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蛊惑》咘咔咘咔

5、相识

　　黑盒子穿过住宅区狭长幽静的小路，向着一号住宅区前进，沈意归思索良久，缓缓开口，企图掩藏自己的不安，“你们——想干嘛？”

　　“不明显吗？当然是救你。”水哥又把手套摘了，在活动手腕，手腕处的骨头锋利而突出。

　　“理由？”沈意归学着他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度，处于被动地位也不忘了端住自己的尊严；他的大拇指摸索着肩上背包的袋子，千头万绪，却压在心底，沉静地跟这帮人打着哑谜。

　　“顺手。”水哥再次带上了手套，还想数百年前的拳击手那样用嘴拉扯了一把。

　　“博士，这玩意儿是看你好看，在卖弄风骚呢！”后座的杰克一脸贱嗖嗖的笑容。

　　“哈哈哈哈杰克，你是不想活了！”何杰阻止他，但语气也不见有几分严肃，反而有几分助纣为虐的气焰。

　　沈意归在基地被夸过睿智、聪颖、博学，但从没有被夸过好看。在西方基地，尤其是在生活了很多年的GEP，好看是一项尤为鸡肋的技能；但沈意归昔日看过的故事，总是将这个特点赋予了些缱绻暧昧的色彩，他一时有些羞赧，以至于忽视了杰克对他的称呼；看着畅快玩笑的两人，因着一句”好看，决定随遇而安，静观其变。

　　他一下下摸着雪碧的头，清了清嗓子，刨根问底不是他的风格，但信息不对等让他坐立不安，他只得无奈开口，“刚刚是军方的人，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愿意救我了？”

　　杰克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混进GEP里，说是科研人员，但实际做的就是打杂的事，这样的人在GEP不计其数，沈意归自然是不记得他的。反之，沈意归是核心组组长，能力出众，青年才俊，在GEP内部无人不晓。

　　他本想跟沈博士解释一下缘由的，还未开口，前排的水哥就打断了他：

　　“那你说说，你是谁?”

　　杰克拧开袖珍水瓶的瓶盖，不屑地瞥一眼水哥，这个妖怪又想作什么妖了？

　　沈意归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还面临着即将自曝家门的风险。他抬起头思考，即使从前的日子里，大多从书本和广播窥见外面的世界，但他自认为不是一张白纸，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

　　“我叫沈——”车继续往前开，沈意归瞥了一眼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高楼，心中一动，“嗯，想家，我叫沈想家。”

　　根据东方基地的文化，意归就是想回家的意思，没毛病。

　　“咳咳咳——”

　　“哈哈哈——你们听到他刚刚说什么了吗？”

　　杰克一口水喷到前面的椅背上，一边咳嗽着，撕心裂肺，一边擦着椅背，怕水溅到水哥身上被发作。

　　何杰哈哈大笑，沈意归有点担心他喘不过气来。

　　雪碧被空间里的诡异氛围惊到了，喵喵喵地叫着。

　　水哥倒是没有那么夸张，从沈意归的角度看去，他的肩膀小幅度一耸一耸的，狭长锋利的眼角往上走，却偏偏被笑得往下弯着，像个顽劣的大男孩，俏皮又可爱。

　　只是三个在狭小空间里，三个着装肃穆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怎么着都有放大效应；沈意归穿着蓝色的衬衫，纤瘦而清秀，一头雾水却强装镇定，怎么看都是一股清流。

　　他甩甩头，把评论一个一米九左右的男人俏皮可爱的奇怪想法甩出脑海，“你们在笑什么？”

　　他们还没缓过来：车厢里还回荡着何杰的笑声、杰克的咳嗽声，雪碧的撒娇声。

　　似乎现在只有水哥能理理他，“你知道我们是从哪来的吗？博士。”他转过头看着沈意归，压下嘴角，一脸玩味。

　　沈意归这下注意到他的称呼了，他轻轻地摇摇头。

　　“东方基地。”

　　东方基地，沈意归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回答，至今还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巧妙，用东方基地的文化，向东方基地的人解释自己的名字，不很完美？

　　不明白……

　　不过，读书人这种物种，无论怎样都要维持住体面，他把这个问题留在心里，转移了话题，

　　“那你们为什么知道我是博士？该不会是间谍？”沈意归忍俊不禁，他开着玩笑做心理暗示，希望自己放松下来。

　　“算是吧。”水哥一脸坦然。

　　哈，现在的间谍能随便透露身份的吗？

　　杰克终于不咳了，他手劲儿大得厉害，矿泉水瓶已经被捏得变了形。可能实在看不下去那妖孽作弄别人，这才把真实情况告诉了沈意归。

　　这复杂的一天发生的所有事终于能串联起来了。

　　沈意归叹了一口气，雪碧从他的手臂里爬到中间的座椅上，被杰克抱起来，“这猫真肥。”他抓抓雪碧的脖颈，胖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真的是东方基地放在GEP的间谍？”沈意归向杰克确认。

　　杰克只是说了来GEP是有目的，并未透露是什么目的；不管水哥今儿救人是什么想法，沈意归毕竟不是同一阵营的。

　　“什么间谍？那玩意儿嘴巴不积德就算了，沈博士说得这么露骨，现在哪个基地没在别人的地盘上放几个自己的人？”杰克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这的确是各基地政府心照不宣的。

