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女招待之死》好大一颗梨鸭

10、在适合自杀的雨季（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藤岛未羽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推开落地的玻璃门。此时已经接近正午了，可天空依旧暗淡。
　　电脑还开着，可屏幕黑着。昨晚竟然忘了关电脑，未羽走到书桌边，动了动鼠标，输入密码。一眨眼，文档映入眼帘。

　　【“恭喜你平安归来。”
　　奈津子站在六叠大的会客厅里，对进门的野田说。
　　在她身后，那张会客桌上，摆满了各色日本料理。有一整条硕大的鲷鱼，红色的碗里装着糯米红豆饭。野田感到分外的幸福。
　　他一整天都没办法集中精力于工作上，只要一想到晚上要见到奈津子，便心驰神往，于是刚下班就奔了过来。
　　奈津子给野田的酒杯倒满酒，自己也举起野田为她倒的酒。
　　“三周，对于我这个等待的人而言，太过漫长，就如同三年一样。”
　　野田抿了一口酒，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奈津子明明已经三十五岁了，可皮肤细腻紧致，看起来和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毫无差别。
　　“我也归心似箭啊。”野田说。
　　“但是，你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哪有！”
　　野田掩饰性的端起酒杯，将话题糊弄过去。他是有家室的人，却与在六本木开酒吧的女公关发展出了婚外情。而就算奈津子已经转型成了诗人，也无法改变她曾经从事风俗行业的过去，以及勾引有妇之夫的行为。要知道，这段婚外情一旦被发现，野田也会落入被众人唾弃的局面，可他还是忍不住，陷入了与奈津子的热恋之中。
　　】
　　她面无表情的按下保存键，然后关掉了电脑。
　　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她昨晚凌晨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起初还有些心烦气躁，可也不知何时竟睡熟了过去。
　　她站在阳台上，深吸一口气，溽闷的空气中满是雨意。楼下的小公园里，树木静立在雨丝之中，绣球花被雨点打落了不少花瓣，成片的躺在积水中。一阵风吹过，雨丝飘到了她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树叶腐殖的气息。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出门，尽管雨水将裤子弄得好像湿了一般。她把混合硅藻土和樟脑丸的除臭剂从昨天穿的运动鞋里倒出来，白色的纱布下端被扎紧了，像一个晴天娃娃，咕噜噜的滚到地毯上。未羽弯腰拾起，放进鞋柜里。
　　她踩着一双皮面的运动鞋走出公寓，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变小了，可天空依旧乌云密布，行人们也撑着伞。
　　藤岛想起村上春树在雨季前往熊本，拜访夏目漱石的故居。他在书中说淋漓的雨水将熊本街头染上了漂亮的鲜绿色。而此刻，同样被雨雾笼罩的东京，放眼望去却只有象征着现代化和发达的灰暗色调。奇怪的是，熊本的年轻人，以及其他地方的年轻人，都想着往东京跑。
　　她没有再去邪门宗，而是就近找了一家带咖啡馆的书店。她在畅销书的展柜走了一圈，尽管是“畅销”，可藤岛还是看到了许多积了灰，无人问津的书。
　　花无百日红，她对自己说，也许母亲说的没错，说不准哪天自己也成了明日黄花呢。
　　吃了午饭，她开始检查文稿。昨天矢田编辑和她约定，今晚七点前来取稿。为了确保文稿没有出现什么错误，她总是在交稿前看一遍，顺便修改错字别字。
　　手机震动起来。
　　藤岛从文稿中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竟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呢？难道是角川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竟是叔父直之。
　　“你出门了？”电话刚接通，直之便问。
　　“是的，我白天在家写不出东西。”
　　“那就回来吧，我已经在你公寓门口了。”
　　“叔叔你怎么突然来了？”
　　面对叔父的突然拜访，藤岛有些困惑。
　　“和自己的侄女吃顿饭还需要理由吗？你就当我心血来潮吧。”
　　“好吧。可一会编辑得上门取稿，估计得七点多才能吃上饭了。”藤岛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这样，叔父您还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八九点的晚饭我都吃过。”
　　“那行，我马上回来。”
　　于是，藤岛收拾了东西，回公寓去了，走出大厦时，一抬头，竟发现雨早已经停了。十多分钟后，她在公寓一楼大厅找到了叔父直之。
　　七点钟，门铃响了。
　　此时藤岛已经校对到了最后，直之帮矢田编辑开了门。
　　“一如既往的准时啊，矢田先生。”藤岛抬起头来，朝矢田编辑打招呼。
　　“这可是我众多优点之一。”矢田拿出一个盒子，盒子被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着，“恭喜您乔迁新居，藤岛老师。不过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您竟然会搬来这里。话说，这位应该是就是您的叔父了吧？”
　　矢田看着直之，对方朝他点头致意，两人交换了名片。
　　“哦？”
　　“清冈进先生，您知道吗？”
　　矢田在沙发上坐下，接过藤岛递过来的乌龙茶。
　　“略有耳闻。”
　　清冈进这个人藤岛未羽是知道的。父亲是在东京大学任教的汉学家，然而他本人读书时成绩却极差。毕业后进入文学圈子，但毫无建树。直到三年前，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启发，他以曲亭马琴的小说《幻兵卫蝴蝶物语》为蓝本，将原作中的风筝改为飞机，取名为《任何地方它都飞去》，并将原作的意境完全置于当今社会，写成一部通俗小说，在报刊上连载后，大获成功。紧接着被改编成话剧和电影。一时间，清冈声名大噪，作品也越来越畅销。
