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兔免 ...

  •   “您就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江消道,“把来龙去脉理清楚我这也才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鬼怪作祟啊?”
      老头接过了蒙冶递过来的热茶,这才把事情的经过坦然相告。
      原来他吃过午饭后闲着没事,向来都有遛弯的习惯,这也是老传统了,不过因为人老了,不胜脚力,因此多数时候都是在胡同里面逛来逛去。
      今天是八月十五,所以多数熟识的铺面都早早关门回家过节去了,路上倒是比以往冷清了许多,再加上明月高悬,冷白的月光洒在石面,确实有种渗人的感觉。
      他本来也没想再逛多久,刚准备回去,就看见巷子末那处传来女人的哭声。
      干他们这行的,虽然说自己并不如江消他们那种实打实地做牛鬼蛇神生意,但多少也还是常听这类故事。老头顿时就觉得邪门了,这哭声细细碎碎的,确实让人头皮发麻,可今儿是八月十五啊,正大光明的好日子,那些鬼怪再怎么嚣张也不至于会到今天出来作祟。
      更何况,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转角胡同里面,是不可能会有精怪在这里放肆的,能人异士云集的地段,而且都是在做这行当生意,跑这里来撒野,那就是在公安局门口打架——找茶喝呢。
      也于是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再害怕了,往前走了几步,看见的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十足的学生模样,这点也跟传闻中常见的那类女鬼大相径庭。
      老头助人为乐的心思也起来了,便上前去问了几句,例如你家住哪儿啊,怎么在这儿哭啊,大过节的一个人,可别碰见坏人了。
      诸如此类。
      结果那丫头没搭理他,只哭自己的。
      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抓挠自己的脸,觉得这张脸上面有无数的痦子,非得要全部扒拉下来不可,喉咙也像火烧,喉管里抓心挠肺的疼。
      “那指甲呢?”江消问。
      “诶呀,”段长天拍了拍脑袋,“你要吗?估计还在那巷子地面扔着呢,太吓人了,我就没敢捡——”
      “算了,你也别捡了,”江消道,“这么大雨,好烦,感觉听起来也没头没尾的,去看看吧,老爷子,你在我这儿先歇着?别怕,虽然蔡回老家去了,可我这屋子也不是什么邪祟都能进来的。”
      “诶呀,”那老头还是有些犯怵,“要不然你们留一个人陪陪我?小神婆,你也别笑话我,确实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个——”
      段长天自告奋勇:“我陪您,这是我应该的,帮人帮到底——”
      那老头都要热泪盈眶了:“小伙子,我真没看错你——”
      蒙冶看得满头黑线。
      江消倒是不乐意了:“你陪他,那真打起来怎么办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这响马不应该首当其冲地走在我前面吗?家庭教育怎么做的,你还真以为我这小哥能顶半边天啊,他也就能跟人互相抡拳头了,真闹起鬼来死得比谁都快——”
      蒙冶此刻被她批判得一无是处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心理反应,毕竟在面对他们这帮人的时候自己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战斗力基本等同于0,抱紧他们的大腿就行,上阵杀敌,不存在的。
      段长天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一脸茫然:“那怎么办?”
      江消的解决方式很简单:“把响箭借给我。”
      “不行,”段长天终于有勇气对江消说不了,“我爷爷会骂我的。”
      “他天高皇帝远的,”江消道,“都靠输液续命的老帮菜了,还能骂你?我都不知道原来他嘴巴还能发声。”
      段长天还是有些犹豫:“你要响箭干嘛啊,这端头不开刃的,只能——”
      “你怎么这么啰嗦,”江消不耐烦了,“我你还不知道吗?段江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担心我会把你传家宝卷了跑了?我寻思你家也不差这一副破烂三弦吧——”
      “好好好,”段长天还是妥协了,“我给还不成吗,你悠着点用啊,不然我爷爷回头闭眼要我拿出来给他,到时候断了少了的,他非得直接气死不可——”
      于是蒙冶就看着段长天从自己袖子里面车扯出了根一尺来长的细竹竿子,那竹竿子极细,大概只有人手指头的三分之一粗,通体漆黑,活像个解放前常见的那种大烟枪,不过是便携式的。两端嵌有银灰色的架构,镶有精致的细纹,似乎因为常年累月的使用都被磨得有些发亮了。
      段长天将那根杆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借着灯光蒙冶才看见那东西上面还绷了三根细似发丝的银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线上闪现出一种杀气腾腾的微弱寒光,明明不过只是这么细小的玩意儿,却总人觉得腥气扑鼻。
      江消将东西接过了,顺手也是转了一圈,收进了口袋里。
      “箭呢?”
