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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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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专属牢房,林芪睡在床上清空大脑。崔赧则坐在椅子上,对着白墙发呆,他暗自纠结一会儿,不忍心吵醒林芪,等她睁眼下床,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说:“你和艾克最近走得很近。”
“毕竟他在监狱里待得时间比我们久。”
“我昨晚听见老鼠的叫声。”
林芪凝视着崔赧。他这两年没什么变化,五官俊美,气势强盛,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可现在,他们一起被关进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为不存在的罪行赎罪。
“你相信人生来有罪吗?”她问。
崔赧沉默良久,“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是在做梦吗?”不等崔赧回话,林芪摇头,“你也在。梦从来都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领域,同一个梦没有两个不同的主人。”
林芪看着他:“你知道吗?你的长相和你的内心,并不协调。”
气质冷峻的少年,模样帅气,皮肤也很好,眉眼鼻梁的走向,高低有致,到了冬天,他穿得严实,摸着冷冰冰的,她便感觉他像雪一样透明。林芪给不认识他的朋友看过合照,朋友说他看起来气焰嚣张,拽拽的,林芪听了一脸困惑。
“你不也是。”崔赧学她一边托腮一边盯着人看。
林芪恍惚片刻,“你比我善良。”
崔赧冷笑。他爬到林芪床上,忽然凑得很近,轻声道:“只有你这么想我。”
从他鼻腔喷出的气息令她心跳加快,对面的这张脸,她已经看了很多次,有的时候,近在眼前,却忽的愣神,有种想不起他是谁的错愕感,有时他在距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脑海中却清晰地描摹起他脸上的五官。
林芪将食指竖在唇边,嘘道:“不准凑这么近。不准冷笑。不准否认我。”
崔赧缓缓地爬下了床,站在地板上,抬头望她。
目光相对,林芪咽下想说的话。她冲他点点头,他又手脚利落地爬上床。他只是坐在她旁边,再没有多余的亲密举动。
“你生日是在多久啊?是在夏末,对吧。”
崔赧英挺的鼻梁上挂着汗珠,她拿手背将其抹掉。“九月初。”
“九月九号。我想起来了,我还笑话过你。”林芪视线平直看着前方,两条小腿悬在空中晃动,她的脚踝偶尔一次擦过他的腿,他便心里一颤。
“你是冬天出生的。”他说。
“嗯~我妈说,那年冬天特别冷。不过,我觉得是她怀孕了对一切都很敏感,要是我和你一样在夏天生下来,她也会说,那是印象中最热的一个夏日。九九,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永远拥有的吗?”
崔赧沉默片刻,反驳道:“我不叫九九。”
“崔赧……”
他躺下,双手压在脑后。“你。”
林芪叹息:“好可惜哦,不由你说了算。”她低下头,不禁露出满足的微笑。
手腕传来轻微的震感,她收到一条新消息。手环上显示了新分配的工作任务,要求她在上午十点前抵达监狱第八层。
次日,林芪在离开肥皂车间前,特意和圆脸女孩打过招呼,她依依不舍地对林芪说:“真好啊,我上一份工作,很难适应,但还是做了很久,我也填过申请表,上交后却被智能系统驳回,你下次换工作前,一定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不会通过的。我喜欢捡肥皂,真的,至少能坐着,室内还装有温度调节器,一年四季都不冷不热的。”
低级工作换较高级的工作,无需特别许可。假如林芪不想继续分拣肥皂,转而去另一个车间叠包装盒,便要向处理中心领取申请表,在走完流程后,也不见得被允许换一份差不多的工作。系统分配的低级工作,有固定的轮换期,每隔十月,便会重新组建人员进入不同生产线。
林芪只需盯着手环,便可照着规划出来的实时前进路线抵达本层的中转站。狭窄的金属门前,果不其然站有两名覆面守卫。在通过自动检测门时,手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她搭乘电梯,来到第八层,走特殊通道,进入交货点。
幽蓝色的灯光,看似密不透风的曲折长廊,如同管道一般,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很轻的脚步声,足以说明内部的安静。也许这种颜色的光线能照亮一些隐藏的痕迹。
