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38、38

　　苏袖禾原本眼眶微红，胸口压抑的起起伏伏，心里有些话争相涌到喉咙口，快把她胸口挤炸了。
　　可她听到尹奚这么说，却突然有点不那么难过了。
　　她知道有些黑暗，有些迷雾，是需要穿过的，只是一时之间情绪上涌，没有控制住而已。

　　然而尾生的情绪却并不如她那样轻易散去，他挣扎着站起，两个守关人一左一右，癫狂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而他抬起头，甚至能够感受到漫天黑点正在侵蚀着他。
　　原来当他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退步。
　　他想起自己沉寂在桥下很多年，每一个水涨水落的日子都会想起曾经，幽暗冷寂的日子改变了他的想法，变得冷漠孤僻起来。
　　不止一次的，他曾想，像是怪物一样的自己干嘛活着？

　　可不行，那个女孩拼命地护住他，让他再也没有立场去轻易了结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他也恨，恨她干嘛让他如此这般活在人间，也恨自己当初没有坚定。
　　然而内心的渴望和期待还是在被告知可以再见一面她时心存期盼，答应了这个无端的合作。
　　可神女毕竟是神女，即便死去，也在用微薄之力造福万物。如今的他即便是见到她，恐怕也没有脸面再去说些什么了吧？

　　“酒酒酒——”
　　“你们说够了没有！”两个守关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的眼睛越来越红。
　　莫惠原本低垂，不知想着什么，此刻被这话惊醒，笑道说：“你想代替他？你是水怪，他乃半神半妖，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丘山弟子，又能做的了什么？”
　　他突然一笑，露出了点潇洒的气息，朗朗说道： “人生如逆旅，我亦如行人。但愿初相遇，不负有心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坚定自己的初衷呢？”

　　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束起的头发随风微微摆动。他笑道，眼珠黑润润，深不见底：“也罢，我莫惠虽称不上君子，但也不愿做小人。选择最终结局的权利，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剥夺的。既然如此，那就一战泯恩仇吧——请！”
　　尾生沉默的时间里，方塘微笑道：“多谢。”

　　见莫惠有松动的意思，两位守关者又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刹那间，两道黑影飞驰而过，方塘瞳孔立即便绿，犹如水怪般，聚集起巨大的水柱。水柱犹如舞动的纱巾，朝着火团而去，像是裹住了一块石头。
　　然那石头飞速旋转着，擦出了火花，漫天看不见的典风虫瞬间显现真身，想要帮着守关者，苏袖禾一愣，却有心无力，下一秒却见那典风虫被吹走，竟是莫惠。

　　莫惠手执七宝扇，神情冷漠地看着焦灼的战斗，以往那股总是笑着的神情消失了。
　　苍茫天边铺开的万道霞光，将他的身影映得火一般鲜红，像是盔甲一般，血染的袍衫迎风铺展，宛如跳动的火焰。
　　苏袖禾一愣，这样的二师兄，好陌生。不过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他吧？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冷漠高傲，张狂，却也不失一点少年意气。

　　方塘修炼也就一百多年，不算长，但肯下功夫，又因水火本就不容，而非火木相克的关系，所以坚持的时间也有些长。但两位守关者本就有些异化，眼下被激怒，变得更加暴躁了。
　　方塘被击得一个后退，又吐出一口血来，火球却如箭般而来。他眼中微动，一团巨大的水雾布满全身，这是他最后的一招了。可突然间，眼前一道黑雾闪过，和他身上的雾气有几分相似，那都是来自神女的气息。

　　尾生伸出两只手臂，双腕合十，立在额前，抵挡住了这一击。异化的守关者愤怒的两击配合着丘山山内对妖术法，直接将手腕上的尾生木打了个裂缝。
　　尾生又吐出了一口血，身体里到处都在疼痛，他奋力地握住胳膊，在方塘的惊诧声中，将镌刻在手腕处的尾生木瞬间剥离，扔给了他：“给你。”
　　他快死了。
　　灵山的那群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血从他的袖子里不断的滑落，像是掉落的花瓣，方塘满眼不可置信：“你，你其实不必如此的。”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尾生木是执念所化，此刻执念也消，他也即将消散了。

