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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四)水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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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虽然常常让人产生许多关于恐怖的联想,但有时却又给人一种温柔、宁静的感觉。置身于这样的黑暗之中,是不是就好像回到了尚未出世之时那熟悉的母腹?只不过,母亲的腹中绝不会如此冰冷……
韩曳久久凝视着倒映着漫天星光的湖面,如此安静,如此专注,仿佛时间都在他身边悄悄凝固了一般。
“你……一定很孤单吧……”韩曳将手指轻轻探入水中,似乎想要抚摸水中晃动着的自己的面颊。不知是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谁,在指尖轻触水面的一刹那,他抽回了手指。
终于下定决心,投身于深秋冰冷的水中,韩曳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收缩,引发一阵战栗。战栗过后,却又有种莫名的快感……
身体好像被柔滑的丝绸包裹着慢慢下沉,韩曳已经感觉到窒息。熟悉的死亡的感觉涌了上来,恐惧、不安却催生了一种奇妙的兴奋。长发在湖水中摇曳、起舞,如同疯狂生长的水草,有小鱼小虾好奇地游了过来,韩曳对它们微笑着摇头。
“公子,怎么好兴致来看我们了吗?”一首十身的何罗鱼愉快地向韩曳游了过来。
“何罗,我有要紧事。”在水中不能开口,韩曳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和何罗鱼交流。
“哦?”大概是想不明白韩曳会有什么事想要拜托自己,困惑的何罗鱼游了过去。
“带我去找水母。”韩曳明白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找她做什么?”何罗鱼迟疑着,没有立即答应。
“你只管带路就好。”轻轻抚摸何罗光秃秃的头,韩曳的动作看起来倒好像是家长正在鼓励听话的子女。
“好吧,但是……”还有些犹豫,已经游出了一段距离的何罗鱼又游了回来。
“走吧。”韩曳微扬下巴,催促何罗鱼赶快带路。
不知游了多远之后,何罗鱼突然不再前进。
“那么,我就只能到处为止了。这里不允许一切精怪靠近,公子既然是人类的肉身,想必无恙。”何罗鱼徘徊在韩曳身边,认真解释。
“知道了。这一路辛苦你了。”韩曳向何罗鱼道谢。
“为公子效力乃是份内之事。公子你又何必客气?”不等韩曳再说些什么,何罗鱼转身游开了。
目送何罗鱼游远,韩曳独自漫步在幽深的水底。在那幽深静谧之处,在阳光也无法到达的黑暗、深寒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韩曳拿出夜明珠,在珠光与盈盈的水光中,看见了一张脸。
那脸上的表情宁静、安详,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够将它打动。闭起的双目使长且浓密的睫毛看起来更加动人,让人想象着睫毛下的双目应该是如何明媚动人。只不过,也许是长年不见天光的缘故,那睫毛和长长的头发一样,没有颜色。与其说是洁白,倒不如说更接近于透明。
韩曳再走近些,发现冰冷无情的铁索锁住了那人的四肢和纤细的腰身。即便是在水中浸泡了如此之久,那铁索在珠光下仍然反射出冰冷的寒光,让人从心底升起丝丝凉意。
“你是谁?”那双仿佛永远都不会张开的眼睛突然张开了,好像幽深的湖水般冷漠的深蓝色的双眼,散发出的寒意让人想到了终年不化之地的冰晶。
“我是谁不重要,我来找你是为了那颗五曜神珠。”并不畏惧那样一双眼睛所发出的目光,韩曳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那双散发出慑人寒意的眼睛重新闭上了。
“五曜神珠乃是黄帝时欧默所有,欧默临终时令左右将此珠投入南海之中。后欧默三女奔丧,问左右神珠下落,便俱往南海号泣,神珠遂浮出水面。此乃书中记载。
但是,据我所知,那被欧默女儿拿去的神珠却是假的。当时河伯正去南海会海神祝融。此珠被河伯所得,后用假珠换之,真的神珠却被河伯送给了你。”韩曳戳破了对方的谎言。
“哦?就算是河伯以假易真,他又为何要送给我?”那张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所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原因?呵呵,原因么……当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对方显然是在抵赖,这让韩曳有些不快。
“我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何不说来听听?”那双眼睛重新张开,其中的寒意似乎想要将所有的邻近的生命全部冻结般冰冷。
“河伯爱你。”韩曳笑了。“如果不是他亲口告诉我五曜神珠的下落,我又怎么可能知晓?”
“他本不该告诉你的,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似乎是因为牵动了情绪,那张本来已经好像冻僵了的脸忽然生动了起来。
“他为什么告诉我吗?很简单,因为你被锁在这里,像个废物一般毫无价值。”韩曳微笑着说出无情的语言,刺激着水母的神经。
“他真的这么说?”已经完全无法冷静做出思考的水母似乎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铁索,长长的发丝向四周飞散,好像爬虫般扭曲着想要纠缠住什么。
“看来,你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呢。”韩曳翘起嘴角,桃花眼中多了几分怜悯。
“你骗我?”愤怒让水母的蓝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不错,我是骗了你。但是,你如果信任他,又怎么会相信我?”韩曳倒是并不为自己的谎言感到歉疚。
“在经过了这么久之后……你认为我还能够信任什么吗?身为水母的我,却被困在水中,是不是格外讽刺呢?”水母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之所以被我欺骗,是因为你心里还不能释怀,而你被困此处,是因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韩曳看着水母,看着那双紧闭着,拒绝着外界的一切的眼睛。
“过错?我始终不认为我有什么错?”虽然水母还是闭着眼睛,韩曳却还是能够感觉那双眼睛曾经带给人的震慑。
“水淹泗州,涂炭生灵,难道不是错?”面对固执的水母,韩曳微微颦眉。
“说到这个,我倒想问问你,你们人类小的时候有没有水淹鼠穴,火烧虫蚁的经历?人类在我看来,就如同蝼蚁在你们眼中一样脆弱。我倒是想问问天帝,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惩罚我?”水母并不服气,微微震动着那束缚着她的铁索。
“如果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些不公平……但是,也许正因为力量强大,才更需要严加约束,所以我倒是认为天帝也没有错。”韩曳无惧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吗?强大也是一种罪过吗?”水母笑了,刚才还怒张着的纷乱长发披散、垂落,看上去美丽且神圣。“你的言辞还算中肯,我倒是不讨厌和你说话。告诉我,河伯究竟为什么把本应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告诉了你?”
“他想要我的主人解放你。”韩曳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
“是么?他倒是煞费苦心呢……可是我也知道,他年年迎娶新妇,从未间断……”水母那张似乎被冰冻了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有时候,喜欢倒也未必要在一起……我倒是认为能够活在谁的心中,比活在他的身边更有意义。”似乎想起了什么,韩曳闭上了眼睛,但眼球微微的转动出卖了他,表明此刻的他并不如看上去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