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湘消灵》芒不果

14、花架子

　　于是李轩醒来面临的就是这么一个局面。
　　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面，中间放着一个非常豪气的老派地主家才有的那种桃花芯木椅，上面坐着一个年纪看上去才不过十几来岁的小姑娘，一头蓬乱的头发和刚刚过眉的卷曲刘海，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没有什么属于活人才有的光彩，更像是个死气沉沉的玩偶。
　　她左右两边各站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年龄也相当，都是少年男女模样，神情上面倒是比她多了点活人的感觉，不过也是杀气腾腾的，尤其是那个娃娃脸的女孩，手里拎着根看不清楚形状的大铜棍子，搞得人心慌。
　　“你们，到底是谁？”
　　他发现他的嗓子干哑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这场面跟绑票勒索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对象是这么群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不由得让人觉得怪异。
　　“这用不着你操心，”蔡央决对这类活计已经熟门熟路了，虽然平时不乐意上手，但林志云他们审犯人的时候自己也多少是看过几次的，天生的绑匪刺客教育之下，让她在恐吓这方面天赋异禀，直接一杵子就砸在了李轩耳朵边，“你就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了。”
　　“是谁教你下的咒？”江消悠悠然地开了口，语气却是极其阴森古怪的，连蒙冶听了都有些头皮发麻。
　　“什么，什么咒？”
　　“不要装蒜，”蔡央决道，“我可是盯着你的呢，这图是不是你画的？你从哪儿学的这东西？”
　　李轩只低头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蔡央决道，“行，看来你是个有骨气的。我就喜欢有骨气的，收拾起来舒坦，能多玩一会儿——”
　　说着就要把降魔杵收回来，起身要去找些什么，这下可把李轩吓坏了，心道这到底是碰见什么团伙了啊，绑架也不像绑架，杀人也不像杀人的，可看起来确确实实又很像精神病，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于是只得连忙道：“等，等会儿，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江消不说话，只偏头看他。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不知道被下了什么麻药，手脚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老实回话。
　　“我在网上看的。”
　　“真的假的，”蒙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认真的？”
　　江消咳了两声，瞪了他一眼。
　　“真的，真的啊——”李轩生怕他们不信，到时候动起手来自己没处喊冤，“就在论坛上看到的，我问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别人倒霉但是不发现是我干的，最好邪乎点的，就有人联系我，发了我几个乱七八糟的图案和法子，让我照做，我是觉得有点邪门，但是你也知道，装神弄鬼嘛，都是这样的。”
　　“你就不怕反噬？”蒙冶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害了这么多人，你晚上做梦不会心虚吗？”
　　“这有什么的，”李轩不自在地偏头回避他的目光，“人嘛，为了生存，谁不得豁出去点呢。”
　　“我倒是不怎么关心你的心路历程，”江消道，“那个凤凰，是谁教你的？”
　　“凤凰？你说哪个？”
　　“就是你今天在商场放出去的那个，”蔡央决道，“别给我装傻，这个咒法是招邪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明显比你之前那些下咒和下蛊的高好几个档次。”
　　“都，都是那个人教的啊，”李轩连忙道，“我真不清楚这些，仙姑爷爷你们几个是道上的啊？我真不懂，我就被那人给骗了，是那人教我的——”
　　“那人到底是谁，”江消道，“你见过他吗？”
　　“没啊，都是网上的，他也就一刚注册的小号，我寻思确实这事有点缺德，人匿名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抓你，”蒙冶气愤道，“搞这些歪门邪道的，死了多少人啊——”
　　江消摆手示意他冷静，心里却还在琢磨那招凤凰的邪术。
　　荣温知道李轩全部招了之后，虽然心里已经多少知道答案，却还是很生气，直接指着对方鼻子大骂。
　　“你要不要点脸啊李轩，你不有一谈了快十年的女朋友吗？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良心被狗吃了啊？”
　　李轩知道自己这估计也完了，也就不跟她演了，索性坦白道：“这都有你了我还要什么女朋友啊，人都是要往高处爬的，荣小姐，你打小生活在这种家庭里，含着金汤匙出生，是不会懂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想要出人头地的那种苦的。”