在交换点等待的肉山公司另一名员工,黄雅身着与林芪类似的蓝色套装,林芪扫了一眼她的装扮,在肩膀处和衣摆多了几道绿色的亮线。
“你运气不错,上一个待在最底层的员工,犯了错,被带走调查了。公司很需要人,要是遇到竞争激烈的时期,可不一定轮到你。”
“我的下一任,运气也会很好。”
黄雅露出嘲讽的笑:“看到安全线内的那批货了吗,你待会儿把它们送到本层的医疗中心。该怎么过去,你应该知道吧。”
林芪举起手,晃动手环。
黄雅走到1.2米高的小型吊车旁,拍了拍。“新款产品,自动化程序,你坐上去,选择目的地,如果一次装不完,就回来再装一次货。我还有事,下次见。”
再次进入蓝光覆盖的通道内,林芪遇到了其他开吊车的人,原来这是货运专线。一段时间后,路线尽头的闸门打开,她出来,便是医疗中心。
林芪在原地等了两分钟,无人过来接应,她抬头看一眼,果然附近有监控。她索性抛下货物,在附近逛一逛。独立的病房,大多房门紧闭,她快步往前走,心里计算着回去的时间。她忽然听到病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便停下脚步,这时房间里的护士走了出来,与她对上视线。
护士周寥:“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病人。”
“我送货的。”
“哎呀,肯定是护士长又迟到了,让你久等了,我这就联系她。”
周寥对着手环发送一段语音,转过身,对林芪说:“你要吃苹果吗?有很多苹果发下来,多得都吃不完。”
林芪入狱后就没吃过水果,她点点头:“谢谢。”
周寥带着林芪去了休息间,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鲜红透亮的苹果。林芪咬着苹果,把剩下一个塞进制服口袋里。
“你是一点也不客气啊,给你两个,当场吃一个,还要带走一个。”周寥笑。
惨白的光线,映照得周寥一双大眼睛十分空洞,她无措地摸着白色裙摆,露出小女孩那般天真纯挚的笑容。她的嗓音忽然变得黏糊糊的,“我听K提起过你。”
林芪想起那封不知何时送到枕头下的信件。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你,你也察觉到了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是神的旨意,让我们相遇。”周寥用手捂住嘴巴,似曾相识的话语,让林芪皱眉。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普通。”周寥压低音量,双手捧着脸,“K,对你很感兴趣,他说你会让我们期待了很久的那件事顺利发生。我虽然没有预知的能力,也不懂得怎么看人,可K是个天才,他绝对不会错的。”
林芪:“我不是不可知论者。”
“我明白,因为你不曾亲眼见证过奇迹,不能理解有时候人的力量很渺小,必须有更高一层级的存在将人救赎。”
林芪笑:“好吧。”
周寥盯着她,苍白的皮肤和嘴唇,在轻微地颤动,她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护士长应该到了,你不要让她久等。”她走在林芪前面,护士长头上多戴了一顶蓝色镶边的白帽子,一见到她们,便出口指责两人不守规范。
林芪表情平和:“请你确认一遍数目。”
护士长:“我现在很忙,最近中心接收了很多病情严重的患者,你和周寥一起把货物转移到储备室,让她验收。结束后,再来找我,我给你确认。下次,不要让我等。”她目光严肃地瞪着林芪。
目送护士长离去,周寥耸耸肩,说:“跟我来吧,反正我还有话要对你讲。”
将货物送到储存室后,周寥没打开看一眼,便对她说:“我检查完了,你待会儿直接去找护士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林芪沉默。
“说话啊!”
林芪:“我不认为我可以和你交流太过深奥的问题,我是个肤浅的人。”
“K很重视你。K对我来说非常重要。K说过,你注定要和我们站在一起迎来审判日。你看,我对你很友善,如果你想提一些小要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满足你。”她步步紧逼,眼神中透出一丝狂热。
林芪依旧不吱声。
“前段时间,K的女朋友们轮流照顾他,他有过晦暗的日子,不过没有人放在心上。有个女孩厨艺很好,经由她的加工,食物散发的香气能勾起厌食患者的食欲。”周寥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芪,不顾她明显不耐烦的神色,絮絮叨叨地讲着和K有关的事。
在此之前,基于对未知事物的忌惮,林芪不愿直接挑明她的反感,可眼下,周寥越说越过分,她打断道:“我无意成为K的女友。”
“不,你误会我了,并非所有人都是K的伴侣,还有很多人是他的朋友,是他信任的伙伴,难道你眼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情爱可攀扯?狭隘!”
