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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半岛晚风 ...

  •   3.

      冬尧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外套。
      这人真狠,要不是她反应快,这会儿已经被甩进泥坑里了。

      风雨呼啸而过,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冬尧低埋着脸,却又不想错过沿路飞驰而过的街景。

      街两旁的路灯和建筑被拉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延向昏黄朦胧的远方。
      她重新仰起脸,坦然承受着风雨的肆虐,又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迎接崭新又彷徨的人生。

      这是冬尧第一次坐在摩托车上看夜景,一切都是如此新鲜和陌生。
      初来乍到的城市,模模糊糊的街道,刺耳的汽鸣,漫天的吆喝,以及胸前这道宽实高大的黑色背影。

      虽然此刻浑身湿透,粘腻难忍,可抛开这些,她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好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那样,心中的那份宁静与安逸便会留得更久一些。

      ……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冬尧翻身下车后,开始翻包找零钱,可就在这期间,雨又好死不死地加大了些。
      她浑身湿透,棒球帽下,黑发一丝一缕地粘在两鬓上,脸色被雨水冲刷得更显苍白,睫毛也染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不断下淌的雨珠顺着帽沿蜿蜒向下,滑至下颚,最后没入衣领里。

      手里还提着几袋要命的重物,冬尧站在原地翻了半天也没掏出张现金来。
      “能网银支付么?”
      “不能。”

      冬尧动作一顿,抬眸看他:“那怎么办?”
      宴燃长腿踏地,反问:“没钱你搭车?”

      冬尧不知该怎么接话,继续垂下头,死命地翻包。
      左掏右掏了半天,连个钢镚也没翻出来。

      宴燃显然没什么耐心继续陪她耗,顺势将车身调转了个方向:“别浪费时间了,先欠着吧。”

      欠着?
      那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冬尧思忖片刻,无奈道:“那我怎么联系你?”
      宴燃抬了下眼皮:“自己想办法。”

      这人可真有意思。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我没办法。”

      宴燃觉得有趣,笑了一声:“半岛这小地方,总有办法。”
      隔着头盔的挡风板,冬尧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还在出神,就听见摩托车“轰轰”的启动声。
      “走了。”话音刚落,宴燃身子向前一躬,摩托车从她身侧疾速驶过。

      等冬尧彻底回神的时候,车尾灯在飘渺的雨幕中氤氲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

      啵啵丝游戏厅里,烟熏火燎。空气里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还夹杂了一些闹腾又哄乱的笑声。

      宴燃从楼梯口下来的时候,阿木眼尖,侧过身来朝他喊了一声:“小燃爷。”
      陈子俊还在玩踢球游戏,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连抽神的功夫都没有:“诶,你怎么才来啊?半小时前不就说到了么?”

      宴燃没说话,挨着沙发边缘坐下,身子向后仰,一条长腿随意地踩在茶几边沿,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恰巧这时,一个穿着露骨的女生从吧台后腰肢款摆地朝他走来。
      女人纤细的胳膊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虚揽着他的肩膀,笑吟吟道:“小燃爷喝点什么?”

      宴燃将黑色皮手套摘下,随手扔在沙发上:“不喝了。”
      “怎么淋成这样?”女人贴心地替他挥去皮衣外套上密集的雨珠。

      宴燃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拦着。
      他探身去够茶几上的烟盒,自然而然地躲开了女人过于暧昧的举动。

      女人也不觉得尴尬,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柔声道:“我去给你熬杯姜茶暖暖身子,别冻感冒了。”
      说着,便扭着腰肢朝后厨的方向走去。

      陈子俊一盘游戏刚结束,手柄往沙发上一扔,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小洋姐看上你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宴燃掀起眼皮乜斜他一眼。

      “毕竟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女老板了,你要真和她好上了,起码能少奋斗个七八年吧?”
      宴燃叼着烟,用手肘将他顶远:“滚。”

      陈子俊厚脸皮地继续迎上来,拿着打火机帮他点烟,还不忘上下打量他:“你上哪去了,淋成这狗样?”
      宴燃侧着脸借火,薄烟层层环绕,浓密低垂的睫毛下是一双冷然黑润的眼眸:“买烟去了。”

      陈子俊自然是不信的,一脸狐疑地瞧着他:“你跑了几条街去买的烟?”
      宴燃懒散地向后躺,指尖燃着猩红的火光:“难买。”

      “什么烟那么难买?”
      “废什么话,买个烟还得向你汇报?”

      陈子俊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我看看,买的什么稀罕烟?”
      宴燃看也没看他,低垂着眼睫,面色平平地说:“掉水里潮了,扔了。”

      “整包都潮了?”
      宴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有什么问题?”
      “……”陈子俊自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也不敢再多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小燃爷,牛逼!”

      -

      那夜淋雨后,冬尧高烧不退,她顶着四十度的高烧,眼冒金星地躺在新家的被褥里,脸色极差。
      已经好几年没病成这死样了,整个人就像一颗过期的花菜,蔫了吧唧的。

      本想再闭眼睡一会,可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丁杰生手里端了碗汤,极其自然地往屋里进。

      冬尧躺在床上,拿眼角瞥了一眼:“你进来前敲门了么?”
      丁杰生没想到这个姑娘说话能那么刺儿,捧着碗的手指顿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理直气壮道:“这是我家敲什么门?”

