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月》吕克昂

32、第 32 章

　　府里自从出了红梅这档子事，虽然有惊无险，侍郎老爷却嘱咐阖府上下无事闭紧门户，管好自己，除了年节，再不许招揽亲戚朋友来家中聚会！为了此事，主母被老爷罚闭门思过两个月，侍郎府随着秋季的离去，渐渐陷入冷清萧瑟的气氛中。
　　元旦快来的时候，侍郎府重新活络起来。哪怕侍郎老爷严厉治家，也无法阻挡新年的气氛。
　　周首最近总是请假去安九阁借书，她在红梅那件事上立了大功，老爷也饶了她们，常来四奶奶的院子走动，只是见到周首时，总是唉声叹气地摇头，孔夫子那套发挥得淋漓极致。四奶奶看周首顺眼，对她所求之事几乎全都答应。碎银也赏了不少，周首觉得自己的日子无比惬意！
　　周首看书的速度很快，这几个月下来，安九阁的医书凡是她感兴趣的，被她借了个遍。想看话本，但无奈总被人抢先一步，周首今天来从一楼登到顶楼，最后决定租几本冷兵器书籍回去看看。
　　安九阁每天被店小二打扫得一尘不染，唯独冷兵器图书区域，被蒙上了一层尘埃，仿佛店家有心似的，并不想让读客触碰这片区域。
　　周首带了几本书回去，为了方便解读，里面画了很多兵器的图片，估计绘画者并不是专业出身，配图质量便有些差，周首把重心放在了解读文字上。
　　可是读着读着……读着读着……
　　周首总感觉这几本书有些不对劲，比如这《兵家战车》第三页第十四行，出现了一排数字，是解说排兵布阵的战车数量和兵士数量，周首觉得此处有些过于牵强，感觉违和……
　　又比如《刀枪剑戟》这本，作者的文笔有些垃圾，一堆滥竽充数的文字中间又夹杂着一排年代的序号……
　　这两本书里的这两处极大引起周首的疑心，周首把那两排数字单列出来，用概率公式不停地排列组合，她惊讶地发现这是类似于“摩斯密码”的一种信号代码……
　　上面的信息翻译出来大概是时间和方位的代号！

　　只不过，依靠这两本书，周首还不能完全破译出它们代码的逻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这让周首非常惊讶，她站在原地，如遭雷击，灵魂仿佛离开自己的身体！她的手都忍不住紧张颤抖，大梁朝竟有人会做数学题！难道还有跟她一样的“人”？
　　高考失利后，她出国读预科，她就读的学校中国学生占比偏少，那么多年置身国外的生活让她见到同乡人便能激动好久！如今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没有一个人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没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诉说心情！即使大街上到处是人，内心的孤独没人会懂，可如果真的有跟自己一样的人在这里，他是怎么来的？会不会有其他办法？
　　想到这，周首心间一阵狂跳，会不会……自己还有回去的可能？这种感觉仿佛将死之人看着一潭发臭的死水重新活起来，变成赖以生存的水源般激动。
　　来到这以后，周首不敢去回忆以前的生活，哪怕是枯燥乏味的助产士工作，那些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具，如今都是自己怀念的对象，更不要说远在国内的父母，自己本就打算从国外辞职回到他们身边生活，如今却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回去，让她减寿，不，只要能回去再活一天也是好的。
　　如今，思念的闸门打开了，便很难再关上，周首想爸爸，想妈妈，想把她从小带到大的外婆！
　　“小娘子，你又要去干吗？”清歌看见周首披上衣服纳闷，她才刚从外边回来不久。
　　“我再去一趟书店，若有人来寻我帮我说一声。”
　　“哎，哎……”清歌还没说完，周首便披着衣服狂奔起来，清歌嘟囔，“这小娘子越来越奇怪了，莫不是被那书里的男鬼摄了魂魄？”

