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上下》林雨荷

8、第八章

　　“咳咳——黎峥——？！”迟惜文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被推到椅子旁边坐下。

　　黎峥却没有回答，他正在休息室里不知翻找着什么。

　　迟惜文坐在椅子上，有点没精神。椅子是黎峥刚刚坐的那把，柔软的布料上还残留着体温，在冬日里微冷的室内让人格外舒适。

　　一声轻响，一只口罩、一杯水和一个面具似的装置被黎峥放在了桌面上。

　　“那个……你喝点水吧。”黎峥轻声说。

　　水温调得刚刚好，迟惜文喝了一口，喉间被刀片划过似的疼痛减轻了些。

　　“谢谢。”迟惜文放下杯子，把用过的口罩扔进了垃圾粉碎机。

　　“这是科光研发的……哎我忘了叫什么了，反正和空气处理器有点像，”黎峥抓抓头发，“可以缓解有害气体造成的伤害。”

　　迟惜文拿起来，翻来覆去地打量一番，最终决定接受黎峥的好意。

　　科光不愧是顶尖的高科技公司，迟惜文戴上之后，呼吸时的疼痛逐渐消失了。

　　“那个，迟主任，“黎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之前那句话不是故意的。“

　　“……哦，没关系，别放在心上。”迟惜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之前带有命令语气的那一句。

　　真是难为黎峥了。迟惜文没想到黎峥会再次道歉，内心默默感慨。

　　“那就好。”黎峥看起来松了口气，姿势也放松下来，“你们都聊了什么，用这么长时间？”

　　“一些工作上的事，没什么有趣的。”迟惜文回答。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来科光。”黎峥若有所思，“我本来还以为他要提前享受退休生活呢。”

　　迟惜文想了想吴启堂的相貌，怎么也没看出来他像是要退休的样子——他绝对连七十岁都不到，而联盟规定的退休年龄是一百五十岁。

　　“不过话说回来，他办事还算细致。”黎峥摸了摸下巴，“至少办事没什么大错。”

　　你说的大错难道包括格式略微欠妥和字号偏小吗……迟惜文忍不住腹诽。

　　“听说他为了我们约的见面，把他一整天的日程都推了，就等在门口，最后一秒都没差，和迟主任您一样准时。”黎峥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不过你可比他厉害，没有专门守着就能准时到。”

　　迟惜文没说话，有些判断不出黎峥的心情，也不敢贸然询问吴启堂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想的，居然到地表，是嫌浮岛上环境太好吗？”黎峥自言自语道。

　　“也许您可以出资改善地表环境，让污染不那么严重。”迟惜文开口道。

　　黎峥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花这种毫无意义的钱？……”

　　运输机轻轻一震，重新启动，黎峥后面轻声说出的话淹没在了发动机刚刚开启时的嗡鸣中。

　　迟惜文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一个什么保护环境的组织的成员吧？”黎峥看向迟惜文，棕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戏谑。

　　“守护家园。”迟惜文沉声说道，毫不退缩地对上黎峥的眼神。

　　“啧，”黎峥耸耸肩，“有些人就是闲的没事干搞这些有的没的。”

　　听了黎峥的话，迟惜文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是说你。”黎峥笑笑，“迟主任这是大爱精神嘛。”

　　迟惜文觉得黎峥可能是认为自己聋了才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当然，不排除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黎总说话不过脑子。

　　迟惜文摘下戴着的空气处理器，放在桌面上，换上了口罩。

　　“还你了，谢谢。”迟惜文拍开上面的自清洁按钮，细细的水雾喷出，洗掉了沾染的一点灰尘。

　　“你留着吧，送你了。”黎峥不在意道。

　　但迟惜文好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把脸转向窗外。

　　黎峥见他不收，也并不完全意外。他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你不好奇我和吴启堂是怎么回事吗？”长久的沉默之后，黎峥忽然开口，“我的助理是不是提醒你不要问我？”

　　迟惜文没想到黎峥会主动提起，略有讶异地转头看向他。

　　“他——我是说助理，可能以为我不懂……不过，”黎峥没有看迟惜文，而是盯着地面上的一点，“其实我很清楚。”