      “我是女的。”冬尧唇色苍白,脸蛋倒是被烧得绯红,“你是男的,不得注意点?”
      丁杰生笑了一声,把碗搁在床头柜上:“我是你哥。”

      冬尧掀了掀眼皮,移开视线:“别一口一个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妈和我爸走进民政局的那天起,我就注定是你哥。”丁杰生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你不想承认也没用。”

      是啊,不想承认也没用。

      自从母亲孟晓晴嫁给了县城首富丁辉后,生活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随母亲从郾城那个二线城市搬到了这四面围海的半岛小城,这地儿虽然小还破,可她的生活质量倒是突飞猛进。从不到100平的小出租屋到如今这500多平的大别墅,从每天挤公交到进出全由豪车接送,从三餐不规律到一日四餐鲍参翅肚准时伺候着。

      在外人看来,冬尧摇身一变,从野鸡变成了凤凰。可只有她心里清楚,这些荣华富贵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是自己挣来的,命运就永远掌握在他人手里。

      冬尧不置可否,从鼻腔里应了一声:“你来有事?”
      “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烧着呢?”丁杰生伸手想去探她额头的体温,不料被冬尧偏过头去挡开。

      “看也看过了,还活着,你可以出去了。”
      丁杰生也不生气,勾着唇角笑了下:“我看你把汤喝了。”

      冬尧没推脱,从床上撑起半身,将碗捞过来,几口饮尽:“行了吗?”
      丁杰生没走,死皮赖脸地继续待在她床边:“还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没。”冬尧钻回被窝里,阖着眼不再说话。

      后来丁杰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冬尧也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被一身粘稠的汗水给弄醒。

      冬尧起来冲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的休闲服准备出门。她前几天在网上找了个刺青店的工作,原本约了今天下午去面试,谁知她睡过时间了。

      冬尧站在全身镜前瞄了一眼。
      病了好几天,人也跟着瘦了一圈,她本来骨架就小,这会儿看着更显单薄,裤子腰围松松垮垮,勉强才圈住那道芊芊细腰。

      瘦子也有瘦子的烦恼,虽然这听起来很凡尔赛,可也俨然成为了她的困扰。
      冬尧轻叹一口气,往楼下走去。

      家里人都出去了,只剩家佣张姨在准备晚餐。
      看见冬尧后,张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小姐,你醒了。先生和夫人今晚得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晚宴,已经出门了。”
      冬尧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张姨接着说:“对了,少爷刚刚也出去了,说晚上不回来吃饭。”
      “好。”冬尧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交代那么详细,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饿了吗?晚餐准备好了,现在要用餐吗?”
      “你们先吃。”冬尧穿过客厅,走到玄关处换鞋,“我得出去一趟。”

      张姨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是,小姐,那你注意安全。”
      “好。”

      ……

      烧是退了,可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冬尧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

      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斜方街口。
      好在出租车可以用手机支付,冬尧付了钱,道了谢后,关门下车。

      刺青店在斜芳街的尽头。
      那条街冗长陈旧,红漆砌的墙随着常年的日晒雨淋而大片剥落,抬头是被天线割得泾渭分明的天空,平添了几分古朴的韵味。

      刻着“五月人间”的木质牌匾被竖着挂在正门口,跨过门栏,是一间不大的院子,里头种满了杂七杂八的花和一颗很大的桂花树。
      那棵树是靠着窗台栽种的,枝桠繁茂交错,几乎是要顺着窗户的缝隙探进屋内。偶然吹过一阵风,桂花飘零而下,卷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冬尧穿过院子,往里走,门是敞开的,她探着脑袋往里看。
      屋里光线极其昏暗,头顶处那盏暗黄的灯泡散发着幽幽的暖光。室内摆设极其简易,门口是一张黑色前台,后头用屏风挡着看不清。
      左手边有两个房间,一扇门紧闭着,另一扇房门虚掩着,冬尧可以透过间隙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切。

      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的男人半身裸.露地侧躺着。
      他宽肩窄腰,背肌线条自然流畅,不夸张。腰间刺了一颗人间树的图案,那棵树盘根错节,周遭黑鸟萦绕,在这片混天暗地里,显得苍劲又寂寥。

      就着暗淡的光线,冬尧看到那处图案微微凸起,周围的皮肤也泛着异常的红,应该是才刺好的。
      正当她看的出神之时,有人在身后唤了她一声:“你找谁?”

      冬尧闻声回眸,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个子挺高,单眼皮,下巴上还兜了个口罩,几缕黑发耷拉在眉间。他手上戴了副黑色橡胶手套,袖子向上卷着,露出半边花臂,是花的图案,和里头那位形成了强烈反差。
      冬尧动了动唇,鼻音略显浓重:“我是冬尧,我来找董青。”

      男人点点头,安静地看了她数秒后,笑了声:“冬尧……你迟到了啊。”
      冬尧刚想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给阻断。

      “ 董青。”里屋的人懒懒地喊了一声,随着一阵窸窣的声响,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
      冬尧下意识地回头。

      宴燃侧身靠在门框边,个子太高,头顶几乎是擦着门框。
      他套了件短袖体恤,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脸部线条匿在暗影里显得冷峻又沉郁,狭长黑润的眸子微垂着:“你就这么让你的客人占老子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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