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可语冰》旷古说今

6、方居河伯（三）

　　第二天一早，米重重从温暖的帐子里醒来，还没刷牙洗脸，迎面就是一身山清水秀精神奕奕的梓鱼公子。

　　她忙不迭地捂住嘴脸。

　　——失策失策！不该睡到那么晚的！这下形象全完了……

　　“米姑娘昨日可睡得安好？”

　　“好……好，哈哈……哈哈哈。”她干笑几声，像做贼一般冲出门去。

　　等米重重一切准备妥当，那梓鱼公子却已不知了去向。

　　——还想和他一起出门哩！

　　她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若要去找河伯帮忙，这梓鱼似乎不太感冒，况且他也不是大方镇上的人，而是从方居主城来的，要他做向导也没什么益处。

　　出门的时候却正巧遇上昨夜那应了她的外乡姑娘，她刚好也要去河伯祠，两人这便同路了。

　　那姑娘名唤珊澜，是个外城人。

　　原来这天下共三十六城，各城分治，平日里互不打扰，也无刻意通商交好，各城人生活习惯更是大相径庭，有些差异甚至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米姑娘也是别城的外乡人，无怪乎大惊小怪了。”珊澜今日容光焕发，一袭绿色衣衫俏丽动人，似乎较之昨夜心情更佳，是以语气也亲近不少。

　　“这方居城最有名的便是君子之城的雅号了。”她行在街上毫无拘束，指着店铺两旁的幡帛道，“你瞧这幡帛可有奇怪之处？”

　　米重重微微一愣，这店铺招牌自然各有不同，但真要说奇怪却脱不出古装剧里能看到的那些，并没特别让人在意之处。

　　见她疑惑不解，珊澜才缓缓解释，“你瞧那布帛一角是否都有个标记？”

　　米重重仔细看去，果然在近前的杂货铺幡帛一角隐约发现了两个红色的形似“方居”的字。

　　那店里的伙计见米重重盯着幡帛猛瞧，忙跑出来招呼，“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能让小店帮上的？小店招呼不周，但请尽管瞧瞧。”

　　热情周到，溢于言表。

　　米重重一时有些不适应，幸好珊澜朝那伙计一抱拳，笑道，“我们是外城人，看着好奇，并无他意。多谢招待。”

　　那伙计这时也笑了，“原来二位姑娘是外乡人，今日河伯祠有河伯娘娘赐福，正是热闹的光景，二位不妨也去添些福分。”

　　“多谢。”

　　两人一番寒暄，那店小二才又回店里去了，却让米重重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幡帛上的两字算是城主亲赐的。方居城里但凡是要开店营生的，莫不到官家作备，方其时幡帛上无字，试行二月之后再广询邻里，若是口碑好的，便由官家赐蓝字于角，再一年之后，若是广为称颂，则官家再赐绿字。若有那行恶欺人的，酌情处罚后再降回蓝字。这幡帛字共五种颜色，做到红字了，应该是这家店铺童叟无欺，勤恳踏实。再往上的黄字便是有口皆碑，到最好的紫字，那是一城人都要敬重的店家了。这幡帛看似简单，实则是攸关声誉生意的大事，是以你方才一直盯着它瞧，那店家伙计要紧张，以为他们是哪里不周到了。”

　　原来还有那么一出啊！

　　米重重恍然大悟，继而却不以为然，“这办法监督是有效了，但谁知道会不会官商勾结，鱼肉乡里？”

　　——说得花好稻好样样好，但真做起来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了。

　　珊澜笑道，“看来你是当真初到此地。你瞧这儿家家户户有哪家是白天闭着门的么？”

　　原本她不说米重重还不觉得，此际听她说起，米重重才发现，经过的有些临街屋舍竟广开大门，似乎谁都可随意出入。

　　“啊！”

　　一顾之下，米重重不禁惊呼出声。

　　不仅屋门大开，就是那门楣上也用黄色染了个极为特殊的图样。

　　“那是各家族徽，其上颜色也代表了一族的名气声望，与店家幡帛上的字是一个道理。”珊澜娓娓道来，“你瞧，这家与那家的徽记都不同哩。”

　　米重重顺她手指看去，果然有一家的徽记与众不同。但一路看去，那样不同的徽记却很是少见，似乎住在这镇上的人大多都用了同一个族徽。

　　“你说这颜色也代表了一族的好坏，那可怎么分辨啊，今天这人干了好事，明天他兄弟又犯法，根本无法区分嘛！”

　　——这不就是大锅饭？或者说面子工程？

　　“这就是关键啦。”说到此处，珊澜仿佛兴致高昂，连连赞叹，“这方居城妙就妙在这一族荣辱系于一人身上。”

　　“但凡一人获罪，即刻由官吏勘察上报，其罪由族里长老定夺，城主并不插手，但其族门楣上的定阶印却会由定阶官按律降色，同样的，有人干了好事，也是一人之为，举族获益。”

　　“是以这族里若是有人犯了禁，不单他本人要受处罚，更会累得族人为人所垢，因旁人只以为你这一族不法，被降色思过，这家族徽记与店铺不同的是蓝色以下还有一色为玄色，族里若是挂上了玄色印，则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人人都瞧得见别家的门楣是何颜色，自然也都把门楣上的颜色看得比生命还重，不敢随意抹黑，更有甚者，这法子还让族内众人互相监督，以防他人之过祸及己身，是以长年累月之下这方居城才享有君子之城美誉，人人皆恐累及族人，干任何事自然三思而后行，故而多年来都民风淳朴，谦和有度。”

　　珊澜说到此处，简直赞不绝口。

　　米重重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到她说到一人有罪举族被降色处罚的时候，不禁瑟缩了一下。

　　——这不就像古代的连坐了么？不不，还要更严厉一些呢！

　　她暗自感叹，眯眼查看沿途经过的屋舍，发现这大方镇里最大的一族竟是黄色的徽记。

　　“照你这么说，这里果然风气很好，还是黄色的哩。”

　　“是啊。”珊澜笑道，“这大方镇就是以大方一族为名的，他们素来克勤克俭，族内也和睦团结，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黄色族徽，正是当之无愧。是以我来到方居毫不担心，与男子合住也可坦然以对，不必挂心。现如今着实是极少有这样让人安心的城了……”

　　她说到此处，双眸才微有一黯。

　　米重重奇道，“你还去过其他城么？”

　　“不过是略有游历，不足挂齿。”珊澜轻轻揭过，似乎不欲多言。

　　米重重知趣地就此打住，对珊澜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一下觉得这儿的人都亲切起来哩。亏得我昨夜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不然还真让人笑话了。”

　　——幸好昨天没让梓鱼去睡客堂。

　　她暗自庆幸。

　　“昨夜那位公子么？”珊澜噗哧一声又笑将出来，“你可真是有趣。旁人可以不信，但方居的定阶官你也那么防着么？”

　　——啥？

　　“方才一早府衙便来人接他去了，说是昨夜来得晚了，不便到衙门去打扰就宿在了客栈……”

　　——啥？啥？

　　看到米重重一脸震惊疑惑，珊澜收敛起笑意，认真道，“你也大可不必介意，方居的定阶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据说那得才德兼备，气量广大才行。”

　　“况且定阶官此来有定阶要务，他要考察这大方一族的德行，还要主持升色一事。看来是没功夫与你计较的。”

　　此时米重重才回过神来。听珊澜的口气，梓鱼似乎还是什么官阶很高很受人敬重的大官？！

　　——衙门啊，不是想见就见的！这样一来还谈何感动感化控制奴役？！

　　——苍天啊，是不是我又放跑了一个有前途的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