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步寻羽

3、寻解

　　“这是谁家？”湛翎北问，“我们在人家这洗澡，不用打个招……”
　　话没说完，湛翎北感觉脚踝处被一团毛茸茸蹭了一下，紧接着脚趾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他“嗷”得一声窜出两米远。

　　“什么玩意？”湛翎北尾音绕了十八个弯。

　　“汪汪。”
　　毛绒绒受了惊吓，浑身炸毛，奶凶奶凶的叫了两声。

　　邢迈打开屋棚下院灯，低声道：“黑子，回去待着。”
　　湛翎北这才看清那个黑色团子，是个纯黑的小奶狗，看不出品种，应该就是普通的中华田园犬，这玩意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开灯完全看不见它。

　　听到邢迈的声音，小奶狗褪了凶巴巴的模样，跑到他脚边蹭了蹭，像只温顺的小猫发出乖巧的奶音。
　　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抚，黑子耷拉着耳朵，失望的回到窝里，乖乖趴好，不再出声。

　　屋里灯亮了。
　　“是谁在外面？”屋里传来奶奶警惕的声音。
　　“是我。”邢迈说。
　　“小迈啊。”奶奶的声音放松下来。

　　邢迈：“奶奶，我和翎北过来洗个澡。”
　　“还有小北啊。”奶奶说，“那水可能不太多，两个人得快点洗。”
　　“知道了。”邢迈说，“奶奶，您继续睡觉吧，不用管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我把水打满。”
　　“好、好、好孩子。”奶奶连说了三声好，又叹了口气，屋里的灯灭了。

　　“爷爷和奶奶住在这里。”邢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爷爷听力不太好，跟他说话需要大点声，奶奶身体挺好的，今天有点晚，明天我带你见见他们。”
　　湛翎北突然想起寸头之前骂他的时候说过，这个家里压在邢迈身上的，除了吸血鬼父亲，还有老弱病残，指的应该就是爷爷奶奶。
　　说来惭愧，他来了两天，光顾着应付邢振财那边一摊破事了，完全不知道还有爷爷奶奶住在这里，也没来看过他们。
　　可听奶奶的语气似乎知道他。

　　“你去洗吧。”邢迈递给他一块新香皂和一袋洗发膏，“不用给我留水，我在外面用凉水冲一下就行。”
　　湛翎北接过洗浴用品，并没有行动，他虽然是个事逼，可作为大男子主义钢铁纯爷们，他不允许自己在洗澡水温度这种事上都得被人照顾。
　　“天太热了，我想用凉水洗。”他说。

　　“你刚晕倒过，又吃了一碗热馄饨，出一身汗，不适合再浇凉水。”邢迈递给他一条干净的白色浴巾，去井边打水。
　　“那我省着点，我们一起洗。”湛翎北实在不好意思独占热水。
　　邢迈打水的动作停了一下，低笑一声。
　　“我没有跟别人一起洗澡的爱好。”

　　湛翎北第一次看见邢迈笑，屋棚下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本就白皙干净的皮肤，在朦胧的光影里显得越发冷白无瑕。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眉眼上也染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湛翎北莫名紧张，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他脸红，邢迈收了笑意，恢复淡淡的模样：“去洗吧，有什么需要喊我，我在外面等你。”

　　湛翎北没再推辞，低头躲进洗澡棚里。
　　棚里基本的洗浴用品都有，都是用过的，看起来时间比较久，瓶身褪去颜色，外面沾了一层油灰，看不清日期。
　　湛翎北把浴巾搭在铁丝上，打开淋浴，调了调位置。
　　棚子偏矮，他近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里面，完全是顶天立地的效果，洗头必须得弯下腰。