　　原来果真世事难料嘛，他幼时不起眼的一个慌，却成了被嘲讽的根源；他不肯离去，背叛爱人的留下，却成了守信的象征；他也曾渴望造福百姓，却在拥有灵力之后孤僻自我，甚至助纣为虐。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其实却成了一场空。
　　仿若倒拔蛇尾，往事不可追，让人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所以事会变，人也会变，也许有一天她苏袖禾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会为这维护丘山名誉而使出来的各种手段而感到稀疏平常，甚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她刚想完，就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不，不会变得——她苏袖禾即使再变，也会朝着“心向往之”的方向去变。

　　莫惠师兄说：但愿初相遇，不负有心人。
　　她也是的。
　　因为有人对她说过：若是我笑，他便会得意起来，其实那些苦难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我们都没有被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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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的事情终于结束，莫惠师兄离去，在场除了尹奚和苏袖禾之外，竟没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苏袖禾顿了下，缓缓走过去，众人并见不到她，所以也就无法察觉到她。尹奚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知晓她要做什么，将目光放在最远处的那两人。

　　那两个试练者是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闯进来的，现在受了伤，筋疲力尽的已经快要起不来了。苏袖禾认真地记住他们的脸——她知道，这两人事后肯定会被抹去记忆，也许之后会被抹去来丘山的念头，但她想记住，尽自己所能地帮他们。
　　待看了一会儿，尹奚才抬头看了看快要垂入山中的最后几团晚霞，这才喊了一声“小师姐。”若他们再不走，小林亭便很难走出去了。
　　苏袖禾点点头，又看了他们一眼，起身走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两个人的情绪都挺不好的，低头沉默走了一会儿，夜已经有点黑了，苏袖禾一走神，突然看到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以为是蛇，吓了一跳。
　　尹奚扶住她的胳膊，低头道：“怎么？”
　　苏袖禾摇摇头，骨鞭轻挥，打向那个东西，见它一动不动，是个树枝，这才松一口气。

　　尹奚好笑道：“原来小师姐你怕蛇啊？”
　　“谁说的？我只是，怕埋伏而已。”
　　苏袖禾嘴硬道，不过这么一想，她想起刚才的倒拔蛇尾，抬头问道：“尹奚，你知道那个倒拔蛇尾是什么意思嘛？”
　　刚才的事情激发了她的一点掌控欲，想要了解更多，想要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尹奚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不过西海岛上以蛇为图腾，术法也多与蛇有关，那里可能会知道。不过那里非常危险，你可不要轻易尝试。”
　　“哦。”苏袖禾点点头，见他叮嘱的模样有点可爱，笑嘻嘻地说道：“你放心，我如果去，一定会拉上你一起，做我小弟。”

　　少年眼睫如蛾翅，覆住眼底神情，晃悠悠地笑道：“那怎么办？我现在走，岂不是很亏？”
　　苏袖禾张了张嘴，竭力装作冷静：“你要，离开啊？”
　　“是的。”他平静回答道。

　　“可你……不入丘山了嘛？”
　　少年有浓郁的眉眼，噙着笑的嘴角。月影映在他身，将他照得几分慵懒散漫。他摇摇头：“不了。”
　　苏袖禾有些尴尬：“是，是因为……”她想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丘山的不好，所以才不想了，可是她问不出口。

　　尹奚轻轻地笑了，少年俯眼，浓黑眼睫在眼窝出现出一片阴影：“小师姐，你可不要想多了，我对丘山，哪有爱的那么肤浅。若是它有点不好的地方就不喜欢了，那岂不是和见色起意一样。”
　　苏袖禾被他这话逗笑了：“那你为什么走啊？”
　　他指向前方，雾气慢慢消散，已经快到了丘山山口。他轻声解释道：“因为眼前的唯一的路，便是出去啊。上林亭是幻境所化，小师姐你明明后进来，却早早赶在了我前面，我想，也许我是真的不适合在这里吧？”

　　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苏袖禾看着他的表情，却一点不轻松。她心里有点慌，然而却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只好略带局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这么想。”
　　他噙着笑俯眼看她，红色霞光映照在少年面上。他学着苏袖禾的语气：“小师姐你别安慰我啦。明钦和我一起进去的，你且记得去看看他吧，不然如何对你三娘交代。”

