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遍体鳞伤遇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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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月护着囚空、清雪趴在地上，只看到对方一双黑色的靴子，坠着流苏，鞋型很小，斗篷很大，遮到小腿，小腿纤细。
三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囚空紧紧地护住清雪，他感觉到了危险，想要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溪月已经半起身。
来人比他们高一些。脸隐在黑暗里，只能瞧见她白皙的面容在萤火虫的簇拥下隐约可见。突然，她抬起手来，手很瘦弱，上面纹满了各种奇怪的图案，是淡淡的紫色，一圈一圈环绕在手腕处、指节处。
那女子脱下她的帽子。
好一张俏丽的面容，眼波流转，眼瞳是紫色的。
她缓缓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溪月看出这女子法力高强，怕是不小心误入别人的领地，这里又离西山幻林太近，既然这女子出声询问，还未先发制人，还是先走为妙，镇定道：“姐姐，这里的萤火虫很美，我们只是路过，来看看。”
她盯了一眼钻在手心闪烁微光的萤火虫，道：“姐姐？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快走，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溪月施礼道：“冒昧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说罢，他扶起囚空和清雪，收拾了地上的吃的，正要转身。
“等等。”那女子喊道。
溪月心道不好，只好回道：“请问还要什么事情吗？”
他与那女子对视，女子的紫曈流转异样光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根骨不错，只是……”
溪月疑惑道：“只是什么。”
女子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道：“你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赶紧回你该去的地方吧。”说罢，扬手起了一阵风。
溪月正奇怪想问问清楚，当下只觉头晕目眩，大脑无法思考，几乎也无法呼吸，他的灵魂就要脱体而出。
终于，他想起来，他是在悲喜幻境里。
他的身形已经隐到旁边的树影下，前方，他的身体已经倒下去，囚空和清雪一人拉一头，稳住了，才顾得上对着那女子大叫大嚷：“你做什么？！”
那女子虚虚地看了他这里一眼，没有理会囚空清雪，又是一扬手，他们已经被送出去了。
溪月想起来，儿时，他们就因为这件事被师父一顿好罚，但三个人咬紧牙关，就是不说昨晚去哪了，只是各编了个瞎话，一个说自己梦游带了清雪，一个糊里糊涂被带出来，一个说自己喝醉了却没有酒气。
后来呢，也渐渐忘了这回事。
秋无风当时气得怒目圆瞪，他们三个却偷偷对视一笑，这便是他们心里的你知我知的小秘密了。
溪月抱住自己的头，有点疼，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柔软的轻飘飘的声音，回头一望，果然是悲悯。
她面无表情，正正经经地端着金镜，森林中多石块杂枝，她赤足踩在上面竟丝毫不吭声。
溪月关心道：“你不疼吗？”
悲悯低头一看，随即把目光收了起来，平淡道：“与你何干。”
溪月只能对着自己吐吐舌头。
悲悯看向那黑衣女子，道：“是她。”
溪月道：“谁？”
悲悯没回答，轻哼一声，道：“你倒好。”
溪月叹道：“不好，差点埋里面了。侥幸逃出来。”
正如她所言，这时空竟是真的。
悲悯道：“要不要……”
溪月立刻道：“不要。”
悲悯道：“为何？”
溪月道：“不要。”
结局还是一样的。
悲悯道：“那可不由得你说了算。”说罢，她往后退了两步，手中金镜对着溪月，道：“你这次不过是侥幸，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我的姐姐。”
溪月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吸进那面金镜。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又落到一个密林。
此时是白日，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地上，溪月觉得困倦，昨晚忙活了大半夜，都没休息。
顾不得阳光刺眼，他跳上一棵高大榕树，藏在层层叠叠的粗大叶片和粗壮树枝里，歪头合上了眼。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不好入眠，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盖在头上，这才有了一片阴影，暂得阴凉，渐渐入了梦乡。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修行之人耳朵都特别敏锐，只要周围有异动，他还是能马上睡醒，在面对第二次考验之前，至少要保证自己有充足精力。
他昏昏沉沉地躺了好久，扯开衣服一看，竟然已经快日落了。
等他回过头来看，树下悄然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同样戴金项圈坠百花长命锁的红衣女子，只是那项圈尺寸大了些，模样与悲悯有七分相似，浓妆艳抹，却半分没有媚气，倒很衬她的成熟气质。她的耳朵戴着两个小小的项圈，说话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很是动人。
他在她到来之前半分没有察觉，溪月心道，不好对付呀。
她笑意如水波摇曳，让人没有防备心，带着歉意道：“溪月公子，我妹妹让你受苦了。”
溪月忙飞身下树，施礼道：“无妨，你们职责所在。”
那人继续道：“虽是如此，妹妹性子淡漠，请你多担待了。”
该女子虽然谦卑有礼，溪月却觉得她比悲悯更可怕，悲悯情绪显在面上，那是冷淡与不屑，而她的情绪藏在心里，是暴雨将至，暴雪临城。
溪月道：“没有没有，令妹很好。请问您叫？”
女子答：“喜乐。”
