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天荒公子爻

11、不要原谅我（2）

　　“不要原谅我。”
　　从电梯门合上，下降，再到开门，步入微斜的骄阳下，杜临岳脑中一直回响着蓝无云最后的这句说话，回想着他松开桎梏，牵着仍然空茫的自己走下楼梯，在电梯口轻抚了自己的鬓发，然后浅浅拥抱时在自己耳边吐出的上述话语。
　　当杜临岳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卧床后，他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张口欲啸，但最终这些发泄的呐喊被埋在了枕间。
　　他觉得此情此景矛盾不堪，此时彼刻混乱不清。他不愿原谅蓝无云。他那么轻易地毁了廿二年来的和平美好，毁了自己的单纯生活，还让自己的信任变了质。这就是他的喜欢吗？可这喜欢让自己手足无措，惊慌失措。
　　但另一方面，杜临岳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不情愿与不舒心，极有可能只是蓝无云心中痛苦的十分之一。那句不需要原谅的话，出卖了他心底最深切的哀伤和绝望。

　　蓝无云站在29楼的阳台，看水天之际的大桥后，太阳以绝不回头的姿势沉落进往相反方向远远流去的长江，连最后的一线金光都没能残留在水中云上，胸中仅剩的那分执念也在此刻轰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往常无数个夜晚相同的无尽的自责与挣扎。
　　爱情，是蓝无云和杜临岳都不甚熟悉的命题，因为年轻，因为欲求还未至迫切，更因为廿二年的时光里他们只需要彼此的陪伴。但这种一直相伴下去的现象是否是理所当然，却是蓝无云不敢深想的。
　　这个噩梦般的转折产生在大三快完结的时候。
　　去年此时，蓝无云到杜临岳寝室拿回自己的森海塞耳机，欲要借给留校的室友打发一夏的寂寞。敲门的时候，蓝无云心里暗暗奇怪，杜临岳寝室的人这都是特地选在大夏天关门捂汗么。
　　一阵奇怪的桌椅磕碰声响起之后，杜临岳手忙脚乱地开了门，蓝无云只感到一股沉郁的热气扑面而来，而杜临岳带着一脸不正常的潮红，一边让他进屋，一边对着屋内的人们打哈哈。
　　可那些人显然不配合，其中一个蓝无云常见的哥儿们就以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揶揄着：“有什么好躲的嘛！蓝无云也是男的好不好？杜临岳你真是小题大做！”
　　蓝无云瞅着这一屋子男孩儿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得脸红筋涨，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那一股沉郁的热气不过是男性荷尔蒙分泌过剩，心下顿时有些怪异，因为他跟杜临岳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研究过这个主题的影片。

　　那晚，收拾了衣物在杜临岳家过夜的蓝无云，几番思索之下，终于开口问道：“喂！你很喜欢你们寝室的那种集体活动吗？”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杜临岳是否很喜欢看那种主题，但又觉得只看过一回便觉得对其毫无乐趣的自己，不应该以个人的观感去衡量他人，更何况这可能是一种即使不太喜欢也避不开的集体活动吧。
　　杜临岳楞是寻思了半晌，才面有赧色地回答道：“也不是多喜欢，就是，就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好不好……”语至一半，音量有些微弱了下去，“我从没见你有这个需求，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虚妄的，也就没和你玩笑过。”
　　蓝无云心中无明火起，不自觉在嗓音中带出一丝讥诮：“玩笑？！这种事情是可以玩笑的？我竟不知你如今好大出息了，随便和谁谁都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吗？”说完竟转头假寐着不再理人，只唬得杜临岳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又触着了他哪根神经。

　　终究是抗不住天热体乏，蓝无云自己跟自己生了好大一会儿的闷气，竟也沉沉睡去了，只是不知道从几更天开始，梦见自己正在看那题材的片儿。梦里觉着好像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十分钟也过去了，心里不免生出点疑惑，这发春梦吧也应该伴随着那正常的某种反应，可是自己连一点波动都没有算是怎么回事。这样疑惑着的时候，又一边想起杜临岳的“正常的生理反应”，想象他威风上阵、驰骋疆场的画面只觉得让人好不胸闷，如果他是被欺压的那一方呢？正这般想着，便发现片子里被欺压的那人突然头向后仰，黑发微湿，双眼微迷，红唇微翕，不是杜临岳还能是谁？
　　蓝无云只觉得脑袋“哄”地一炸，那种反应便像火山喷发、岩浆倒流一般从脚心直冲向头顶，整个人滚烫肿胀地似乎要爆裂开来。他想要逃离，想要冷静，但却在看到杜临岳潮红的脸颊和缀满晶莹汗珠的脖子的时候，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只觉得活没活过都无甚紧要，他可以只做一颗汗珠子，从杜临岳的脖子一直滑下去，滑下去，滑到那个让他的爱恋和欲望的岩浆彻底喷发出来并且可以完全盛放的地方去。

　　那之后的数个星期中，蓝无云托词不与杜临岳见面，这在他们廿二年的相伴中是从未存在过的。他不知道杜临岳是否在意，但这于自己其实是不能接受也不可想象的。
　　他既害怕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又无法忍受失去经年相伴相知的情谊，到最后，竟只能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交过女友为借口说服自己学会放弃。
　　他觉得自己可以等待，等待到某天能够看淡一点、看开一些，和某一个女子结婚的时候，自己的心就会恢复到最初的平静。他觉得自己已经耗尽心神、倾尽全力，一年的隐忍和自苦使得自己在他人眼中更加温和无害，但在每一个独处的夜晚，拥抱那个人的渴望仍然如鬼魅般钻出来凌迟他的理智和神经。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袁晞的心意仿佛指给了他一条生路。
　　这是一个极好的女孩儿，清明如月，说到待人接物的脾性，与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若是与各色女子相较，恐怕也只得袁晞能让自己平和地接受。他确实曾决心要在袁晞的生日聚会给她答复，给她微笑，给她爱情，还有更多更多的作为正常男子应该给予的责任，然而他没能做到。在看到杜临岳因为醉酒而酡红的双颊，因为酒精的催动而晶亮的双眸时，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在心底深藏了那样一个人儿之后，还能微笑着拥抱其他人。于是，一切的温柔平和的表象，被自己亲手撕开，曝露出的，是罪恶的禁忌的欲望，和与他清高外表不符的脆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