      “你可得还啊,”段长天叫苦连天道,“只有一只,记得收回来。”
      江消不耐烦去应他,只抱着胳膊等,段长天无奈,又从袖子里抖出来一根筷子似的铁管。
      说是铁管,蒙冶想大概应该也是什么奇特的材质打造的,端头稍细一点,却也不至于像是能够杀人的利器,末端有镂空,雕成睚眦吞刃模样,做得倒是非常精美,鳞片细碎的地方都一一刻就,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江消把东西都收了,这才满意地摆了摆手,冲蒙冶道:“走啊,还等什么?”
      蒙冶在路上把满肚子疑问都说了。
      “什么叫做响马?是我想的那个吗?段长天家里是做什么的?”
      “就是你想的那个,”江消道,“不过这都是老一派的说法了,你可别去举报啊。”
      蒙冶大为震惊:“现在这年头,嗯,还有干这个的吗?真的假的?段长天???”
      “现在肯定不干了,都是解放前的事情,”江消指挥着蒙冶打伞,“所以叫你别出去乱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段家虽然是属于盗门,但是分支派系属于北派的卸岭力士,懂吗?他们家跟我们虽然有点渊源,但是比较喜欢,嗯,单纯的暴力取胜,所以不如盗门其他家的密切。”
      “所以真的是强盗啊!”蒙冶大惊,“我看他的样子,还挺,正人君子的——”
      “不都跟你说那都是老黄历了吗,”江消觉得这人有点死脑筋,“当土匪的是他祖爷爷那辈,传到段长天的时候,他爸都金盆洗手了,现在举家老小都在国外生活呢,也就逢年过节会把这傻子派过来交流交流感情。”
      “所以他们当真还是想着你俩以后要结婚啊——”
      江消摸了摸下巴:“这倒不至于,老人家嘛,上了年纪就喜欢伤春悲秋地念旧,适应不了新时代的发展,你看那老头也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挖坟盗墓的,恨不得当年那乱世卷土重来,这胡同里面坑蒙拐骗的牛鬼蛇神都再现江湖,何必呢,和平年代就该做点和平年代该做的事情,我爷爷就看得开,早享受生活去了,谁巴巴抱着往年那些旧交情不放啊,回头被人翻出来给全部送公安局去那就不得了了。”
      蒙冶还是有些难以消化:“所以段家杀过人吗?”
      “你可以自己问问他,放心,他不会杀你灭口的。”
      蒙冶真是一点都不想信她的鬼话了。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老头说的那个巷子末尾,没完没了的大雨也终于快停了。
      蒙冶莫名其妙地觉得松了一口气,跟在江消的后面总是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或许真的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让他笃定了江消这个人绝对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跳大神的神婆,神调门本身的身份地位在外八行里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仿佛认识她一样,而且也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找到相应的解决方法。
      或许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
      蒙冶想,毕竟如果没点真本事,以江消这个脾气德行,身处这样的世界环境里,早就不知道被人勒死在哪个小黑屋里了。
      走进巷尾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蒙冶收了伞,老老实实地站在江消身后,像个半步不离的跟屁虫。江消也没心思赶他,环视了里面一圈,很快就发现了段长天他们所说的那片手指甲。
      “真奇怪,”蒙冶说,“这雨下得这么大,倒是没把这玩意儿给冲跑?”
