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图》楚舒月

9、009

　　袁丽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只见那少年站在窗外，迎着微风，明澈的眼睛里突然就多了一分神采，笑容浅浅地浮上他的嘴角，袁丽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突然被雨滴打中的石块，猝不及防而又心神荡漾。

　　一抹淡淡的红晕爬上她的耳根。袁丽不敢看他，转身抓起被子，使劲一抖，被子平铺在床上，袁丽又把被子往里对折，把床铺平。

　　少年爽朗一笑，像小鹿般翻身跳进窗。袁丽忍不住回头时恰看到那翻腾的白色衣角。

　　少年眼角带笑，两脚站立，双手叠在胸前，歪着头看她铺床，整理房间。这时窗外的微风送来一缕竹叶清香，像一片瓦砾打破他们的宁静。

　　“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

　　“算了，还是你先说！”少年道。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出去给你弄点吃的？”袁丽羞涩地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我只是一缕魂魄，不需要吃东西。”少年收敛了笑容，低头说道。

　　袁丽瞪大了眼睛，她不太明白这少年在说什么。

　　“你不是云图？”袁丽咬着唇问道。

　　一排清晰的牙印落在她水润饱满的红唇上，只看了一眼，少年就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渴，他吞吞吐吐说道：“我是云图，可云图不只是我。我只是他的一部分，你能听明白吗？”

　　袁丽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少年，她有些不明白。

　　“谢谢你带我回来，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雷劈死了。”少年说道。

　　“不用谢，我那也是无意之举，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袁丽摆摆手，心里在某一角泛起一点点辛酸，原来她喜欢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甚至都不是一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情的低沉，少年突然说道：“我也是。”

　　袁丽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少年，少年冲她微微一笑道：“我说我也喜欢你。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就不会知道。虽然我只是短暂地存在，但在我短暂存在过的时光里，我喜欢上你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袁丽的眼睛有些红，她猜想自己是不是要哭了，可是她怎么能哭呢？

　　“你是不是要走了？”袁丽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我要去找到我的主魂，否则我，云图，我们谁也活不了。”少年倚靠在窗边说道。他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乌黑的眉毛，虽不如剑眉那般硬朗，可还是那么英俊。

　　多么完美的少年，可惜他要走了。袁丽心痛地想到，以后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袁丽转过身不想看他的脸。

　　“我想送送你。”

　　“好。”

　　“你会忘了我吗？”

　　“也许——不会。”少年的声音有些微弱。

　　“你会回来看我吗？”

　　“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会回来找你的。”

　　“不许忘掉我。”

　　“好。”

　　“你要是忘了我，我会生气的。”

　　“好。”

　　“你要是忘了我，我也会把你忘记的。”

　　“好。”

　　“你要是忘了我，我就重新换个人喜欢，我再也不喜欢你了。”袁丽小声哭泣道。

　　少年没有说话。

　　“你还在吗？”袁丽问道。

　　竹林哗哗作响，袁丽转过身，果然，窗口空无一人，那少年终究还是走了。

　　袁丽又去找那片梧桐叶，她打开被子，掀起床脚，她找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那片梧桐叶。就好像，她从来不曾拥有过一般。

　　袁丽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袁丽觉得不甘心，她站起身，擦干眼泪，她要去找那个少年。

　　袁丽打开门，门外正站着那少年。

　　袁丽慌忙转身，挡住自己的眼睛。想了想，他应该已经看见了她哭肿的眼，也没什么好藏的，转过身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少年反问道：“不是你说要送我的？”

　　袁丽瞪了他一眼，小声道：“那你也要说一声，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不声不响就走的。”少年看着她认真说道，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少年的指腹带着一点点茧子，虽然不够柔软但动作很轻。

　　“你要去哪里？”袁丽问道。

　　“不是我，是我们。”少年抓起袁丽的手，道：“走吧，我们去长岭山。”

　　长岭山终年有雾，但今天的雾似乎格外大，空气中泛着湿冷的青苔味，袁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冷？”

　　“你不冷吗？明明还是夏天，怎么感觉比冬天还冷？”袁丽抱怨道。

　　“因为有阵法。这阵法是离魂之阵，会让人产生濒死的感觉，当然会让人感到冷。”

　　“哦。”

　　“你不怕？”

　　“怕什么？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不不怕。”袁丽笑道。

　　少年轻轻握了一下她的五指，突然拿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说道：“你的手和我一样大。”