　　“我以前曾经负责过清冈老师，那时候他正新婚不到一年，就和女演员杉原玲子同居了，就住在这儿的五楼。后来那女演员抛弃了清冈老师，转头嫁给了同行，这地方就空出来了。可没过多久，便有住进一个六本木的女公关。”
　　矢田的话让藤岛忆起昨天在等电梯时见到的女子，过于华丽的妆容和衣着，能看出明显医美痕迹，过于迎合当下审美的面孔。
　　“莫非，那位六本木的女公关还住在这儿？”
　　“应该是的，尽管清冈先生自从靠卖文发了大财后，就没断过四处寻欢问柳，可我们出版界还没听说他另寻新欢的事呢。”
　　“难以置信啊！”
　　打印机工作起来，一张张摸上去有些烫手的纸张被吐了出来。直之推开拉门，走到阳台上抽起了烟。
　　“现在女公关里也有不少人才呢！”矢田说：“六本木和银座的高级夜总会里，好多都是庆应、早稻田大学的学生。不过，虽说女公关不和客人发生身体上的关系，可经不住金钱的诱惑的大有人在。”
　　“嗯？看来矢田先生很了解啊！”藤岛站起来，将打印出来的原稿递给矢田，“给，写得好不好我就不清楚了。”
　　“我来拜读一下。”矢田讪笑着接过稿子，读了起来。
　　大概看了有十几页的样子，他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将稿子小心的装进公文包里。
　　“光看前面就已经觉得很精彩了，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再叨扰您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有修改意见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矢田向未羽和直之告辞，未羽站在门口目送矢田走进电梯，然后转身，对叔父直之说：“我们也走吧，时间不早了。”
　　“稍等。”
　　直之不急不忙的将剩下的半根烟抽完，这才和侄女一同出了门。
　　电梯竟又一次停在了五楼，未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多了。
　　“要不走楼梯？”她提议。
　　“等等吧。”直之却不着急，好像不饿似的，“也不急这一会。”
　　过了好几分钟，电梯才有了动静。等电梯门在直之和未羽面前打开时，未羽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也许是忘记了什么东西，折回去拿了呢，藤岛一边猜测着，一边走进电梯。
　　他们在银座解决了晚餐。回到公寓，直之竟跟着未羽上了楼。
　　“叔父不回家吗？”
　　未羽有些吃惊。
　　“还早着呢，正好帮你把那堆书给整理了。”
　　新公寓里，原本宽敞的客厅被藤岛未羽彻底改造，高高低低的书架所覆盖了墙面。会客的沙发茶几被挤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被书架和落地窗包围的办公桌和用来阅读的懒人沙发。
　　刚刚直之打开了一扇空房间的门，就被里面堆满的箱子给震惊了。打开箱子，里面竟然全是书。几乎都是未羽在英国时买的。没想到回国也没忘记把它们空运回来。
　　“也不知道买那么多书干嘛？”
　　站在屋子里，正挽着衬衫袖子的直之看着堆积如山的书，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我把书放进去，屋子便有了灵魂。”
　　得到了免费劳动力的藤岛笑眯眯的坐在书桌前，听见叔父的抱怨，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说道。
　　“《独裁者》。”直之摇摇头，“少掉书袋。”
　　藤岛笑着打开昨晚写了一半的文稿，回忆了一下思路，接着往下写道：
　　【
　　“男人的回答让奈津子撅起了朱唇。野田见势不妙，赶忙拿出在日内瓦买的女式手表和在比利时买的那块绣着葡萄唐草花纹的桌布。
　　尽管手表上镶嵌着红宝石和钻石，可桌布更让奈津子爱不释手。
　　“真漂亮。不愧是原产地的工艺品，和国内的花纹完全不一样。边缘的白色蕾丝也很可爱。”
　　奈津子铺开六人餐桌大小的桌布，仔细地端详起来，双眼闪闪发光。
　　看着眼前这一幕，野田心中涌起欣慰满足之情，能讨奈津子欢心，自己冒着被妻子发现的风险，从布鲁塞尔带回这块桌布完全是值得的。
　　“我太开心了，看着这花纹，写诗的灵感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我一定能写出美妙的诗歌。我打算一直把它铺在餐桌上。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送的。一直铺着这块桌布，我就能接二连三地、源源不断地写出杰作。”
　　然后，就在此时，尸体从楼上坠落——”
　　】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未羽抬起头，望着窗外，眼睛瞪得出奇的大。一阵阵响雷从黑灰的天边滚过，
　　“你看见了吗？叔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惊恐而高亢，在雷声中依旧清晰。
　　“啊。”
　　直之也站在那儿，扭着头看着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幕，照亮了直之布满震惊之色的面容。
　　紧接着，仿佛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也可能是过去了许久，两人耳畔出现了隐约的尖叫。
　　直之猛地回过神来，丢下手里的书，拉开推门，扑向阳台。此时的尖叫声更清晰了，是楼上传来的，但又很快消失了。
　　“报警！未羽！”直之回头朝着侄女大声喊道。
　　未羽举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抓着栏杆低头看去，狂风将她的长发刮得四处飞舞，张牙舞爪。
　　两个人影毫无生气的躺在花坛边。
　　旁边的树木一阵狂舞乱摆，随后，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