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的疆界》董九

1、第 1 章

　　困守的疆界

　　董九

　　我在独守
　　一座城池
　　寂寞护城河
　　眼里流出的虚弱

　　爱在逼近
　　四面楚歌
　　夕阳瞭望楼
　　风中滞留的独坐

　　你在等待
　　三声号角
　　月下古吊桥
　　城门紧闭的冷漠

　　你说让爱进城把手交给我
　　我摇头不语泪水漫过护城河
　　你不知晓
　　生与死的界碑已被悄然越过
　　你找不到我
　　虽然我困守的疆界已经陷落

　　日光灯泛着清冷的光芒，印刷机装订机轰隆作响。我跌落在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不痛。我动了一下，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下，任传送带将我送走。我不想动了，很累。前后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家都刚刚来到这个世上，很疲倦，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我是一本书，我老爸给我取了一个费解的名字，叫《困守的疆界》，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罢，不提这事儿，我们从来就没有话语权，发牢骚也没有用，不如闭目养神。

　　还是说话吧，印刷厂里太吵，没法睡觉。我忘了介绍我的父母，我老爸叫董九，老妈是一个出版社，名字太长，记不住。我有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但我老爸还嫌不够，老妈却怕太多，怕没人愿意花钱收养我们，变成一堆赔钱货。他们为这破事儿争执了很久，最后决定先印一批，卖完了再加印。算了，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没劲透了。

　　传送带缓慢前行，我躺在上面，感受着轻微的颤动，惬意的感觉让我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之间，我感到自己漂到了空中，睁眼一看，原来被一只戴手套的手从传送带上拿起。我看到了这双手的主人，美女呃，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睛很大很漂亮。看来没有白来走一遭，以后的日子很值得期待。

　　我刚刚进入状态，正陶醉于这双眼睛，突然被重重地摔下。还来不及抗议，无数的兄弟姐妹就纷纷压在我的身上。眼前一黑，四周被牛皮纸密密地封住，然后被打包机五花大绑。我想挣扎，可一点儿也动不了，被压得喘不过气。

　　唉，美女，你懂不懂爱惜书本，尊重知识啊，你是读书人吗。我在下面拼命想喊，可嘴巴也被紧紧地压着，只能在心里咒骂。我刚出生几分钟就被上了一课，不可以貌取人啊，可为什么我老爸还是喜欢美女呢，难道这么多年他没有受到教训？真是不可思议。我突然又对今后的日子充满了恐惧。

　　其实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以后的事，现在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见，兄弟姐妹们压得我喘不过气。唯一还能正常工作的是听觉。我又感到自己被重重地摔下，这一次更惨，我几乎被摔得休克了，野蛮装卸啊。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们晃晃悠悠地上路了。漫长的黑暗，我睡了。

　　感觉好像过了一个黑暗的世纪，我被亮光惊醒。封装我们的牛皮纸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压在身上的重量正逐渐减轻。上面的兄弟被取走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轮到我了。我再次被一只手拿起，这手没有戴手套，我能感觉到它在我脸上轻轻地摩挲。手的皮肤有些粗糙，但很温柔。我看到她的脸了，是一位老阿姨。亲人啊，我感觉就像刚被解放的农奴，哽咽着说不出话。不过就算我说出来，她也听不见，我能听见她说话，而她却不能听见我，这也算是书的一点优越感了。

　　她把我轻轻地放在一个兄弟的身上，哈哈，这次轮到我翻身作主人了，我是最上面的一本书。我终于可以气定神闲地看看周围环境了。原来这是一家很大的书店，四周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我注意到自己被放在新书的区域，而且是躺着放的，真爽。传说躺着的书比站着的好卖，看来我很快就可以找到归宿了，没想到老爸的作品还有这等待遇，偷笑。

　　我正四下张望，陶醉在臆想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中，四周突然人声鼎沸，书店开门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压抑不住怦怦的心跳，谁会把我买走呢？我忍不住看了看前后左右的书们，大家都是一样的表情，被强压着的兴奋。我突然间觉得有点好笑，这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像在坐台，等着客人挑选。但我还是很开心，刚从黑暗中解放出来，能不开心吗？

　　“哎，这里有《困守的疆界》卖了。”我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未及反应就见围过来几个中学生，我被拿在手上翻看。买我，买我。我在心里这样喊着。

　　“这书可以在网上免费看的。”一个女孩子看了看我后面的标价，正在犹豫，另一个女孩突然发话了，我差点气晕倒。

　　“可是我还是比较习惯阅读纸质的小说。”

　　“你先去网上看一遍，如果真喜欢再来买也不迟嘛。

　　“好吧。”这声音有些勉强，但我还是被放了回去。

　　躺着就是不一样，我才被放回去不到一分钟，又有一只手将我拿起，这次是一位男士。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把我拿起来，走到旁边坐下，开始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这次是十拿九稳了。他好像看得入迷了，看了十几页仍不停手。拜托，赶快去付钱把我买下吧，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过我还来不及生气，就发现了一件震惊的事情。他大约是看得太入迷了，竟然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挖鼻孔。我吐，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讲点文明，注意点形象好不好。我盯着他的那只手，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用那只手来碰我。他的手机突然响了，那只脏手被他用去拿手机了，暗笑。似乎他接的这个电话挺重要的，听见他应了几声，就赶紧将我放了回去，匆匆离开了。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想如果被那个挖鼻孔的家伙买回家去，还不定会遭受怎样的蹂躏呢。我正暗自庆幸，突然看到了他。据说人与人之间存在奇妙的缘分，我说人与书也是有缘分的。我一看到他就颇有感觉，鼻梁挺直，眼睛深陷，带着几分忧郁，嘿嘿，我喜欢。他果然也很喜欢我，径直走过来将我拿起。嗯，手指修长有力，保养得也不错。他翻了几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很满意。果然，他把我拿到了收银台，付账。我终于有了归宿，想到这里，我不由幸福地躺在他的电脑包中，与他的笔记本电脑相依而眠。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是何等的天真。而后来发生的一切，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比之我自己身上记载的故事更加曲折。而经历了这一切的我，才会在痛苦的回忆中，遗憾没有被那个挖鼻孔的小子买走。是啊，挖一下鼻孔有什么，比起我那不堪回首的经历，这简直可以算是温馨的回忆了。我再一次被人的外貌所迷惑，但这一次的教训对我而言却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不忍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