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秋黎

1、山上

　　我把佛经合上，走到窗前，看暮色苍茫。
　　今天，我又向师父请求剃度，可他仍然没有答应。同样的要求之前已经提了无数次，师父每次都说我仍有尘缘未了，还不宜入佛门。可我从小就被收养在寺里，俗世中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自懂事时起就和师兄们一起参佛诵经，山门之内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什么未了的尘缘？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师父没有解释，只是让我明日与师兄下山，去一个遥远的城市。那是一个与山中完全不同的世界，是真正的红尘俗世。也许在那里，会有我要的答案。
　　我躺到榻上。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今夜要好好休息才是。不知，那个梦，还会来吗？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身着宫装、美丽高贵的女子便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她是谁？我不知道，我相信自己从未见过她。可她给我的感觉却非常熟悉，似乎，我们曾无比亲密。梦中的她，常常是忧愁的，很少在她面上见到笑容。然后有一天，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僧人。她的脸上开始出现笑容，很美，如春花绽放。他们很亲密。我惊异于那个僧人对佛门戒律的不尊，但奇怪的是，我对他并无反感，反而觉得很亲切。他的思想清楚地映在我的脑中，对那个女子，他的心是矛盾的。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忧虑，他的挣扎。但当与那个女子在一起时，他抛开所有的顾忌，就如一只扑火的蛾，明知会毁灭却仍义无反顾，即使，心是痛着的。他的心痛，令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只是个梦罢了，可为何那心痛的感觉如此真实？我无解，只能转身，再次睡下。
　　睡意渐浓，那个梦又来了。不同的是，这次的梦中，那个僧人被杀了。在一个高台上，他匍匐在铡刀里，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如水的平静。铡刀落下，他的身体被斩为两段，喷溅出的血如艳丽的花盛开在空中。远处有钟声传来，悠长辽远，似在为他送行。我听到那个女子绝望的呼声，声声如泣血。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悲伤，甚至在梦中落下泪来。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诉说着来生之约。而那个声音，居然是我的！
　　我又一次惊醒，却再也无法成眠。我终于知道了那个僧人是谁——唐时玄奘大师译场的缀文大德之一、我桌上那本《佛地经》的译者、会昌寺沙门——辩机。而那个女子，是大唐太宗皇帝曾经最钟爱的女儿，高阳公主。
　　原来，是他们啊。那个故事，于身在佛门的我，虽不陌生，但也绝不熟悉。为什么却会出现在我的梦中？那个声音，真的是我的吗？我在与谁相约来世？难道，那梦中的景象，便是我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