　　“啊好。”苏袖禾有些仓促地点点头，其实私心里，她并不觉得明钦有什么危险，毕竟明钦也是受过林丘真人一二指点的，不至于过不去。不过还是要去一趟的，毕竟以防万一嘛。
　　可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怒道：“你还没有对三娘说呢？怎么，你想让我帮你呀，三娘生气起来可是会骂人的，我可不去。”

　　尹奚扑哧一声笑了，他想说小师姐你怎么这么可爱，但他没说出口，而是懒洋洋地故意用无所谓地语气说道：“没事，大不了让她下次好好骂我一顿。”
　　其实他早就拜托明钦说了。
　　苏袖禾迟疑道：“下次……骂你你会回来嘛？三娘找不到你怎么办？她找不到你，就会找我麻烦的，毕竟当初是我把你引荐给她的。你估计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她是最讨厌不辞而别的人了。但是她最喜欢我，你要是到时候不想挨骂，可以来求我，我勉强……”

　　尹奚快被她难得的喋喋不休可爱死了，与此心里，他升起了一点柔软，仿佛是羽毛轻轻擦过他的心上，痒痒的，却不想抓。

　　苏袖禾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中途突然卡住，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她有点不自在，于是转移了话题：“那你准备去那里？别去灵山，去灵山派就是我敌人。”
　　尹奚噗嗤笑了，手掌立起，发誓道：“绝对不做小师姐的敌人。”
　　“嗯。”苏袖禾满意地点点头，不忘刚才的话题：“那你去那里？”
　　尹奚双手交叉，放在头后，悠然道：“也不知道具体的，不过我还有一家亲戚，是我姨母家。我答应过要去见见她，这下想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

　　“哦。”苏袖禾点点头。此刻夕阳西下，最后一点红霞终于落下，所幸他们已经到了山门口。苏袖禾站定，一时也没有其他话能说出口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尹奚看了看四周，感叹道：“幻境快要消散了。小师姐，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嘛？”
　　苏袖禾眨了眨眼，没明白。
　　他解释道：“听说如果见到幻境之中的幻灵往往会有两种结果：见之生畏被吓死，或在极乐之中被吞噬。你若是幻灵，眼下便是吞噬我的最后机会。”

　　苏袖禾一愣，顿了下，正要反应过来的时候，尹奚又笑了：“可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只能说，见到你很高兴，小师姐。”
　　少年说完，笑了笑，转身离开，大手一挥，似不带留恋地大步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回了头，看苏袖禾还在看着他，狡黠地笑了笑，手又摆了摆。

　　“……”苏袖禾有些无语好笑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随即转身佯装离去，可过了一会儿她转身，果然见尹奚正在看着她。
　　她噗嗤一声笑了，大力挥手：“我也是。”

　　山水浩荡，少年终将江湖再见。

　　——
　　月色朦胧，在茫茫碧水之上笼着飘缈的薄雾，如繁星铺陈。
　　少年身无外物，一身轻松地踏上行程。

　　走到河边时见到一渔夫，少年沉吟了下，向前打听：“这位小哥打听一下，从这里到淮西怎么走？”
　　“淮西啊？”渔夫有点惊异：“那可是个好地方，只不过离这里确实有点远。你要去啊。”
　　少年彬彬有礼，心情愉快：“对，见一个亲戚。”
　　“这也是，见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刚好我这两日也准备去趟淮西，你要是能等等，不妨跟着我。”
　　少年笑道：“自然可以，那就多谢了。”

　　“那你今晚到那里休息？”船夫问道。
　　“听闻对面有个客栈不错，我打算在那里休息休息。”
　　“哟，那正好，我家也在对面，送你过河。”
　　“多谢。”少年付了钱坐下，看着如黑镜般的水面。

　　船夫是个开朗性子，见他一直望着水，主动找话说：“你老看着水，怕水啊？”
　　少年笑了：“不是，只不过好久没见过水了，有点怀念。”
　　“你家附近也有河？”
　　“不是。”少年伸手划过江面，感受到水流划过手掌的感觉，微凉，却不寒冷：“我家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