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娥]月光》言箐

52、温情

　　薄暮的空气极尽温柔，微风摇荡。空气中有香糯的粥的味道，有清风送来的荷香，有雨后的泥土味，有太阴星上月桂的芬芳，有一切杨戬梦中屡屡浮现的味道。
　　他隐约记得，他们最爱在晚膳过后，一起坐在屋里。他练字或看些书，而嫦娥总坐在一盏烛台下，一旁堆着布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她将那份对他的情爱，一针一针细细地透过指尖，缝进不说一句话的衣裳里去。
　　而今想来，竟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嫦娥放下空碗，拿了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你感觉怎么样？”
　　杨戬仔细的感受了一□□内，静脉丹田处已经没有了灼痛破碎之感，五脏六腑也好像都各回各位，再不折腾了。
　　“我……还有些不舒服。”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舒服。
　　若他的伤好了，他便又要做回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司法天神，而她也要回到月宫了。
　　他只是贪恋这一刻的宁静，就让他多待一刻，多看她一眼。
　　嫦娥看了他一眼，眸子澄澈空明，好似直直射进他心底，杨戬有一瞬间的后悔，却听她道：“既没好，就多休息，不要逞强出去，知道吗？”
　　“知道了。”
　　杨戬靠在枕上，看她兀自取了书帛来，“还想睡吗？要不要我念书给你听？”
　　“好。”
　　“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已听之则使人聋，必弗听……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贵富者，其于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遁焉，性恶得不伤……”
　　她声音清润，纵读着这枯燥无味的吕氏春秋亦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落清脆之感。
　　杨戬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目光一直落在她面容上，时而仔细的看看那春水碧波般的双眸，时而流连于一张一阖的殷红唇瓣。
　　“素素。”
　　嫦娥侧头看他，“嗯？”
　　杨戬眸色沉沉，“姮钰……是我们的女儿，对不对？”
　　嫦娥轻舒口气，目光不闪不避，“对。”
　　“素素……”
　　杨戬拧起眉毛，“你该告诉我的，我……我没能陪这孩子长大……”
　　嫦娥放下书册，“告诉你能如何？司法天神有个女儿这件事，会比婵儿嫁给刘彦昌一事，更让你轻松吗？”
　　想起天奴曾以杨婵一事为要挟，胁迫于他，杨戬便面色微沉。
　　嫦娥说的没错，这孩子若果真活在他身边，他也保不住她，反而要成为一个靶子……
　　“这些年，你是怎么照顾姮钰的？”
　　嫦娥垂眸道：“我也没能陪着钰儿长大，都是师傅在照顾。”
　　杨戬恍然想起之前在玉泉山遇到嫦娥和玉鼎真人之事，“就是那个时候……”
　　“对，就是那个时候，钰儿私自下了山，师傅着急，才给我传了信。”
　　杨戬有些后悔当年没能多问两句，就这么蒙混了过去，才让他一心照顾沉香而没有看顾姮钰。
　　嫦娥没注意他的脸色，柔声笑道：“你不知道，姮钰幼时很粘人，我去看她一回，都要待上差不多一年才行。她从小就是个调皮的孩子，我想着，约摸是像了你……”
　　听她絮叨着姮钰幼时的事，杨戬眼前也仿佛浮现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步履蹒跚的一点一点长大，成为如今的少女模样。
　　“说不得，再过些年姮钰就要成亲了。”
　　嫦娥有些怅然的总结道，话中带着憧憬和不舍。
　　杨戬皱眉想了想，沉香是堂弟，那敖广心系丁香，“如今姮钰身边只怕并没有合适之人，成亲一事还不急。”
　　想起姮钰对孙悟空的心思，嫦娥心中一跳，若让杨戬知道，只怕要不高兴，便笑道：“我也就是说说，孩子大了，总要成亲的。”
　　杨戬道：“哼，无妨，我的女儿，便是不成亲，我也能养她一辈子。”
　　可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怎么能说出照顾女儿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道姮钰知不知道他就是她的父亲，心中又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像沉香一样憎恨厌恶他……
　　想起这些，他又觉得胸口隐隐作痛，面色又苍白了不少。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嫦娥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你放心，钰儿心中，很崇敬她爹。”
　　杨戬又想到了姮钰宁愿与沉香等人为敌也要护着他，又高兴起来，“钰儿比沉香好许多，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孩子，这般年纪，沉香可比不得她一半。”
　　在他看来，身后有着孙悟空猪八戒等一干人的支持，沉香仍学法术学的磕磕绊绊，整日除了耍赖偷懒就是沉溺纠结于儿女之情，半点担当都没有，更谈不上天资过人，若非是他亲手选中的外甥，他都要嫌弃。
　　嫦娥眼波柔情似水，“在我看来，他们都比不得你。”
　　杨戬面上露出促狭的笑意，“钰儿也比不上我？”
　　“比不上。”
　　嫦娥认真说道。
　　她本就是心性凉薄之人，这些年来放在心上的不过一个人族，一个杨戬，爱着姮钰也不过因为那是她和杨戬的孩子。
　　她怕杨戬和姮钰兵刃相见，怕杨戬会为了错手伤了姮钰而痛苦不堪，一起都是因为杨戬，若没有他，她也绝不会为了照顾姮钰独活这世间，正如姮钰砸了地府祸乱人间，她也不会因为姮钰是她的女儿而宽松于她。
　　而这些，并不是杨戬想听到的。
　　嫦娥看着他，杨戬心中有情，有儿女之情，有男女之情，亦有牵挂三界的博爱之情，他最怕的就是她会因为他而跌入凡尘，甚至香消玉殒。所以，她半点意思也不能露出来，只让他以为，自己会为了姮钰好好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