　　“你放屁，”蔡央决道，“你就是不劳而获，少给自己找借口了。小地方怎么了，小地方出来还在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多着了，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老让人觉得小地方的人都很阴暗，都很狭隘，恶心，少装蒜了，我看你这个人就是骨子里的坏，已经坏透了，我现在就替老天爷惩罚你——”
　　蒙冶吓了一跳，毕竟极少看到蔡央决这么生气，大概是真的动怒了，说不定下手没轻重到时候真把人给杀了，于是赶忙拦下：“行了蔡，对付这种人，就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他不是想要出人头地吗，你杀了他也不顶用，你就直接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出人头地就行了。”
　　“那怎么办？”蔡央决问。
　　“这还不简单，”荣温道，“网暴他，老娘今天就要让他死。”
　　李轩：“！！！”
　　于是后续的很多事江消都不再关心了，只知道荣温大概真的是对李轩的整个人生动了什么手脚，蔡央决也从她抽屉里面翻了几张自己闲着没事写的符偷偷拿出去使坏，她倒是没什么心情去管他们，也就任由他们折腾。
　　后来多少听说，李轩这人一辈子都做惯了溜须拍马的行当，最终竟然直接在上司的酒宴上面大出洋相，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还附带了诸多皮里阳秋的录音，将自己之前的那些恶行全部托盘而出。
　　而这一切，都是在会所里面被人记录下来的。
　　李轩大概还是会长命百岁的，至少江消会让他长命百岁。
　　蔡央决偷的那几张符，有一张就是绝对保平安的，所有意外遇到他都尽数消散，被嵌进骨子里的平安咒，所以就算是背负这些屈辱，和各种的嘲笑，所有的不如意，李轩还是只能继续活下去。
　　因为他死不了。
　　就算他想死，也死不了。
　　“一辈子就这么一张，”江消道，“你倒是偷得准。”
　　“我就说呢，这么bug的一个符，真能批量生产，那也太鬼扯了。”蒙冶感慨道。
　　“其实也没什么批量生产的必要，”江消道，“这世界上，也不是有这么多人都想长命百岁的。”
　　“真的假的，”蔡央决道，“我还以为大部分的愿望都是长命百岁的。”
　　“人心是很脆弱的，你现在坚强，不意味着你会永远坚强。死亡不是终结，只是一条新的道路，你看看齐权，我倒觉得她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所以人死了之后，确实是还有一个世界吗？”蒙冶随口问道，“齐权现在是在做鬼差？阴间还有这工作啊？”
　　“严格意义上来讲，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成体系的世界，”江消道，“大部分还是很散漫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妖怪和鬼神一样，齐权不是鬼差，只是做了冥河边上的摆渡人，夹杂在阴阳交界之处，因为她自己本身特殊吧，而且确实怨念比较重，但是都是善念吧，不然早就成厉鬼害人了，更何况她还有御龙的天赋，所以能干这个的，也确实只有她了。”
　　“不是说御龙的只有湘西的赶尸人吗？怎么齐权姐姐一个凡人也可以。”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齐权也不是能御龙，就是阴差阳错能跟那条斗金龙交流，你要让她御其他的，她还真不一定能御。总归是天生有祥瑞附体吧，大概也是缘分。不过蔡，我要指出你话里面的一个矛盾，湘西没有什么赶尸人，那些赶尸人都是搬山道人假扮的，你师傅没跟你说这个？”
　　蔡央决大惊：“真的吗？可我师傅有段时间老是说赶尸人的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纯属胡扯，”江消道，“早年间的搬山卸岭、摸金发丘，全部都是围着坟堆打转的，一个二个打什么名号的都有。那帮道士就喜欢胡咧咧，现在也绝迹了吧。”
　　“那些也是属于你们外八行的吗？”蒙冶掰着烤栗子问。
　　“外八行说是八行，实际业务超级宽泛，”蔡央决道，“以后你就会懂的。”
　　蒙冶无语：“说实在的，也并不是特别想懂。”
　　“小神婆，荣家姐姐这次给了你多少钱啊？能不能——”
　　提到钱江消整个人就瞬间机警了起来：“想什么呢，蔡，你这才加入团队几天，就想着瓜分集体利益，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难道说你手里的降魔杵就是为了钱才握着的吗？我很痛心，现在整体国内的外八行渠道都全员衰弱的情况下，我早该料到新一代的继承人们会被金钱利益腐蚀，但是蔡，我以为你不一样——”
　　“我是不一样的——”蔡央决立即表明自己的决心，“我只是，我只是想给师傅他们——”
　　“别天天想着你师傅了，”江消正色道，“你师傅把你送过来就是希望你自己能够好好打出索命门的一片天地，为师门争光的，可你看看你，来了这么久，见识到的这些都不想着跟他们分享分享，就想着那些破叮当，你师傅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寒心——”
　　蒙冶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江消这完全就是一个黑了心的企业家啊，让人打白工还疯狂PUA，这人实在是太无耻了。