人不会无缘无故把一堆人召集在他身边。林芪平静地说:“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是我多言了,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周寥后知后觉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带你去见见那些病人。像护士长说的那样,情况危急的病人越来越多了,其中很多甚至不是本层楼的囚犯,而是其他层数转移过来的。”之前,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沉重的死亡气息萦绕在医疗中心。
粉刷成米色的墙壁,在暖黄色灯光下多出一丝温馨的氛围,矮柜上的绿色花瓶,浅木色的地板,装潢简洁的内饰,比林芪住的牢房环境好许多。这是属于重症病人的房间,种种迹象,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已被放弃治疗。
“我一直不忍心看那些生病后面目全非的人。不敢想象自己变成那样。”周寥淡声道。
的确,温馨的布置,也无法改变病床上的人面孔灰白,透着一股病气。
“我想让你亲眼看看,这样就不用我费劲地描述,多么残忍。自杀是一种罪,没有人想要自己活着的时候担负过多的罪行,而我仅仅只是看着这些病人,我就喘不过气来。你能想象人死后的世界吗?”
林芪站在病床旁边,观察帮助昏迷的病人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
她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世界后的经历,说:“我想象力比较贫瘠。”
周寥脸上挂着怒容:“我理解,你是懒得和我费口舌。人死后会抵达另一个世界,不管你信不信。不然,人活在世上为什么要做好事?”她掏出一只针管,弯下腰,撩起病人的衣袖,露出手臂皮肤,利落地将针头插入血管。
林芪愣住。
周寥自顾自地说:“这就和他平时扎针一样,不同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承受折磨了。”
“你刚刚才说,人活在世上要多做好事。”
周寥挑眉:“你以为我在害他?我是为他好。你见识太少,不明白这些病人有多痛苦,不用我提醒你,自杀是罪大恶极的。”
“你是在扮演死亡天使吗?”
“存在即合理。忽然间,这个地方就多了不少将死之人。原因呢,被送到这里的病人,在等待最终的救赎,也就是像我一样的人,帮助他们。”周寥将废弃针管放回制服内侧缝着的口袋,“你送到医疗中心的货物,全是同样的东西,却被用来治疗不同的病人,所有重症患者使用的都是相同的安慰剂。有时候,神会突发慈悲,让极少的一部分人幸存下来,但多数时候,人的生命走向尽头,便会抵达另一个世界,一个死后的乐园,或者,坠入地狱!”
林芪笑了:“你怎么知道,你现在待的地方不是地狱?”
周寥说:“因为我每天都很开心,我活得充实,K对我很好,大家互相照顾。不要觉得,你不幸,全世界都得和你一起痛苦。”
“我也很开心啊。”林芪的笑容愈发灿烂。
“那这里就不是地狱。”
口齿伶俐的女孩,想来再刁钻的问题,她都能为自己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芪去见了护士长,告知她货物完好无损。随即,她的手环一亮,护士长挥挥手,让她走人。
返回监狱的最底层后,林芪收到明天分配给她的工作任务。
崔赧无所事事地在牢房内等她。
“你还是没有分配新工作?要不然,你也试着去应聘肉山公司的销售员岗位,应该能被选上。”林芪坐在他身旁。
崔赧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今天试过了,不行。”
可当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林芪,眼里的担忧根本藏不住。林芪眼尖地留意到他的脖子有一片浅淡的红痕。
“把衣服脱掉,我看看。”
崔赧:“……会害羞的。”
“脱。”
崔赧无奈地把上衣丢在床上,薄薄一层结实的肌肉,在她的注视下紧绷着。在胸口往上的部位,一大片红肿的痕迹,不均匀地冒出比寻常痘痘更透明的颗粒物。她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红痕,毫无预料地使劲往下按压指腹。
崔赧默不作声地咬住下嘴唇。
林芪问:“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