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在适合自杀的雨季（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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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冈坐在东京警视厅的一间空房间里，看起来冷静的他，其实皮鞋里的脚趾已经攥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儿，他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男孩，戴着眼镜，看起来青涩且富有书卷气。今天早上，房东敲开了他屋子的大门，告诉他有警察找他。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这里。
内心越发忐忑之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警察拿着两张条格信纸走了进来。信纸很结实，展开时哗啦啦的响，像是广播调频时的杂音。
村冈的眼睛盯着信纸，心中冒出个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当警察将信纸铺平在他眼前时，预感成了真。
只见信上的字体娟秀整齐，正是自己的字迹，上面写着：
我这几日反复斟酌直接给你写信是否合适，但依旧决定给你写了这封信。因为清冈先生一旦知道了我们之间的首尾，必定会同我断绝一切关系。你也知道我并非手头宽裕之人，家境更不富裕，所以还请你读完后尽快将此信妥善处理了。
相信你也察觉到了清冈先生已经知晓你对他不忠的事实，否则清冈先生也不会断了你的用度。不过你恐怕会想：他还没将我从公寓里赶出来呢，心中必是惦记着我的。可是，现在我要坦白地告诉你全部的秘密：
从今年3月开始，清冈先生就一直想对你实施报复。我这么说，并非是要挑拨你同先生的关系，从而使得你对我倾注更多的爱意。而是真诚地希望你明白：先生也许对你余情未了，但恐怕这其中更多的，是妒火，是对你不忠的愤恨。
我求学时，读一些文学作品，便知因爱生恨，远比我们想象的可怕。
你恐怕会疑惑，为何先生与你断绝来往已有将近一载光阴了，还会怀恨在心。还记得我与美希你相遇在唐璜的那一个夜晚吗？那天，我是陪先生一起去的。先生见到你出来，脸便黑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正是在去结账时遇到了你，为你的风姿所倾倒，那时我还不知你竟是先生曾经的情妇。
当天晚上，先生本来是要去参加《丸圆》的文艺演讲会，可他从唐璜出来后，便在六本木游荡，一间酒吧一间酒吧的喝酒，直到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
读到这儿，你可能会不以为意。不过美希小姐，请您谅解，因为事情远非这么简单，因为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下面。而当你接着往下读时，就会明白，我为何会千叮咛万嘱咐，请您将此信处理了。
你被剪坏的衣服，丢失的玳瑁梳，屋子里的死猫，被泄露给桃色小报的身体隐私……这些都是先生所做。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曾是先生的帮凶。
而前些日子，我无意中看到了先生的手稿。写着巴尔扎克式的情节，比如：把背叛了男人的女人赤身、裸、体地从汽车里扔到银座那样的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绑在日比谷公园的树上；仿照古时惩戒私通的手段，将男女斩首示众；艺伎在睡梦中被人涂上细菌而双目失明等等。如此情节，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的我也不寒而栗，而更重要的是，这些情节的女主人公，名字都叫美希。
你可能会很生气，心想我为何不早些告知你。但你是不知，我看完先生的手稿后，便旁敲侧击的劝过先生。可先生却说：村冈，你是我的从犯啊，要是警察知道了是我在报复美希，你也要进监狱的。先生的这番话将我吓住了，使我犹豫了许久。
即便如此，我还是写了信给你，就是希望你能有所警惕，最好搬出先生的白金公寓，出入小心，平安的度过这些时日。先生已在寻觅新的情妇了，相信他很快便会忘却和你之间的不快。
而我，将在不远的将来，在飒飒秋风拂动粗壮的大波斯菊之时，回故乡探望久别的亲人。待到银座在冬日的夜晚银装素裹，我们将又能见面了。我愉快地等待着——村冈小夫。
“你们在哪里找到的信？”村冈泄了气般摊在座椅上，问道。
“桥本美希的家里。”松田小心翼翼的将信纸装回证物袋里，“看来她并未听从你的劝告啊。”
“我会被当做从犯吗？”
“这个嘛，看你表现。”松田微微笑了起来，法官会喜欢村冈这个证人的，“清冈进的那些手稿，就是你说你看到的那些，放在哪里了？”
根据村冈提供的线索，警察很快抵达了世田谷的清冈宅。开门的依旧是清冈鹤子，这次她并未穿和服，而是一身出远门的打扮。走进屋内，地上放着收拾好的行李箱。
“您要出远门？”松田问。
“是的，前些日子，大学时的恩师写信邀请我去他现在任教的学校，作为他的助理，协助编纂一本记录日本民俗音乐的书。”
鹤子取来老师的信交到警察手中。
松田点点头，清冈鹤子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当初他们的确怀疑过鹤子，但拜访过清冈进的父亲，清冈熙后，怀疑不攻自破。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鹤子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将佐藤送到门口时，清冈熙这么说道。
不过这着实有趣，松田听完佐藤的叙述后说，身为父亲，竟然不是首先替自己的儿子开脱，而是替儿媳妇担保。