　　可偏偏面对着的就是蔡央决，还真的就吃这一套，三两下就被江消这通大道理给唬住了，立即忘了自己讨要薪资的事情，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眼看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了，我能回家去趟不？我不是去玩的，就是去跟师傅分享一下我在这边见到的事情！”
　　江消想了想，拨弄了一下算盘：“去也行，早点回来就成，这铺子里还是少不了你的，毕竟你可是我们头号武力值代表啊。”
　　蒙冶却有些不放心：“你去多久啊，要是这段时间有东西找上门怎么办？”
　　“哪儿有这么多东西，”江消不以为然，“也就最近你倒霉，赶上了，不然我平时基本上除了卖古董都无人问津的，别操心这些，打不过我们就跑嘛。”
　　蒙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至少江消手上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具还是很多的，后援好像也不少，身家性命应该能够有保障，蔡央决也只是回去过个中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于是这件事也就暂且敲定，总算手里的事情告一段落。
　　这段时间在江家铺子里住习惯了，蒙冶自己对这里也没再有最开始的那份抵触感。再加上相处久了，觉得江消这个人虽然平时讲话有些噎人，没同情心了一点，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仔细想想也是挺不错一人，久了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相处起来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所以多多少少，也会开始打探起点江消家里的事。
　　“那你爷爷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别说得这么凄惨好吗？他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别墅，一堆人伺候着，比我们舒服多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要是在解放前，早就被抓出去滚钉板了。”
　　蒙冶汗颜：“那你们干嘛不住在一块？”
　　江消翻了个白眼：“我要看铺子啊。”
　　蒙冶哦了一声。
　　“你之前说你爷爷是个算命的神棍，那看来这算命也还挺赚钱的啊，不然前前后后，你们家这大院还是在市中心，我可是知道这种院子比普通的别墅值钱多了。”
　　“废话，”江消道，“毕竟还有历史原因。不过我爷爷的钱不是靠算命算来的，是他之前帮人倒卖古玩，做中间商赚差价呢，解放前还是挺吃香的，后来不敢了，但还是积了不少存货。”
　　“这倒是跟神调门本身没什么关系——”蒙冶若有所思。
　　“也不能说没有关系，他之前也是靠着神调门的名头跟对面搭上话的，摸金校尉你知道吗，”江消头也不抬地忙着沏茶，“我爷爷之前跟着干过这个，后来把眼睛搞坏了，只能退隐二线，也幸亏吧，不然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旮沓里了。”
　　“经常听你们说，盗墓的？”
　　“别出去瞎嚷嚷啊，不然我废了你。”
　　蒙冶是真相信她能干得出来这事的。
　　也于是再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也就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了。
　　“所以说，”他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
　　“你想得倒美，”江消道，“外面摆着的都是假货，真的都被藏起来了，哪会这么大咧咧地摆在外面，等公安局上门啊，更何况也确实没几个真的了，这几年都被卖光了，江禹海那个老不死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坐吃山空啊？”
　　蒙冶没脾气了，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那你说，现在还有没有在继续干这行的人啊？毕竟听你们说起来，外八行还是很成系统的，分这门那门的。”
　　“都是花架子，现在都是和平年代了，卫星遍地，连你屁股上长几颗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盗墓是不存在了，所以都是小打小闹的，要么就是偷鸡摸狗，属于法律的灰色地带了。”
　　“所以你确实还认识几个？”蒙冶来兴趣了，“就咱们这个年纪差不多的？”
　　“这倒还真没有，”江消想了想，“也就我爷爷那辈比较熟还在走动的吧，这年头脑袋清醒的都不会把家里祖上这些黑历史跟小辈灌输了，都是在阳光下接受正统教育的祖国好儿女，你想什么呢，难道还想把外八行发扬光大？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我就随便问问啊，”蒙冶气急败坏道，“关心关心你的社交圈子还不行吗，整天跟这些老头老太太打交道，整个人都像个解放前的知青一样。”
　　“解放前没有知青，”江消纠正道，“那是五十年代之后的事情了。”
　　“我谢谢你啊。”蒙冶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