　　温热的水顺着发丝流下，沿着八块腹肌的纹理蜿蜒滑过，湛翎北抹了把脸，又想起刚才邢迈脸上浅浅的笑容，还有他刚才跟奶奶说话时的柔和，跟他先前淡漠疏离的模样完全不同。
　　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湛翎北只用了浴巾，香皂和洗发水都没拆封，他也没那么矫情，邢迈能用的，他也可以用。
　　换上衣服出来后，邢迈已经洗完，换了一件新的白色T恤。
　　往太阳能抽水的功夫，小黑狗又跑出来在邢迈脚边缠来缠去，他俯下身，手指在它嘴边探了探。

　　“应该是饿了，我屋里书架上有羊奶粉，旁边有个小奶瓶，你帮他冲点奶粉过来，我这边打水还得一会。”

　　湛翎北应了一声，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邢迈身上，他纤细的指节落在毛茸茸上，显得愈发净白修长，向来淡漠的脸上带了一抹说不出的温情。
　　久久不见人行动，邢迈叹了口气：“算了，你不会冲，我来吧。”

　　“谁说我不会。”湛翎北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想要找回面子，话音刚落，他发现自己还真的不会，冲奶粉这种事情，他一大老爷们也没有会的机会，失了底气，不过嘴还是很硬：“不会冲还不会看说明吗？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百米冲刺窜回屋。
　　湛翎北不擅长的事很多，找东西尤其不擅长。
　　奶粉和奶瓶明明就摆在面前，他却满屋子找了半天，研究说明又花了半天，好不容易确定好水的温度和浓度比例，在先加水还是先加奶粉这个问题上又纠结了半天。
　　好几个半天叠加到一起，刚才百米冲刺挣来的分秒，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湛翎北拿着勺子摇摆不定，没想到长这么大第一次干活，伺候的竟然是一只小奶狗。
　　不管了，他随便往瓶子里倒了点奶粉，又兑了点温水，把刚才研究好的浓度比例完全忘到脑后，拿起瓶子像摇筛子似的，上下前后左右晃了好几圈，终于大功告成。

　　刚转过身，便对上邢迈的视线。
　　湛翎北：“……”

　　邢迈倚在门框边，偏过头，肩膀不停抽动。
　　“这就是你研究了半天说明，研究出来的结果？”

　　“我……”湛翎北久久没憋出下文，想起刚才傻逼无疑的表现，脸皮烧了起来，一层层掉落。
　　“这样是不是不行？要不然你告诉我怎么做，我重新冲一次。”
　　“不用。”邢迈说，“就这吧，小野狗没有那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
　　短暂沉默。

　　邢迈找出药盒，让湛翎北伸出手，揭下他右手手掌打湿的纱布，重新消毒上药包扎，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最后解释道：“黑子是我在河边捡来的，一窝小狗就活了这一个，它的生命力很顽强。”
　　未等湛翎北开口，邢迈便拿过桌上的奶瓶，往外走：“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我找人送你去火车站。”

　　门被关上。

　　湛翎北盯着门口方向出神好久才收回视线，坐在床沿胡乱刷着手机。

　　梁速给他发来几张照片。
　　【你速哥：北爷，我订好桌了，五星级豪华包间，够意思吧？】
　　【你速哥：你的后宫团叫几个啊？】
　　【你速哥：你这一走，除了哭丧的，就是自闭的，怎么着啊，都叫上吧，雨露均沾，否则娘娘们都活不下去了。】
　　【你速哥：校花明天也要一起去火车站接你，听说你要回来，拉着我逛了一下午街，又买裙子又做头发，两天不见不知道隔了多少个秋，估计明天校花会有大动作，提前给你透个底，你考虑考虑，要不要封个皇后什么的。】

　　湛翎北拨弄了一会手上的纱布，又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暗灭手机，弯下腰，架着脑袋，目光焦距对在小腿一个红肿的大包上。
　　如果没有这几个小时的经历，一切都是按照原计划，他跟寸头干完架，在火车站旁边的酒店安顿下，再看到这些信息，说不定他真能顺着梁速的思路，思考一下，要不要给校花转个正。
　　可现在他完全没心思考虑这些事，甚至连校花的脸什么样他都想不起来，闭上眼睛只有刚才胡乱冲奶粉被抓包，邢迈抽笑的模样，还有他觉得自己说错话，借上药回避，又解释逃走的样子。