溪月心想，姐妹俩一个叫悲悯一个叫喜乐，真是一家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一个什么嫉妒怨恨痛苦诸如此类。
喜乐一侧身，道：“公子，随我来。”
溪月点头，跟了上去。
溪月这时注意到，喜乐不同悲悯，是穿有一双红绣鞋的，手上却没有端着金镜。
走了小半刻钟，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是一片较为稀疏的草地，周边种有几棵歪脖子树。远远的就听见一群约八九岁小孩在嬉闹。
不，是群殴。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矮小孩躺在地上，四五个小孩子围着他拳打脚踢，一边踢一边叫好，高声道：“丑八怪，丑八怪，你为什么会活在这世上。”“没爹疼没娘爱，还天天偷东西，叫你偷东西！”
那被打的孩子呜呜咽咽道：“不……我没偷！我……没有……偷！”
一个为首的踢累了，停下来，喝道：“还嘴硬，兄弟们，继续！”
那被打的眼看就要被打死了，满脸的血。
溪月下意识走上前喝止：“你们做什么！出人命了！”到了跟前他才想起，他不一定能被看见，而且喜乐还在旁边，他颇不自然地回头一望，喜乐竟然已经不见了，难道他已是局中人？
果真，那群小孩一听到他的声音，已经停手，为首很不满别的人突然因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停下，扬着脸蛮横道：“你是谁？哪来的滚哪去！”
他的衣着并不华丽，甚至有几个小一点的补丁，旁的人也差不多，个个都很瘦，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更瘦更小。
溪月道：“你们说他偷东西，可有证据？”
众小孩因为为首那人也壮了一点胆子，道：“关你什么事？你替他还？”
溪月抱臂，他还不至于欺负几个小娃娃：“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的，我告诉你们爹娘教训你们。”
此时，地上躺的气若游丝道：“我……我没有！窝窝头是……他们丢在地上的，不要……了……的。”仔细看，他手里紧紧攥着咬了一口的发霉的青窝窝头。
一人高喊：“丢掉？丢掉也不给你！”
众人附和：“对，丢掉也不是你的，你凭什么吃？”
地上的不说话了。任何的解释都比不过蛮横不讲理。
溪月也明白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这孩子饿极了想找吃的，捡了一个窝窝头，这几个小孩又看不惯，打了他一顿。
溪月抓住那为首小孩的手腕，只稍微一使劲就受不了了，忙求饶。
溪月道：“这样就求饶了？刚才是怎么打人的呢！快走，以后不许乱打人。”
众小孩连连答应，便作烟云散了。
溪月半蹲扶起那脏兮兮的小孩，那小孩浑身都是伤痕，想必疼得很，却一边挣扎，一边龇牙咧嘴道：“别，脏，你离我远些。”
溪月定住他，掏出一条帕子，仔细帮他擦拭血迹，幸好他随身带点药物，也便一起给他用了。
刚才是满脸血污，他看不清楚，现在擦掉血迹，他却看到了这孩子……果真是个丑八怪！怪不得他刚才疼成那样也要使劲挣扎，怕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他的脸有半边都是大片的红色，好似是娘胎里带来的血印，显得面目狰狞，擦不掉，活像见了地下的无常。溪月心道，这孩子，得多苦，从出生开始就顶着这样一张脸。俗话说，靠脸吃饭，那群小孩估计也是看他丑，没人帮他，就这样肆无忌惮。
那孩子见他面露同情，眼里却滴下泪来，小声道：“我死了算了。”
溪月回了回神，严厉道：“说什么呢！活着才有希望呢！你还太小，没见过人间的美好，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那孩子眼泪掉得更凶了：“没有的，娘死了，爹也不要我，每天都吃不饱，每天都被打，有这样一个大红印子，别人都说我是丑八怪，没有人喜欢我。”
溪月把他抱在怀里给他顺顺背，道：“别怕，乖，会好起来的。”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要是没有师父师娘，他早已是连白骨都不剩了吧，这孩子，跟他同病相怜。
那孩子越哭越没有力气，溪月安慰道：“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这印子是她留给你的念想。如果没有人喜欢你，从今天开始，我便喜欢你。”
他这话说得动情，教他自己都不知道掺了几分真假。
怀中的孩子怔了怔，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听过多少恶言恶语，早已百毒不侵却又千疮百孔，而今听到一句陌生人的善言，却忍不住彷徨，自己此身何在，是否到了阴曹地府，人间没有暖意，或许地府有。
孩子抬起头来看溪月，他向来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别人，但这次，或许……他告诉自己，他想试试。
抱着自己的人一身素白，如同冬日里的鹅毛大雪，从前他只知道冷，却不知道冬日雪也可以用“温暖”二字形容。
眼前人是月光，皎皎明月，他偏生得这样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一派书生意气，像村头写得一手好字的王秀才，不，王秀才差得多了，是个老头子。或许，像王秀才笔下的字吧，飘逸如神仙游走。眼前这个人，是神仙吧。
溪月看他呆呆的，笑问：“你叫什么名字，饿了吗？”
孩子道：“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丑八怪。爹叫我丧门星，因为害死了娘。”
溪月语重心长道：“他们胡说的，你不许信，你娘一定是很疼你的。”
那孩子低下头去，溪月的话给了他鼓励，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过，他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又瞥见自己手上攥住的发青窝头，饿极了，刚想放进嘴里，溪月瞧见，“啪”的一声给他打掉了。
溪月满怀信心地从怀里左摸右摸，结果掏出个发黑的小块烧饼，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面露愧色，又把它远远丢掉了，强振作道：“哈哈……走，带你吃点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遍体鳞伤遇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