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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向桃源尚坚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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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暮色四合，霞光披在他们二人身上，昏黄又恍惚。
小孩走不动路，溪月便将他背在身上，一大背上伏着一小慢慢踱步。溪月不禁叹道，一身的骨头，这是多少天没吃饱了。
他照着小孩的指引，找了间没人住的破败木舍，暂且落脚。翻出一个破盆，给小孩打了点水，擦洗身子，让他先休息，小孩却扯住衣角，弱弱地说了一句：“太饿，睡不着。”说完还很害怕地往回缩了一缩。
溪月低下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的额前头发理顺，温声道：“你在这等等我。”
小孩还没有放开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会回来的对吧。”
溪月抓住他的手腕，道：“是的，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看着这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他怎么也不愿拒绝他。上次跟悲悯一起的时候分明没有了记忆，这次却带着完完整整的记忆，他说不清是好是坏，也不清楚会陷入这里多久。
溪月在山间溪涧出捉了几条小小的鱼，清理干净后用枯树枝串在一起，顺便捡了十来根当柴火，便往回赶。
他在屋前生起了火，火苗跳动在他脸上，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黄光。小孩就在这温暖中逐渐转醒，他发现眼前一切不是梦中景，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这火好温暖，像太阳一样，他心道。
溪月听到声响，回头一望，对小孩笑道：“你醒了？”刚好一条小鱼已经烤好，他起身走过去，把鱼递过去：“刚烤好的第一条，你先吃。”
小孩今天只咬了一口发青的窝窝头，还没来得及咬第二口就被发现，还被打得很惨，此刻腹里正饿得难受，拿过来就是一顿狂啃，溪月怕他噎着，给他取了一碗水过来，小孩又咕隆咕隆喝完了。
完了，他问：“还有吗？”
溪月忍俊不禁，道：“有有有，还没熟，你再等会儿。”
又坐回去给他烤，烤着烤着，他一拍脑袋，发现竟然忘记撒盐了！
这孩子怕不是太饿了，都没发现？
他迟疑着，回看那孩子两眼，那孩子原先一直盯着他，见他突然回头，忙转移视线，却没来得及，被他捉个正着。
溪月浅浅一笑，走过去，把刚烤好的两条递给他，道：“吃吧。”那小孩伸出右手，却只拿了一条，他小声道：“你也吃！”
溪月一怔，也不客气，道：“好。”
二人便一起啃了起来。
不过，撒了盐味道似乎也不怎么好，有股苦味，怕是烤太久，糊了。
溪月一边吃一边观察小孩的表情，小孩岁数小，不设防，却并未见他神情有半分不适，只是再问了一碗水。
啃完了，一起躺在床上数破瓦里漏出的星星。
溪月故意数慢一点，让他一些，却没成想那小孩竟慢成这样，他心里奇怪，不禁出声：“怎么还没数完？”
过了半响，小孩小声答：“五颗。”
溪月一愣，困惑地“嗯”了一声，虽然只有几片破瓦，但露出来的星星可绝对不止五颗。他凑近，用食指抵住小孩的脑门，笑道：“我不太会数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数出来的？”
小孩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一下，眼睛垂下去，才鼓起勇气道：“一二三四五，五颗……”
原来是只会数到五啊。
溪月转正了身形，心道，明天要好好教他算术才行，这孩子，怪可怜见的。冥冥之中，大概与这孩子也是有缘分。
他抬头凝望那破瓦里只露出钩尾的月亮，问道：“你没名字？”
“嗯。”
“我名字里有个‘月’字，今天的月亮又是一个弦月，不如你就叫月牙怎么样。”
“月牙，月牙。”那小孩低低唤了两声，眼眸一亮，终于笑了出来：“月牙喜欢。”
修养了许多日，月牙的身子骨才一点一点好起来。溪月把木舍的屋顶修修，窗补补，还围了一圈栅栏，手上有一些草药种子，顺手种了点花花草草。
只不过，因为月牙喜欢，他留了半块破瓦，虽然下雨的时候要拿个破盆接雨，但是午夜星辰满空，那场景也格外美丽。
溪月想不通，喜乐留给他的难题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抚养身边这个瘦小的孩子吗？因为他的缘故，也没有别的小孩子再来欺负他了。溪月也曾想把月牙送回家，但月牙坚决不走，想来也知道，没有家人疼爱，他肯定不愿回去那么冰冷的地方，只会受欺负。
日子一天天过去，溪月和月牙的感情越加深厚，溪月越发养尊处优，这不怪他，是月牙把他养得太好了。本来他事事亲为，还试过把月牙喂胖，无奈越喂越瘦，这时月牙自告奋勇地为他做饭，做的比他这个胡教一通的人还好，长此以往，他便由他去了。
无论溪月教给月牙什么，月牙都学得很快，像是用尽了平生的心气和耐心。偶尔，溪月也感慨，为什么这孩子偏生的这副模样，胎记是打小带来的，覆盖了半张脸，遮都没办法遮一下，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教给他防身之术，尽量让他远离人群，自食其力。
月牙倒很乐观，学得起劲，只是他不常笑，笑起来，胎记显得让他的脸显得更为狰狞可怖。有时，他在溪边一坐就是很久，溪月只好来牵他。
“溪月哥哥，别人都讨厌我是因为我这张脸吗？”月牙问道。
溪月停下了脚步，尽量真诚地看着月牙的眼睛，即便是他见识过人世的险恶与丑陋，内心变得波澜不惊，也不免心里发怵，这孩子的脸，实在叫人没办法不去注意，他又怕伤害到他的幼小心灵，却实在又走了歧途，因为月牙分明已经从他脸上读到了“刻意”二字。
月牙挣来了溪月的手，自顾自地跑掉了。
溪月很容易就追了上去，月牙正蹲在树底抹着眼泪，道：“溪月哥哥，你走吧，之前谢谢你。”