恐怕是对儿子失望了吧，佐藤说，为了这个案子，佐藤特地去买了清冈进的文集来读，结果大失所望。那些小说，无非是根据社会上流传很久的说书和传奇改编出来的东西，然后套入些社会上的流行现象。稍微读过几本书的人，都会对此嗤之以鼻。透过这些文字，也能想象作者十有八九是个胸无点墨的投机商。清冈熙身为著名的汉学家，据说性情十分清高，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变成这般模样，心中恐怕是悔恨交加。
“有钥匙吗？”
村冈所说的柜子被一把大锁锁住了，佐藤便问鹤子。
“应该在进手里。”鹤子摇了摇头。
“用不着。”正当佐藤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松田却向保姆借来了工具箱，蹲在那里捣鼓了一会，锁便开了。
柜子里果然放着村冈所说的文稿，除此之外，松田还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依旧是一封信，没有信封，是随处可见的那种纸，信纸被对半折着。松田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我没有时间告诉你一切。今晚我本是在寻找一个自杀地方，没想到中途竟偶然碰到了你。你让我得以重温了我以为已经一去不复返的过去的欢乐。因此，我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任何遗憾了。如若未来的哪天你遇到了京子，同她谈起这件事时，我已不在人世了。你对我释放的短暂的爱意让我感到由衷的高兴与温暖，无论真假。实话告诉你，在情动的那一刹那，我真想把毫无觉察的你一起带到另一世界去，我骗你喝了那么多酒，眼见着就要成功了，可我于心不忍。你是那么美艳的一朵花啊，本就应留在这世上。男人的痴情真是可怕，连我自己也不寒而栗。再见了。我要在那个世界做你的骑士，以此报答今生今世你对我的盛情。祝你将来幸福——川岛金之助。
原本还在狡辩的清冈进在看到这封信时，终于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一开始并不想杀桥本美希，虽然妒火中烧，但早已是断绝关系的前任情妇了。只不过，当天被福原葵乃的不顺从所刺激，勾起了往日对桥本美希的积愤。若是美希能老实点，顺从于我，我何必去碰那清高女大学生的钉子——清冈这么说。已经遗忘的复仇怒火霎时又在胸膛中燃烧了起来，再加上酒精作祟，便跑去了白金公寓。”
“没想到开了门，却目睹了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从前不过是听闻美希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当天确实亲眼所见，自己的情妇竟和一个流浪汉似的老头在自己的公寓里不知羞耻的弄到一处。”
“清冈进说，开门的是川岛金之助，彼时桥本美希已经醉的迷迷糊糊。他火气上来，便和川岛打了起来，川岛上了年纪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这下桥本美希也清醒了，衣不蔽体的跑来拉架。清冈进的火气更胜，丢开川岛便去抓桥本。川岛过来拉，却没想到激怒了清冈。清冈随手抄起了旁边的实木摆件，砸在了桥本的额头上。”
“他学过棒球吗？砸的挺准。”
“看资料是没有。”松田摘下墨镜，随手放进口袋里，顺便又拿了根烟出来，“桥本倒地抽搐的时候，清冈进终于理智回笼了。可太晚了，桥本很快就断了气。清冈进说自己当场傻了，然后便想着杀人灭口。”
“杀谁？川岛吗？”
“嗯。可川岛却对清冈说，你杀了我也没有，尸体就在这儿，下面还有保安，你既然没办法毁尸灭迹，那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找上门，倒不如相信我一回，我有办法帮你脱罪。”
“清冈进就这么信了？”
“当然不可能。他将信将疑，川岛却把自己写给桥本的遗书拿给清冈看，并说：我早就不想活了，所以一会，我会抱着她从这儿跳下去。清冈进一想，自己早就走投无路了，不如赌一回。于是就同意了。出了门，他又想起川岛的那封遗书，心想万一警察发现了遗书，那不就糟了，便又跑回去，抢走了遗书，并让川岛再写一封。”
“他记得遗书，记不得凶器？”
“要是他记得了，恐怕这次很难给他定罪了。当然，新的遗书川岛没写，犯罪现场也没收拾，恐怕川岛压根就没想着帮清冈脱罪，跳楼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罢了。”
“的确，从他的遗书上看，他早就打着让桥本陪自己殉情的主意了。这人难道是太宰治的书读多了？”
“谁知道呢。不过清冈也不完全信任川岛，他一直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蹲守着，一直等到川岛跳楼了，才离开。多亏了那场雨，还有北泽泉，我们才得以找到证据。除了我们在7-11找到的监控，还有鹤子在收拾行李时，发现的被清冈进藏起来的被雨淋湿的西装。清冈本准备等鹤子离开后送洗衣店的，没想到给鹤子发现了。”
“现在我是明白前辈为什么讨厌推理小说了，哪有什么完美犯罪呢。”
“前辈？草薙还是神探伽利略？”
“是汤川前辈。”
“哦。”松田朝着桌子对面前倾身体，说话间温热的吐息触手可及，“话说回来，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呢？”
“这个呀，你说呢？”
藤岛慢慢的靠近松田，突然夺过他口中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微凉的手指覆上他的脸颊，唇齿相接的瞬间，他竟然头一回没反应过来。
藤岛的双眼和他的就在咫尺之间，她捕捉到了他眼底泛起的情绪，满意的笑了。该离开了，这是咖啡厅，她想，探出去的身子准备往回缩，却被他拉住了。她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听见周遭响起的口哨声，还有他身上浓烈而粗犷的烟草味。。
夏日还会再次到来，可永远不会同今年一样热切而美妙。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在适合自杀的雨季（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