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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的病,你很关心? ...

  •   门中三年一度的考核就快到了,就定在惊蛰那日。门内考核是检验弟子学习成果的唯一途径,通过则可出师,自行决定去留。山间生活单调乏味,绝大多数人出师之后都会决定下山另谋生路,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萧寒径。
      萧寒径十三岁那年就通过了门内的试炼,是本门通过考核最年轻的学生。萧门主把她当成女儿,自是想将她留在身边,这么些年养在山中,得空就传授她一些别的功夫和技艺,俨然有将寒径培养成继承人的意思。
      这次考核也是骆凉川来到寒山之后的第一次测验,她十分重视,时常练功研学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萧寒径已经有半月未同骆凉川见过面,虽知道或许是骆凉川课业繁忙的缘故,但这让她心底总萌生些许不安,隐隐觉得骆凉川是在故意躲着她。
      具体来说,自从那日两人一起回山门之后,骆凉川就在有意无意的避开寒径。
      其实那天到最后萧寒径也没有回答骆凉川的问题。若是玩笑的话,本就不必回答,若是认真的话,也未免太过荒谬,她下意识的把那个问题归到了前者。
      那天萧寒径听到骆凉川的话,惊讶了一瞬,随即便调整好表情,戳了一下骆凉川的脑袋嗔怪道:“瞎说什么呢?一天天脑袋里不知想些什么。”说完便不管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以为骆凉川会很快跟上自己的脚步,没曾想等她走了几步,回头看时,骆凉川依然伫立在原地,低着头,愣愣地看自己被放开的手。
      萧寒径心里一梗,萌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还没等她细细深究骆凉川的反常,骆凉川就恢复了往常的淡然模样,疾步走至她身边道:“我饿了,走快些吧。”
      一切都一如往昔,骆凉川也可能是单纯的忙到无暇顾及到萧寒径,但萧寒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准备起个大早去院子里堵骆凉川和她聊一聊。
      由于萧寒径不必听学,已经很久不曾那么早起床。等她梳洗完毕站在凉川房门前敲门时,比骆凉川平时作息时间竟还要早半个时辰。
      静默片刻,屋内无人响应,萧寒径犹豫一瞬,推门而入。
      屋内空空如也,早已没有骆凉川的身影,房内摆设用具摆放整齐,红木桌上已落了一层薄灰,俨然一段时间没有被使用过的迹象。
      她昨晚竟然一夜未归?
      顿时,忧虑代替了疑惑,萧寒径惊叹于最近对骆凉川疏于关照,以至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异常。
      她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匆忙赶往早课堂,脚步急促,惊掠起石阶上一层枯黄落叶。
      萧寒径赶到时,早课还未开始,除了教书先生,学堂内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闲聊的师妹。她站在窗外往里看,见骆凉川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书。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心头猛然蹿起一簇无名火。
      萧寒径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一般不会轻易生气,现下却不知道骆凉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山门虽都是女子,但她不回自己房间,夜宿在别人那里,是作何缘故?想想都叫萧寒径生气。
      本是想等骆凉川早课结束再问问她,但又怕她起的太早并未吃早食,思虑再三还是和先生打了个招呼,把骆凉川喊了出来。
      乍一见到萧寒径,骆凉川栗色的眼眸里满是惊讶,先是脱口而出一句:“你来做什么?”后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善,抿了抿唇,淡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连师姐都不叫了,不开心要显露的这么明显吗?
      萧寒径心下郁闷,她并不太懂骆凉川为什么生气,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只是多年来和骆凉川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小师妹生气,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还是得靠哄。萧寒径先把她夜不归宿的事放一边,柔了嗓音问她:“用过早食了吗?”
      “吃了。”没什么情绪的两个字,骆凉川抬眼看她,不太相信萧寒径一大早来找她就是为了问她有没有吃早饭?