　　“你有没有文化，露骨是这么用的吗？”何杰开着车，不方便地回过头去指责杰克。

　　这些基地争端的事让沈意归觉得烦躁，资源紧缩用以科研进步，无数的生命身先士卒，牺牲自己以谋大局；他因为实验不够人道而头疼，但连不人道的威尔逊都在为了人类的延续不断探索，为什么还有人局限于内斗，相互消耗？

　　“我不明白，现在地球的资源已经这么匮乏了，为什么不团结一致，对抗危机，反而要互相提防呢？”沈意归无力地说。

　　“博士，读书人都像您这么爱说教吗？”受到指责，水哥不太生气，他的眼尾上吊，像种原始的动物，凶狠，却又充满吸引力，冷笑着回他，“那你们基地军方不对抗自/然/灾/害，花大力气抓你一个搞科研的干嘛？”

　　这个说起来真的很复杂，因为自己反抗了威尔逊？因为自己从那个拯救全人类的计划中脱离？但他这么多年来，可以说兢兢业业地做研究，他看过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容，多少鲜活的生命，高大的身躯，生机勃勃地走进来，最后被身上那件白色衣服随意裹一道，层层叠叠，被装上没有粉刷的破旧货车，被运往外城的方向……军方抓他对吗？威尔逊又是对的吗？

　　他似乎又陷入了与威尔逊对峙时的矛盾、怀疑中，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没法改变什么，他知道，争论再多，自己终究只是个行动上的矮子。

　　水哥好像笃定他不知道答案，没等他回答，又问，“说起来，今天他们派了几个人抓你？”

　　“四个。”

　　“这也太看不起你了……”水哥可不像是在为他鸣不平，“你好歹是个博士，在我们那儿，起码值这个数。”说着，两手食指交叉，移向左边，还碰了碰，好让沈意归能看清。

　　十个？一个都搞得自己心律不齐了，十个他还活不活？

　　沈意归默默抽了口气，只觉水哥这个人莫名其妙，用东方文化来说就是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他于是自暴自弃地说，“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罢了，不需要浪费那么多资源。”

　　前面传来水哥的冷笑。

　　沈意归没再接话，刚刚的对话实在算不上愉快，车厢里气压有点低，何杰不住地踩着发动机，十多分钟后终于到了一号住宅区。

　　一号住宅和二号住宅是完全一样的结构，只是二号住宅居住的多是那些能够接触到基地机密的精英们，政府人员、科学家、军衔高的军人等等，例如沈意归。

　　何杰把车停在楼下的花台边，那花坛里其实种的是一样的草，沈意归曾想过，这一定是最好找到，又最容易养活那个品种；好在够茂盛够浓绿，看着还挺舒服。

　　何杰喧宾夺主地在前面领路，转眼看到杰克撸着橘猫，手也痒痒，把雪碧从杰克的怀里抢了过去。

　　猫主人看着，一言不发。

　　又是个撸猫达人吧，雪碧很是惬意。

　　杰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最前面，领着三人上楼，到三楼用ID卡刷开门。

　　楼梯的灯光有些昏暗——又是为了省钱，何杰一手抱猫，一手用手机电筒给后面的人打光，沈意归其实闭着眼都能摸熟，这样的路他每天都要走两次，走了十多年；只是现在不同，四个人排成一列的队伍，时时提醒着他，今天他脱离了GEP ，也脱离了西方基地内城。

　　楼道住宅区都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沈意归的房里摆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杰克似乎得偶尔招待他这些来自东方基地的间谍朋友，放了两张床，其中一张过于简陋，是用几根木板拼成的，上面放了一床皱巴巴的棉花，几件衣物充作床单；两张床中间用挂着的帘子隔成里外间。

　　自家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今这副景象暴露在沈意归面前，水哥和何杰都觉得狠丢人，杰克干笑几声，赶忙上前把床单上的脏衣服收起来，又伸手拽拽充当帘子的破布。

　　“咵”一声，破布被拽断了。

　　几人面面相觑；沈意归也不好受，读书人替别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接下来，杰克为了再尽地主之谊，给几人准备好洗漱用品，几人简单地收拾洗漱后，沈意归准备问问水哥的打算。

　　为什么问他，沈意归客观公正地认为，水哥看起来最有头头的气质。

　　房间的灯光照明不足，忽地有阵强光闪进了沈意归的眼睛，他不舒服地眯了眯眼；接着，无数道强光，闪闪烁烁，交错着射进住宅区，那些格子间里熄灭的暗黄色灯光渐渐亮起来。

　　楼下不断嘈杂，居民的抱怨声，沉重的脚步声，汽车的刹车声，传入几人的耳朵。

　　“汪！”还有狗的吠叫，是凶狠短促的叫声，能有哪家居民像沈意归一样，偷偷养宠物？他明白——这只能是，军方的人又来了。

　　扩音器被不知被什么频率干扰，发出尖利的电流声，划破住宅区的上空；居民杳无睡意，一家家打开窄小的窗户，探查外面的情况。

　　“一号住宅全体市民，军方将于住宅区内搜查犯罪人员，请各人开门配合检查！”从窗外看去，那个穿着蓝色军装的高大男人高举着扩音器，胸口别着什么徽章，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塔塔塔”的声音。

　　扩音器的内容在不断重播，伴着杂音，刺痛着本就压抑的内城居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不断有军靴踏在地面的声音从下往上传。

　　水哥从窗口闪身坐到床上，他注视着沈意归，眼神锋利，又像沈意归曾看过的东方神话故事一样，带着危险又神秘的色彩。那双眼不住地打量着眼前人，其中意味不屑隐藏：他在思考这是否能算得上笔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