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恶果【十八】 ...
-
大雄宝殿是少林寺最庄肃神圣的地方，他受恩于天恩大师，且很小的时候就在少林生活，对这个地方的感情，应当比旁人要更多一份崇敬和虔诚才是；现在却在大殿中央握着我的手，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我说：“你光想着怎么将我开脱出去，现在忤逆了你最信奉最敬重的神佛，心中不会不安吗？”
这像是另一条劝他反悔的理由。其实我不该说这种毁气氛的话，但是我心间始终有一块淤塞的不安。正因为从前被推拒过许多回，在面对这份忽如其来的坦诚与孤注一掷的心意时，震撼与感动散去后，我发现自己需要一个信任他的理由。
他说他喜欢我，他不合理地喜欢了我。
我盯着他，哪怕他在此时流露出一丝犹疑或退意，我都将会像林钰说的那样狠心离开。
他握着我的手垂了下去，仍然牵着，温柔地注视我，说：“我最不安的情况只有两类：说谎时候，逃避的时候。”
“而我最安心的情况正与前述相反，”他抬头看向殿中最大的那尊镀金佛像，“坦诚地写'我负如来'时，我很安心；我尊敬神佛，因此不欺瞒我未恪守的戒律，我仍然安心。”
“况且神佛本身只是一件象征，我说我尊敬他们，实则是尊敬天地间正的道理，尊敬良善的众生；僧人修行原是为了修净自己的心，去体察万物，可倘若我为了戒律条框去掩盖真心，这本身就是一种业障；因此我诚实地说，我心动了，我反而是干净的、安心的。”
“也许我会因此失去无数，但我直面了自己，这未尝不是一场可贵的修行。”
他讲道理向来很有一套，可惜我吃不懂这些大格局的说辞。我自下拽着他的衣领，抬头问他：“我不管你修不修行，你既然说心动，为什么那时候要赶我走？”
他说：“是我怯懦，那时候不敢面对，想抛却杂念，断舍离。”
“那现在为什么不怯懦了？”
他笑了笑：“因为你回来找我了。”
我愣了愣，揪他衣领的手一松，向下滑了滑，正好停在他心口边上。手被薄衫下的热度一跳一跳地震动着，他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没有被谁长时地爱过，当年师父收留我也是我求来的。说这话你也许会听着矫情，但是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被谁坚定地选择过。”
心尖仿佛轻轻扫过一根羽毛，除灰似的，将我最后一份不安也带走了。我想说他原来是这样心思纯粹的人，虽然知道我最初是因为他对我的好而心动的，最后却因为我的这份心动而喜欢我，并为我最后一次的锲而不舍摒弃了过往，报以全心。
僧人最终选择走下菩提树，仅因为魔女的一颗葡萄。
我吸了吸鼻子，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殿外渐渐响起一片弟子们晨起时模糊的说话声，他却不为所动地仍然站着，甚至认真想了想，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是……你第一次亲、亲我的时候。”
方才还一副宠辱不惊的深沉样子呢？我笑了起来，找茬道：“哦，你的意思是，换个人主动亲你，你就会喜欢她了？”
他耳朵有些红，道：“你怎么这样说。”
我歹意骤起，抬手搂上他的肩，微笑道：“怎么不能这样说？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他也许看出了我的无理，却想不到怎么反驳，静了两秒，忽然顺势凑近过来，低头吻了我。
我的思绪瞬间空了空，觉着后脑托上了一只温宽的手，将我推进一片令人心跳失序的深情中。他其实不太会亲人，也正是这份生涩最使人晕迷。唇畔相触后他温软的试探，轻微颤抖的鼻息，无一不在毫无保留地传递着他的情绪——他无声描摹着我，以认真，以忐忑，以纯粹爱意，将我浸在温情之中。然而佛殿中的吻毕竟使人有所忌惮，他片刻后放开了我，睁开眼，先看见的是我的眼睛。
他脸上虽然红着，却不忘回归前一刻的话题，携了点笑意，将我无理的问题抛回来，道：“要是换个人主动亲你，你是不是就喜欢他了。”
我心想这和尚近墨黑得挺快，于是用搭在他肩头的手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换个人可活不过现在了。”
于是我又自解了我的问题。
在晨起的弟子们走进大殿之前，云哉握着我的手，像来时一样拉着我从侧门出去了。外面的人并不多，走出去时只看见三两个拎着笤帚的弟子哈欠连天地扫着地，并没有谁注意到我们。云哉方才在佛像跟前虽然是一副大无畏的形容，可一码归一码，他知错认错，到底还是个犯了错的出家人。
他是要去还俗的，却不是今天、此刻，越是重要的决定，需要筹备善后的事宜就越多。至少在他可以全无顾忌地承担后果之前，他不能让自己的举动对无辜弟子产生什么恶劣的引导。
因此这时候在寻常弟子跟前不免要觉得心虚，知道低头捡着小路走，半抿着唇，显得有点儿紧张，可手还毫不松动地牵着我。两道衣袖因着走路的摆动垂落下来，掩实了两只相握的手。我看着四下里没别人，轻声取笑道：“云师父，你担心人看见，却又不松手，该不是舍不得松开吧？”
他抬头看了眼路，回道：“嗯。”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我被这一声实诚的应答堵得呼吸一滞，心同脚步都绊了一下，顿时没了话讲。过了几秒他忽然停下来，回头说：“这片禅房不让女子进，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你脸怎么红了。”
我抬手推他：“你快去你的——啊，你去找谁？”
“……找承远，今天原本走得早，忽然想起有些事未与他交代。”
“噢……那我在这儿等你。”
他再三叮嘱过我不要乱走之后，转身进了圆形的院门。这边应该是寺里的僧人或学徒住宿的地方，许久没见到承远，不知道那个小团子是不是也别来无恙。我方才应该让云哉替我捎句话的，问问他有没有想我。
毕竟嘛，他师父都这么暗暗地想着我。我坐在邻近的一个木桩子上，也不管是不是平日被人练功踩踏过的，托起脸，嘴角止不住地弯着。
我发现云哉在的时候，我心里有意无意间总是有一股劲，要跟他较着。觉得开心要装作没那么开心，欢喜只显露出几成，脸红也要掩饰过去，仿佛暗地里有一场比试，谁表示得更喜欢就是输了。我想到这儿忽然笑起来，觉得自己没趣，还不如他一个简单的“嗯”来得坦诚动人。
我从前算是主动的，喜欢撩拨，但等到他心意明确之后，我才发现出我的对于喜欢的表达，原来只是到试探性的撩拨为止，而并非我自认为的明确大方。闲看了一会眼前的红墙风景，自个儿又渐渐回味起了从清早重遇到云哉起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仿佛又重新体会过一次——他怎么认真地说他喜欢我，又为我开脱，甚至生涩温柔地吻了我。
原先因为各种缘由而草草略去的欢喜，这会无人的时候便细致地涌上来了。于是我的微笑止不住，托着温热的脸，觉得那红墙底下的杂石野草也是赏心悦目的。
这么笑了一会儿，肩头被轻轻拍了一道。我回过头，见云哉愣了愣，问道：“怎么这样高兴？”
我站起来，见院门里暂时还没走出来别人，凑近过去，学着他的调性，笑道：“正想着你呢，就高兴起来了。”
他眼中也染了笑意，抿抿唇道：“想我什么？”
我说：“想你怎么亲我的。”
他飞快地微微垂了头，耳朵上爬了层红晕，静了几秒轻咳一声，竟然说：“那、那你再想一会儿。”
惊人这方面我果然是比不过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恶果【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