　　周首一路狂奔至书店，依照她的考虑，这放置“摩斯密码”书籍的人必是遵循规律的，什么规律呢？房顶畸角里的书还是“蒙尘区”的书？周首寻着这些线索，找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找到！
　　如果不是书，会不会线索就是人！？
　　冷漠脸掌柜？热情的青衣店小二？还是打扫卫生的周婶？周首审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急切地想要在他们身上找到蛛丝马迹，周婶正在擦拭周首身边的书架，看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禁瑟缩了下脖子！
　　“小娘子你莫要这样盯着我看，吓人得紧！”
　　周首看着周婶的瞳孔，仿佛要探究至她的灵魂，忽然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天王盖地虎！”
　　周婶露出震惊的表情，瞳孔竟扩大了一些，周首此刻把眼睛睁得更大，不想错过任何一桢画面，想到要与老乡互相认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手都出了些冷汗，微微颤抖，她疯狂地摇晃着周婶的手臂：“说啊，你倒是说啊！”
　　“不得了，不得了！”周婶疯狂跑掉，“这小娘子看书得了失心疯，我得回家把我女儿的书全都焚了，女子果然是读不得书的！”
　　周首看着周婶因为着急留下的一只布鞋发呆，思忖了片刻后又重新燃起斗志：没准周婶原身是个少女，没看过《智取威虎山》呢！
　　于是，周首又找掌柜和店小二对了很多不问年代，不问领域的生活常识的暗号后，周首这个“痴傻书呆子”的形象已经威震安九阁。
　　此时，安王正在安九阁顶层的包厢里。
　　“最近那稳婆有些不对劲，来安九阁也不借医书了，借走了楼上冷兵器的书籍。”
　　“冷兵器？”安王整个人从凳子上跳起来，“你怎么不早来汇报？”
　　“我，我……”暗卫看着安王暴怒的眼神，腿直打突突，“王爷也没说过不许她看其他类型的书籍啊。”
　　“可还有其他发现？”
　　“还有一句好像是暗号……”
　　本来这句话暗卫没放在心上，可王爷暴怒后，他只好事无巨细地汇报。
　　“什么暗号？”
　　“天王盖地虎……”
　　“天王盖地虎？”王爷嘴里喃喃重复，内心反复分析。
　　“是跟周婆子说的，还跟掌柜和店小二念叨了什么，属下没有听清。”
　　“嗬”，王爷暴怒一声，离开了安九阁。
　　回到府内，第一时间让魏晨找他去书房议事。
　　“这么说来，那小稳婆真是细作？”魏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遭雷击。
　　“你现在才来震惊有何用？当时不是你先做此猜测的吗？”
　　“她看冷兵器书籍也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都五年了，有人动过那里的书籍？”安王明显质疑，“这猫得有多瞎？”
　　“要不再观察一下！”魏晨试探性问。
　　安王没再说话，他心中也做此打算。

　　“瞎猫”回到侍郎府狂打喷嚏，清歌以为周首着凉了，便煮了碗姜汤给她，周首心不在焉，她直觉自己肯定没有判断错误，那安九阁分明藏着什么秘密！
　　“噗……”这是什么，这么难喝，周首的五官皱在一起，像个小老太太。
　　“就是暖身子的姜汤啊，小娘子你最近越来越娇气了。”说着，清歌尝了一大口为了证明小娘子的娇气。
　　“噗……”这是什么味，里面好像有盐和酱油，齁死我了。
　　“哈哈哈哈……”
　　周首和清歌同时抬头看向门外，果然看到了神奇姜汤的始作俑者，崔姐不知什么时候就藏在那里。
　　“你们两个笨蛋，哈哈哈哈……”
　　清歌不敢顶撞崔姐，憋屈着笑脸，周首跳下床一把抓住她的脖领子：“我去找大脚怪来吃了你。”
　　崔姐虽然不高兴，但却没出口训她，清歌觉得很奇怪，崔姐为何跑到她们下人屋里。
　　“你来找我干吗？”周首把崔姐放在门口。
　　“我还想听故事。”崔姐居然扭扭捏捏。
　　“想听故事去找说书先生，我是负责给妇人接生的。”
　　崔姐从怀里掏出一块鹅卵石：“这是我姐姐之前去海边捡回来给我的，我将它送给你！”
　　“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周首嗤之以鼻，“这鹅卵石我见过很多，不值钱的。”
　　“莫非你也像其他奴婢那般，喜欢金银珠宝那些俗物？”
　　“嗯。”周首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正是这些俗物能让普通人吃饱穿暖，我们不是喜欢，只是顺势而为。”
　　“切，我还以为你与她们有些不同。”崔姐有些扭捏地看向别处，好像刚才露出的真心是她最脆弱的一面，被别人摒弃后有些懊恼和尴尬。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周首突然说。
　　崔姐强行甩开她的胳膊，却发现这稳婆气大无穷……
　　“你带我去哪？小心我告诉爹爹，把你发卖出去！”
　　“收起你的小獠牙，不当我是闺中密友了？”周首嗤笑。
　　“不当了，我当初一定是瞎了眼。”
　　周首笑得直不起腰，这小大人样的。周首拉着崔姐从偏门出去一路狂奔，带她去石河子，之前人牙子招聘她的地方。
　　石河子的世界跟那些朱门有天壤之别，仿佛就是周首所说的外星球。衣衫褴褛的车夫露出大脚，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好几天吃不上饭的女子给人牙子下跪求助，为的就是能早点卖身做事，地位、金钱、财富在活着的基本愿望面前不值一提，远处有几个叫花子抱在一起，不管对方身上的气味，也不管礼义廉耻，只是为了在北方的冬天能够活下去！
　　“这里……好奇怪。”崔姐好像中了魔咒原地不动。
　　“这里不奇怪，奇怪的是残酷的等级制度，奇怪的是权贵们不把人当人看，奇怪的是有人家里酒肉发臭宁可扔了，也不给这里的人吃上一口。”
　　周首的价值观和崔姐从未见过的残酷世界给她带来了巨大震撼，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跟往常的她仿似两个人！
　　周首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领崔姐来这个地方。也许自己对这个小女孩上了心，却不知道。
　　两极分化，天壤之别，南辕北辙——这就是他们生存的世界。
　　周首脑袋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