　　手机新消息提示又响了一声，湛翎北抬起头。

　　【老妈：儿子，回来吧。】
　　【老妈：我跟你爸爸决定了，既然姓湛的孩子是你，那你就永远都是我们湛家的人。】
　　【老妈：湛氏股份赠与.jpg】

　　湛翎北眉毛拧成好几道弯，不是血缘胜过感情吗？
　　自从老妈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之后，就没再亲切的叫过他“儿子”，他们每天想的琢磨的都是邢迈的事。
　　怎么又变了？还要给他湛氏的股份？
　　邢迈到底跟老爸老妈说了什么？

　　厨房响起水流声，邢迈刷完奶瓶，进屋点了个电蚊香，在书桌前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你在床上睡。”
　　“邢迈。”湛翎北没什么睡意，心里有点事就感觉堵得慌，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问道，“你确定、不回湛家了吗？”
　　邢迈点开一串代码，背对着他点点头。

　　“为什么？”湛翎北想知道原因。
　　邢迈没说话。
　　湛翎北试探道：“是因为爷爷奶奶吗？”
　　他确定邢迈回来绝不会是因为邢振财，想来想去，唯一有可能让他离不开的只有爷爷奶奶。

　　“不是。”邢迈说。
　　“那是为什么？”湛翎北追问。
　　邢迈敲着键盘，淡淡地说：“没有感情。”

　　湛翎北又看了一眼老妈发的信息。
　　他明明记得老妈说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以邢迈的性格因为没有感情不想回去，他可以理解，可是这个理由绝对说服不了老妈。
　　仅是因为感情，老妈一定会先想方设法留下邢迈，以后再慢慢培养感情。
　　可老妈给他发的这几条信息，明显有放弃亲生儿子的意思。
　　绝对不会是没有感情这么简单。

　　湛翎北又刨根寻底追问了几个问题，可邢迈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

　　湛翎北没了耐心，倒不是生气，就是着急，他向来没有拐弯抹角的心性，直言道：“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他们怎么沟通的，为什么他们转变得如此突然？”

　　又是一阵沉默。

　　脾气上来，湛翎北严肃道：“你不想说也行，那我也不走了。”
　　邢迈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停在空中。
　　本以为刺激奏效，湛翎北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可几秒种后邢迈又开始敲击键盘。
　　湛翎北：“……”

　　像是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坐在床头，点开游戏，扛着攻击力最弱的十米砍刀，在疯魔岭砍了一晚上野怪。

　　直到就单人床分配问题，他再度询问，邢迈才开口：“我还有点事没忙完，今晚可能得通宵，你睡吧，不用管我。”

　　“你这里有没有草席，我睡地上。”湛翎北说。
　　只有一张单人床，他确信邢迈不会跟他挤这一张小床，可他一大老爷们也不能总让人照顾，该有的自觉还是要有。

　　“也行。”邢迈这次没有犹豫，回答得干净利落。
　　把他赶到一边，邢迈在床下的密封袋里找出一个凉席，在地上放了几块泡沫垫，铺上凉席，又取来枕头和薄毯塞在他怀里。

　　“那你睡地上吧。”
　　说完，邢迈转身回去关上电脑，上床放好蚊帐，关灯躺下。

　　房间暗下来数分钟，湛翎北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床边，大脑还宕机在搜索说服邢迈睡床的理由上，本以为会是项艰难的谈判工作，没想到进行得如此顺利，顺利到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许久，他才摸索着坐到凉席上，视线穿过一片漆黑，看向邢迈的方向。

　　相处一个晚上，这个毫无顾忌帮他全身上药，洗衣，做饭的少年，依旧是那么陌生，他能够细致洞见他所有的需求，可他自己的心思却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供人体察的线索。
　　就在他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的时候，淡漠冷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湛翎北，这里没有容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