　　“黎先生，”迟惜文打断了他，“您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

　　“没什么，”黎峥低笑，“反正我也没和别人说过，就是想找个人聊聊。”

　　“……他可能有点喜欢我。”

　　迟惜文没说话。

　　“你会觉得奇怪吧？”黎峥仍然盯着那块地板，“我其实也挺奇怪的，他刚开始看起来那么怕我。”

　　“开始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不过后来我感觉出来有点不对劲。他说话我总感觉有些过分亲昵了。”黎峥回忆道。

　　“他很小心，但我能感觉到。不过就他和我见个面就紧张得推掉当天所有日程那样，估计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干了一年就辞职了，到科光可能是因为想离我近一点？”黎峥猜测道。

　　迟惜文无声地看着他。不得不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这么一来，吴启堂的表现和助理的话倒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觉得很难以接受吗？”黎峥半天没听到迟惜文说话，终于抬眼往他那边看去。

　　“还好。”迟惜文回答，“只是有点出乎意料。”

　　毕竟现在不比以前的公元纪年，风气开放，仍然思想保守的只占极少数。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个话题被晾在空气中，没了下文。

　　休息室里很安静，黎峥似乎是倚着窗户睡着了，迟惜文前一天晚上休息的时间并不长，也有了倦意，只是喉咙的不适让他时不时地闷咳几声，睡不安稳。

　　“准备上岛。当前时间：317年12月10日11：00：00”

　　提示音响起，黎峥半睁开眼扫了一下悬浮屏幕，又闭上了眼睛。

　　迟惜文揉了揉太阳穴，在通讯手环上点了几下，把几份新收到的文件发给安暮云处理。

　　运输机刚刚离开酸雨云，忽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警报声响了起来，一盏红色的指示灯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

　　“警告！警告！推进器发生故障，开始程序自检。上升暂停。”

　　黎峥睁开眼睛，脸色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红灯还在不停地闪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峥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当停在半空大约两分钟后，黎峥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椅子重重划过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死死地盯着电子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突然拉出控制窗口，强切了权限，输入一串指令。

　　警报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黎峥仿佛听不见一样，强制重启了推进器，运输机往上升去，却全然不似先前的平稳，而是颠簸得如同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黎峥，你——”迟惜文被晃得十分难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黎峥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然飞快地敲着指令代码。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穿着机长制服的人闯进房间：“黎总，您冷静一下——”

　　但黎峥只是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他就噤了声，片刻后才低声道：“我马上去检修。”

　　运输机摇摇晃晃地飞速上升，推进器喷出的凌乱气流将云絮搅得混乱无比。

　　终于，在警报声中，提示音响起：“已上岛。当然时间：317年12月10日11：10：00”

　　红色的警示灯仍然在闪烁着，黎峥收回手，低头看着屏幕，像是松了口气。

　　因为故障，即使是到了平地上，运输机依然十分颠簸。

　　迟惜文仍然皱着眉头，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缓解头晕恶心的感觉，可惜收效甚微。

　　直到能远远地看到港口，警示灯才终于熄灭了：“故障已排除，程序自检结束。”

　　黎峥关掉悬浮窗口，却没再坐下，一直等到运输机十一点半整准时到港，稳稳停好才真正放松下来。

　　转过身，黎峥才注意到脸色苍白的迟惜文。

　　“抱歉。”黎峥停了几秒，开口道。

　　迟惜文站了起来，手扶了一下桌子才没有腿一软坐回去，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没关系。”

　　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走下运输机，迟惜文转身要走时，黎峥叫住了他：“迟主任，今天的事对不起，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谢谢。”迟惜文仍然没缓过来，笔直地站着就已是勉强支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但黎峥却有些不依不饶了：“迟主任这是不愿意给我赔礼道歉的机会吗？”

　　迟惜文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无奈道：“黎先生，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恐怕不能享有这个荣幸了。”

　　没等黎峥再说什么，迟惜文就朝他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向出口走去。

　　黎峥面无表情地看着迟惜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