      “这种邪物的化身,本来就相当于一种灵媒,寻常东西是奈何不了它的。”
      江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那东西面前。蒙冶也紧跟着看了看,段长天也倒是没真形容错,这玩意儿看起来是挺邪门的,猩红色的指甲,衬着这白惨惨的月光,在这种环境下面尤其彰显出鬼怪故事的气息。
      蒙冶觉得后背心有点发凉,赶忙又朝江消背后躲了躲。
      “瞧你那点出息,”江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没打算蒙冶此行能起什么大用场的,于是也不理他,直接脚尖往前面一踹,竟然是让那妖怪指甲飞出去半米,“看吧,没什么问题,赶紧捡过来。”
      “你自己怎么不捡!”蒙冶嚷嚷道,“我不捡,万一跟那老头一样中邪了怎么办?”
      “你看你这点小鸡儿胆,”江消道,“有我盯着还中什么邪,赶紧的,都几点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蒙冶被她催得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几乎是用指甲尖捏着那东西从地上拾了起来,生怕碰到半点——毕竟照先前所说的,这玩意儿还是从那老头肚子里吐出来的,多寒碜人啊。
      江消见他拿过来,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仍由蒙冶举在半空中,稍稍端详了一会儿,刚准备从兜里掏出什么,就听见明朗月光之下四面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一阵渗人的利笑,笑声中夹杂着牙关打颤的那种咯咯声响,顿时就把蒙冶吓趴下了,当下也不管江消的命令,直接就把那指甲一扔,整个人恨不得抱头鼠窜。
      江消反应比他快,直接一脚往人膝盖弯下面一绊,蒙冶当场就摔了一个大跟头,差点落了个嘴啃泥。
      “你跑什么跑,瞎咋呼两声就把你吓成这样,都跟了我这么久,还这么不信任中流关东神调门的本事?啧啧啧——”
      “你说这么多,倒是快点显神通啊——”蒙冶无奈大叫,“我耳膜都要被那玩意儿给笑散架了,救命啊——”
      江消不再理他,右手掏出了自己的那枚骨制的奇异锤鼓状的东西,三下一挥两下一绕,也是骤然间蒙冶重归了耳目清明的自由,那邪笑声终于被压制住,耳边只能听见江消口中的呢喃咒语以及手上那东西发出的嗡嗡作响。
      但这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蒙冶才稍稍起身,就听见空气中传来裂空巨响,他下意识回头,江消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左手袖口滑出来的黑竹弓弦紧上一拉,银色响箭离弦发出呼啸的巨大声响,几乎让人耳鸣。蒙冶就只看见月光下白色的银光一闪,如闪电一般从自己头顶擦将而过,随之而来的寒意于杀气让他浑身发凉,僵硬地愣在原地。
      被响箭射中的怪物在皓月下面发出痛苦的哀嚎,江消挥手扯出鬼崇锁,三枚明黄色的符咒随之腾空,也如利箭一般向前飞速射去,直直箍住了那怪物的双肩与眉心。
      一时间红线漫天,夹杂着诡异的月光在清冷的环境之下映射出一种怪诞的色彩,蒙冶咽了咽口水,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从最开始的死命挣扎到最后红线收紧发出奄奄一息的喘气声音。
      他这才看清楚,段长天给的那枚银色响箭正好扎在了那东西的胸膛中间。
      “这就结束了吗?”蒙冶试探道,“还是要干嘛——”
      “结束了,”江消道,“卸岭力士别的不行,唯独传下来的响箭还是有点降妖除魔的作用的,不然真的就是单纯的抢劫犯了。你休息好了没?赶紧起来,小心待会儿那玩意儿解了束缚咬你一口。”
      蒙冶连忙爬起来跟着江消去查看那东西的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是鬼吗?”