      “哦,是吗?我去厨房的时候,早食才刚备好,你来的这样早,吃的什么?”萧寒径有些不悦,可没有显露出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致。
      骆凉川确实没有吃东西,本是不想让萧寒径担心,随口绉了一句说辞,没想到萧寒径来这之前竟先去了一趟厨房。她本想回一句,既然你知道又作何缘故要问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很久之前她就已经不会去顶撞萧寒径任何话了。
      “呐,早课时间长,不能不吃东西的。”见骆凉川没说话,萧寒径也不再责备什么,从怀里拿出包好的两个馒头递给她。“来的匆忙,只带了馒头,将就一下。”
      骆凉川伸手接了,指尖触觉还是温热的,二人的小院子离早课堂本就不近,萧寒径还绕道去了一趟厨房,应是一路疾行赶来的。
      “今天怎的起的这样早?”骆凉川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馒头,猜想萧寒径应该也没吃,表示自己只吃一个,递还了一个给她。
      “想早点起来见你啊,最近你总是行踪不定的,想见你一面倒是比登天还难。”寒径轻笑一声,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不知是不是馒头太干了,凉川喉头一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盯着手里的馒头,顿时失了继续吃下去的胃口。
      “师姐……”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说师姐你不要继续撩拨我了吗?明明知道萧寒径并不是那个意思,一切只不过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
      等骆凉川慢腾腾地把手上的馒头吃完了,萧寒径踮脚拍了拍她的头,叮嘱道:“今晚你早些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还没等骆凉川说什么,萧寒径又补了一句:“若是课业繁忙不能早归,至少得回来。多晚我都等你。”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送骆凉川回早课堂温书之后,萧寒径匆匆离去,在这耽误时间略微有些久,这个时辰门主已经醒了。
      最近她在帮门主筹划考核的事项,事务繁多且杂乱,她又是第一次接手这些,要学的东西很多,并没有什么闲余的时间。只是在骆凉川身上,她总是舍得花费比旁人更多的精力罢了。
      当夜,骆凉川如约归来,踏入小院子发现萧寒径并未在她房中等着自己,倒是难得有闲情逸致的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石桌上摆了一壶酒,一支烛,一卷书,萧寒径正自顾自地斟酒独酌。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寒气,山中湿气重,池塘上方都凝着一层薄雾,骆凉川忧心萧寒径在此处坐的太久容易着凉,快步上前夺了她手中的酒壶,问道:“怎的不回房中等我?”
      “你回来啦?”见是骆凉川,萧寒径被夺了酒壶也不恼,干脆放下酒杯,抬眸看她。
      萧寒径今日一天都郁结难舒,夜里回来的早,等了许久也不见骆凉川归来,干脆从院中桂树下挖了一坛酒,取了卷闲书打发时间。一不留神就多饮了几杯,意识虽然清醒,可面色已经有些泛红。
      “嗯,晚课结束后,还有些问题请教,就晚了些。”见寒径在看她,骆凉川眼神闪躲,不敢与之对视。
      萧寒径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她回来之前曾和骆凉川的夫子打听过,最近每日都散学的很早,可她没有拆穿骆凉川,她今夜是想来解决问题的,实在不想再多添矛盾。
      “你先坐。”
      骆凉川依言在石桌旁坐下,她知道萧寒径找她想聊什么,她也已经找到了借口,就只等萧寒径开口问了。
      “你要不要尝尝这个酒?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萧寒径取了一旁的酒杯递给骆凉川,念着骆凉川年纪尚小,只给她斟了小半杯。凉川举杯放至鼻间轻嗅,竟然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抿了一口发现果然是桂花的味道。不禁讶异问道:“如今又不是秋天,怎么还有桂花?”
      萧寒径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盯着酒杯里面清冽的酒液说:“这是你初来那年我酿的,如今也快有三载了。那年桂花开的大好,摘的那些除了那个香囊,剩下的都拿来酿酒了。本来是准备你学成归家的时候取出来给你当礼物的。”
      “哦?那你怎么现在就开了。”凉川把杯中酒饮尽了,品出了青梅的味道,估摸着萧寒径应该酿的是果酒。
      “树底下还有啊。今天心情不好就想喝点酒。”
      骆凉川闻言一愣,停下了手中把玩酒杯的动作,犹豫道:“师姐,其实我这些天不回来……”
      “骆凉川,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萧寒径静静看着骆凉川,眼中无悲无喜,看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十分平常的家常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骆凉川皱了眉,对萧寒径说的这句话感到很不满。
      “除了讨厌我,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缘由可以让你夜不归宿。”萧寒径今天一天都在想骆凉川突如其来的冷淡是作何缘故,也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满的事情,以至于这些天都躲着自己。
      “我只是这些天为了准备考核太忙了,你也知道这次考核很重要。”骆凉川还是把自己一早就想好的理由搬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萧寒径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失望,她把目光转向手中的酒杯,温言道:“凉川,你我都知道缘由不是这个。”
      骆凉川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萧寒径叹了一口气道:“那我换个问法吧,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骆凉川依旧沉默不语。
      萧寒径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可看自家师妹这个反应,她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所以她换了个问题。
      “你最近住哪?”