溪月心中不忍，上前轻抚他的头顶，洗好梳理过的头发很软，摸得很顺手，他不禁又多摸了两遍。等月牙情绪稳定下来，才道：“一个人，有外貌和内心，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呢？”
月牙道：“自然是外貌吧。”其实他想说内心，但想起自己的面相，只好临时改口。
“其实吧，二者都有。”
“二者都有？”
“有的人有好看的外貌，有的人有美好的内心，有的人都有，有的人都没有。其实，相貌是天生的，我们无法改变，但内心是后天的，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在意和磨练的。一颗向善的心远远比单纯好看的皮囊要珍贵得多。你的胎记你无法选择，但你的心性你是有得选的，有的人因为你长相与常人不同就厌恶你，是他肤浅，若是你有一天品貌非凡，他却巴巴地来拉拢你，你大可不必理睬。这种厌恶和拉拢，都分文不值，不必心存芥蒂。在这个世界上，你也会有同类，会有欣赏你的人，这种人，才值得真正结交和在乎。”
溪月说着说着，发现他自己有点跑题，但月牙浑然不觉，又接着讲道：“所以，外貌与内心的重要与否，在于人的眼光如何，有的人若是目光短浅，你大可不必介怀。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总能有几位至交好友的，若是没有，自己潇洒一生岂不也有趣，人生在世，最重要是自己开心，再去想他人快活与否。外貌这种东西，有的人看重，有的人不看重，如果有，那自然好，如果没有，那就在自己能做的地方进步。”
月牙听得入迷，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眼睛大大的，很是有神。溪月用袖口给他擦擦泪水，把他抱了回去。
入夜，夜深人静，他看着已经睡着的月牙，不禁念道：“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呢。”睡梦中的月牙似乎心有感应，小手伸了出来，想抓他的衣角，没抓住，又不肯放弃，溪月就自己送了上去，这下才安心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溪月被月牙的叫声吵醒，只听他不停地喊：“溪月哥哥，溪月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溪月觉得奇怪，他不就在他旁边嘛！
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袭来，睁眼一探，那熟悉的大红衣摆就在跟前，不同的是，喜乐此刻端着金镜，如悲悯一般赤足立于地上，神色轻松，见他醒了，嘴上浮笑：“你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溪月抬头，发现自己整个人近乎透明，而旁边的月牙，置他于无物，手伸出来即将碰到他，却径直穿了过去。
月牙崩溃地寻找他，找遍了木舍，又跑出去，一遍一遍地哭喊。
溪月毫无办法。
他乃是笼中鸟，尚且迷茫。
此时，喜乐道：“人生，不就是喜乐无常四字而已嘛，你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左右的。”
溪月道：“虽不能左右，愿奋力一搏。”
喜乐冷冷道：“他会死。”
溪月站到月牙的一旁，道：“我相信他。”
喜乐冷笑：“是吗？”接着她将灵力注入金镜，金镜照在月牙身上，转眼已是三个月后。
之前欺负月牙的那帮孩子见溪月走了，以为溪月也厌弃了他，欺月牙人少势弱，在某天，又卷土重来，而这次来，做了周详准备。
他们想把月牙赶走。
可月牙不愿意，他坚信溪月会回来的，他便日夜守在这里。
终于，他们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认输。
月牙学了点拳脚功夫，刚开始还勉强能应付，到后来，人多势众，体力透支，渐渐无法抵挡。众孩把他踩在脚下，他不能呼吸了。
他开始挣扎，他越挣扎，旁的人就越兴奋，越兴奋踩得越是狠。为首的想起那天手腕的伤，他五天才恢复好，时不时地还隐隐作痛，这都是丑八怪的错。他恶毒地想，你去.死吧！
溪月揪起了心，他无能为力，他的能力完全被限制。
此时，月牙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力量，把那些人都吓退了一步，他们惊恐地望着他，生怕下一秒他便发疯。
但是没有，月牙直直倒了下去。
有胆子大的走上前，用脚轻轻一踢，他不动，再用点力，还是不动，于是恶从胆边生，招呼其他人一起过来。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人发现，他没气了。
恐慌蔓延开来。
溪月无力地瘫在地上。
都是半大的家里爱管不管的孩子，此时也知道害怕了。纷纷推脱道：“让你踢那么重！”“是你是你，还叫我们来揍他。”“别说了，都是你。”“唉，本来只是想把他赶走，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打。”
众人纷纷附和：“对，都是他自己的错，身子骨那么弱，还天天找打。”“生得这么丑，想必早就不想活了。”
此时临近晚饭时间，村民开始出来找自己的孩子吃饭了。
见到这一幕，人人面面相觑，开始互相为自己的孩子推脱，吵吵嚷嚷的。溪月听来十分讽刺，他真想把这些人……他握紧了拳头。
月牙，他还那么小，他有什么错，竟至于死.罪。
喜乐看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他会死。”
终于，声音小了下去，有人提议：“先把这孩子埋了吧。”一个人开始挖坑，一个人开始整理尸.体，越来越多的大人参与了进来，小孩躲在大人背后。
终于，一切处理完毕，各人心怀鬼胎地快步逃回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夜幕降临，屋里的烛光熄灭下去，大家开始睡不着，后来都睡得很好。
太阳照常升起，晨光落在那堆小小的坟上，甚至连一个木牌都没有，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彻彻底底被遗忘了，所有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