，快速地缩回手，她的脸色煞白地几乎晕厥过去。

　　紫星一直看着她。

　　他收起软剑，又走过去，将那把利剑从狗脖子上抽回，血肉和剑的摩擦声沙沙。方才他进来时，这只狗不叫，倒是狗主人回来了，叫地狂。

　　紫星没有再看狗，他问一旁的女人。

　　“还能起来？”

　　绍英脑子嗡嗡响，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手臂被搀扶起，她一下子甩开，可就在那刻，她回神过来自己的处境，衣衫被源源不断的冷汗浸透。

　　她的喉咙似是被堵住般，“你……你，杀了他们？”

　　紫星垂眼。

　　她整个人抖地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与方才英勇的模样倒差的远。

　　他问：“这里还有别人？”

　　腹部的伤已有两个时辰未处理，紫星不想再多费口舌，手指微动见，利剑指向她，冷淡开口。

　　“起来。”

　　带血的剑刃贴在绍英的颈处，冰冷刺骨，还有浓重的狗血气味，她的呼吸都窒住，更遑论是颤抖。

　　她的眼泪又流出，忙不迭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嗓子哑地不成样子，她不断哀求。

　　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到刃中的血槽，冲去斑驳的血迹。

　　紫星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上面，他淡声：“只要你听话，我不杀你。”

　　“好，我听话！”

　　在绍英下意识点头应下时，剑偏离入鞘。

　　“还不起来，要我请你？”紫星道。

　　话音方落，他咳嗽出声，吐了两口血。

　　绍英忍着害怕起身时，听到了他的咳。

　　她想起在柴垛中，他说的话，以及他身上的伤。

　　绍英赶紧道：“家里还有些药，我的丈夫拿来治伤的，你伤到了哪里，说，说不定可以治好。”

　　乌云遮月，夜空无星，只有院角的浓密草丛内，有秋虫在叫。紫星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呼吸轻地似风。

　　平淡的眼却盯着绍英凄惨的脸。

　　一剑之遥，她在讨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