　　袁丽抽回手，伸出手掌在他手边比划道：“哪里一样大，明明是你的手大我的手小。”

　　少年突然伸手把她的头按到自己头边，笑道：“那就是咱们的头一样大。”

　　袁丽一下子撞到他脸上，吓得她一巴掌打在少年头上，说道：“鬼才跟你一样大。”

　　少年松开她，笑道：“生气了？”

　　袁丽站稳身，擦了擦自己的脸摇头。

　　少年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还有你爱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袁丽瞪了他一眼，少年拍手笑道：“就是你这个翻白眼的样子，超级可爱，我记住了。”

　　袁丽不想理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阵，袁丽突然问道：“这个阵法对我们会有影响吗？”

　　少年道：“会。”

　　袁丽等了片刻，见他不继续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没告诉我会有什么影响。”

　　袁丽推了一把少年，少年像是回过神来，问：“你现在还觉得冷吗？”

　　袁丽想了想，摇摇头，不知是不是一直在走山路的原因，她刚上山时感受到的那股让人如坠冰窖的寒气好像消失了，现在只剩一缕清凉，感觉还不错。

　　少年笑道：“我刚刚在忙着破阵，所以顾不上和你说话，你没生气吧？”

　　袁丽摆摆手道：“不生气，不生气，你还会破阵，真厉害！”

　　少年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笑道：“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你是说你不会消失，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袁丽激动地问道。

　　“我当然会消失。”少年抓住袁丽的手，慢慢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道：“但我不会忘了你。”

　　袁丽有些惊慌，但她没有缩回去。

　　少年重新握着她的手，两人并排走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主魂，不知道回归主魂后，完整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会不会忘记你，忘记我作为我存在的这个时光片段。可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记住你，如果有可能，我会尽量回来找你。但是，如果，我没有那么快回来，请你照顾好自己，不要一个人偷偷哭，也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

　　袁丽问道：“难道你就是树神许诺给我的姻缘？”

　　少年反问道：“难道你不满意？”

　　袁丽甩开他的手嚷嚷道：“当然不满意！为什么别人的姻缘都甜甜蜜蜜，长长久久，而我的却那么短，只有一天？这分明是耍我的好不好！”

　　“哪里只有一天，明明是两天，昨天不算吗？”

　　“昨天怎么算，我把你捡回来我就睡着了，都没有和你说几句话。”袁丽抱怨道。

　　“算的，算的，昨天可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天，第一晚。”

　　袁丽更生气了，说道：“不算不算，仔细想想我和你其实相处还不到一个时辰，而且你马上就要走了，这算哪门子姻缘，我亏死了。”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袁丽恼怒地瞪着他。

　　看着少年，有那么一瞬间，袁丽觉得时光停滞了，少年灿烂的笑容就想夏日里的第一缕阳光，只要出现就是光芒万丈。

　　袁丽也慢慢地露出笑容，一瞬间就一瞬间吧，就像是绚烂的烟花，就像是流星，就算之后是寂静的长夜，就算之后再也不见，又有何妨？就在这一霎那，她已经得到了那个少年的全部，她没有遗憾。

　　袁丽也哈哈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像是清晨牧童的铃铛，清越悠扬，又像是林间婉转的鸟鸣，让人为之欣悦。

　　少年望着袁丽，她此刻神采飞扬，如鲜花怒放，她的笑声如天籁般悦耳，她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满天星斗，每一颗都折射着他的模样。

　　少年有些黯然神伤，他以为他可以潇洒离去，他用法术将时间凝固，就可以不用说出离别的话，不用看离别的眼泪。可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刻，他竟然会舍不得。

　　再往上走，山林漫山遍野都是在历劫中被天雷烧焦的树木，一片颓败之象，隔着山雾，隐隐有焦糊的烟飘来。

　　少年挥手，把脚下这片净土，和一丈之外的焦土之地分隔开来。

　　不能让她看到那些烧毁的残迹，不能让她胡思乱想。就在这里分别吧，至少，此景刚刚好。

　　少年轻轻把袁丽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说完，放开袁丽，头也不回地往浓雾中走去。

　　就在少年踏入浓雾的瞬间，袁丽清醒过来。

　　眼前，山林不再是葱绿一片，倒下的树木挡住了上山的路，满目苍夷。

　　少年带着她的心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