      江消扯了扯自己手上的红线,观察着那妖怪的相貌,化回原型之后倒是跟普通的豺狼差不多大小,不过口中有獠牙遍布,还是挺吓人的,通体遍布银白色的灰毛,双眼泛出的猩红此刻直愣愣地瞪着江消身后的蒙冶,像是跟他有杀父之仇一样。
      不过见那东西不是鬼,蒙冶的胆子终于稍微大了点。妖怪嘛,神兽啊,这些日子他也见得多了,总归还是没有人死后化成的鬼吓人,要不怎么说还有恐怖谷效应呢。
      “不是鬼,”江消道,“是兔免,说起来这还真有点奇怪,一般情况下现今就算还有活动的,也不至于会跑到城里来,还挑着旁门左道最多的转角胡同蹦跶,这妖怪大概智商有点低。”
      “兔免是什么东西?”蒙冶不耻下问。
      “兔免嘛顾名思义就是兔子变的精怪,虽然说是月属阴,中秋的时候阴气更盛,但因为五行八卦讲求圆损盈缺,所以实际中秋跑出来作怪的妖精怪物并不多。早年间的时候它们以阳气为食,多数分布在乡野角落,挑落单的男人下手,最恶男性,所以一旦出手都是先毁其面再去其势,最后掏其肺脾作食。其实行事还算是蛮恶劣的妖了,但建国后就基本见不到了,往常还有捉妖师活动,近几年因为妖怪都少了,捉妖行也没落了。”
      蒙冶听得哑然:“那它——”
      “百里挑一碰巧遇上的吧,”江消道,“算了,也算它走运,我又不是捉妖师,把尾巴毛拔了自己重新修炼去吧——”
      说着就顾自蹲下来竟然真的要从那玩意儿屁股上面开始拔毛。
      蒙冶被她吓得半死,感觉自己一点都跟不上这家伙的脑回路,既然前面把这妖怪的习性讲得这么恐怖,绕了一圈回来要做的竟然还不是惩恶扬善,而是只拔尾巴上的毛?简直闻所未闻!
      “这么邪恶的妖怪你竟然就要这么放它走??”
      “邪恶?”江消莫名其妙,“都跟你说那是建国以前的事了,你最近看新闻有人被掏心掏肺吗?没有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老一派的眼光看人,虽然说人妖殊途吧,但是你得把格局抬高一点,这小妖怪百年难得一见的,我要是真给剁了,我估计还没这本事,你别说,蔡也不行,蔡是捉鬼的,跟捉妖完全是两码事。”
      “那段长天呢,”蒙冶还是不死心,“你不是说他那响箭也有斩妖除魔的功效。”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江消道,“你当他那破铜烂铁真开过光呢?还不是因为祖上跟神调门有交情帮他们在箭杆子上刻了符文,不然也白搭,你不帮忙就边上去,这兔子尾巴能卖钱呢。”
      蒙冶晃荡到了一边:“你要是把它放了,它再跑出去害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江消道,“给驱委会打电话呗。”
      “什么区委会??”
      “驱魔师统一管理培训委员会,”江消道,“不过我前段时间路过他们大门都烂了一半,估计政府都快忘了还有这个部门吧,但是电话还是打得通的,没事。”
      “政府???”蒙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东西还是政府管辖的?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这肯定不能跟你们说啊,”江消终于把手上的活计给处理完了,那倒霉妖怪的屁股也被她扒拉了个干净,“说出去岂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了,社会主义价值观还怎么建设,都是私底下偷偷干的,不过他们那种属于体制内,跟咱们没多大关系。”
      蒙冶算是明白了,大概在他们这个行业里,也有私企和国企的说法,江家这种可能就是业界里面的大拿,但是没有国家做靠山。不过与其说有没有国家做靠山,蒙冶想,这到底有没有国家作批准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眼看着江消的事情办完了,也直接从那妖怪的胸口上把段长天给她的那枚响箭给拔了出来,拔出来的瞬间就看到一阵带着银灰色的雾气从那处伤口弥漫出来,红色的鬼崇锁绑着的躯体也渐渐松弛下来,借着月光,蒙冶看清楚了那团东西最终缩回了一只看上去怪模怪样的杂色小猫样子,唯一区别的不同在于脑袋上的俩耳朵比蒙冶的半个胳膊还长。
      “知道疼了吧,下次别来这儿了,傻不愣登的,朝阳区那里也别去,驱委总部就在那儿呢,天天几个没事就在外面溜达,到时候眼皮都不用抬就能把你给逮了。”
      那东西只仰头抬起下巴看了江消一眼,跃上了房檐,然后再转头瞪了一眼蒙冶,龇牙咧嘴地走了,露了半个被扒光毛的屁股,倒也没有刚刚那么吓人了。
      蒙冶被它瞪得有点生气,心道这一被清了修为的小妖怪都敢这么嚣张,自己看上去就这么软弱可欺吗?
      不过想想刚刚自己那副表现,确实有点怂包。
      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兔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