      “静思堂。”
      “骆凉川!”萧寒径猛地站起身来,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静思堂是门主以前为了惩罚犯了大错的门生而设立的地方,现在已经不怎么使用了。那里地处偏僻,里屋常年照不到太阳,也未曾置办取暖设施,寻常人夏夜在里头待上一晚出来都觉得遍体生寒,骆凉川这些天竟都宿在那种地方,何况她还患有咳疾。萧寒径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凉川,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如果你实在不想见到我,我可以……”
      “你可以怎么?”骆凉川也站起身,走至萧寒径面前,低头看着她,声音里透出一股凉意。
      “我可以这几日住在门主那里,你病还没痊愈,你不能这么任性。”
      “呵。”骆凉川冷哼一声,双手撑在石桌上,把萧寒径环在自己臂弯范围内,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问:“萧寒径,我的病你很关心?”
      “这是自然。”
      “师姐对师妹的关心,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骆凉川突然的靠近,迫使萧寒径向后仰,奈何位置狭小,腰已经抵在了冰凉的石桌上,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说话吞吐之间,都能嗅到刚喝到的桂花酒的味道。
      “如果不是我患了咳疾,而是其他人换了眼疾,腿疾,你也会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们对吗?”
      “寒山子弟皆是同门,互相照应不是应当的吗?”萧寒径被她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嘴。
      “你可真是一个好人。”骆凉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来了这么一句。
      “可我也未曾如你所言,去照料过旁人。”萧寒径只当骆凉川是在吃醋,但她这些年除了骆凉川也从未如此尽心尽力的去照顾过谁,不知她醋从何来,又跟她夜不归宿有何关系。
      “寒径,你什么都不知道。真的。”骆凉川松开撑在石桌上的手,颓然的退开几步,望着萧寒径的眼里藏着深深的疲惫,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可终究轻咳几声,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院子。
      萧寒径愣在原地,这是第一次听到骆凉川直呼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失魂落魄的骆凉川,这三年以来,她接触到的骆凉川都是明媚张扬的,仗着自己天赋高,在师门内锋芒毕露,除了萧寒径,无人可出其右。
      可今夜,萧寒径在她身上读到了“颓败”两个字,这不是骆凉川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有的情绪,何况是她这么优秀的小师妹。萧寒径能感觉到这种情绪是自己带给她的,却不能理解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什么缘由导致的,她只觉得骆凉川和以前不一样了,心里藏了很多心事。
      萧寒径回神,意识到骆凉川已经离开了,赶忙追了出去,长阶上静悄悄地,只有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铃铛声在石阶上回响。
      骆凉川和萧寒径走时都没有掌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静悄悄的投在石板上,依稀照亮着前路。萧寒径往静思堂的方向追了片刻,便听到前方不远处骆凉川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压抑着的咳嗽声,骆凉川走的并不快,萧寒径却刻意放慢了脚步没有追上她。
      此刻,盯着骆凉川的背影,萧寒径心中也是思绪万千,突然想到了几日前她们一齐归山时骆凉川那个一瞬间落寞的身影,和现在如出一辙,也正是那天开始,骆凉川开始变的反常。当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萧寒径仔细回想,一开始骆凉川好似问过她及笄之后,是否会嫁人,后面便是一句玩笑话。
      忽得一阵凉风略过,激得萧寒径打了个冷颤。她停下了脚步,顷刻间酒全醒了,四周树影簌簌作响,耳边皆是纷乱不堪“沙沙”声,萧寒径此刻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她又重新捕捉到了自己当时那一瞬间的异样情绪,不禁反问自己,我为何会笃定那是一句玩笑话呢?若不是玩笑话呢,那骆凉川对自己……对自己……
      不,不会。
      萧寒径连忙摇头,想将这个可能性移出脑海中,实在太过荒谬,两人同为女子,怎么会?萧寒径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萌生这种有悖伦常的想法,师妹一定是开玩笑的,一定是的。
      可一旦萌生出这个念头,就再也压不住了,往事一幕幕从萧寒径脑海中掠过。那个暮春陪她清扫山门落红,盛夏带她去山涧避暑的人,那个晚秋同她檐下闲坐听雨声,严冬递给她手炉,把她的手捂在怀里取暖的人,那个晴日里替她晒书,雨天脏污了自己的锦缎鞋袜,忍着复发的咳疾也要到学堂撑伞接她归家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小师妹。
      萧寒径在寒山生活了十六载,却感觉只有和骆凉川相处的这三年记忆分外清晰。
      一桩桩,一幕幕往事从心头划过,萧寒径倒吸一口冷气。从前萧寒径只当是师姐妹情谊深厚,理当如此,可如今带着这份心思再看,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如若……她是说如若凉川对自己真的是那份心思,那她该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骆凉川。
      铃铛声已经悄然远去,萧寒径还立在山间久久不曾挪动一步,许是晚间的风太凉,萧寒径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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