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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1-无依 ...

  •   马蹄声变轻,或许你
      从此跋山涉水的分离
      步步痛在心,无边际
      目光,再无,可及......

      枝头的叶子黄了,在萧瑟的风中轻易地便落了。
      晋王府上下一片秋色,天高云淡,倒是难得显得开阔了起来。
      廊边卷起一丝尘土,一袭黑色的衣角从拐角处拂过,跟随着略微急促的脚步,朝院落中一处不起眼的屋室而去。
      这是周子舒第一次得到晋王的准许,让他能到那屋室之中见温客行一面。
      也是最后一面。
      周子舒心里清楚,他那缺乏耐心的表哥并不愿给他太多的时间,所以,无论是相见还是告别,他都要尽可能地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绝对不可以浪费。
      周子舒想着,一路疾行至温客行所在的那间房门口,血腥气从那关不牢的门缝中溢出,叫周子舒心头一滞。但他没有时间犹豫,抬起的手重重一推,那连年锁闭的木门才在这动作之下吱呀一声打开,晦暗的房间里终于迎来了久违了一道光亮。
      周子舒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的,可在这扇门推开之后,所有的理智与冷静便随着眼前的景象一一崩坏——
      刚刚陷入黑暗中的眼还看不清什么,却有一只红色的衣袖突兀地铺散在唯一的光亮中。那衣料似是被摩擦撕扯过,原本厚重雅致的布料,此刻有如一瓣被碾落成泥的落红,毫无生气地紧贴着地面。衣袖之中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那只手向前伸着,指尖却被一方鲜血浸没。小臂上一道蜿蜒虬曲的伤口,一看便是被带着倒钩的鞭子打过,微微翻起的皮肉歪歪扭扭,直朝衣袖遮住的地方蔓延而去。
      周子舒的视线随着那骇人的伤口向上望去,他握紧了双手,颤巍巍地一步步走近,来自门外的光线便也随之改变着角度,叫他一寸寸,一点点,看清了眼前扑倒在地上的人。
      红衣散乱,应是用刑之后又给温客行随意套上去的。双手腕间的铁锈痕迹昭示着这人是不久之前才从刑架上被放下来,又被随意放倒在这满是血迹的地上。他枕着自己伤痕遍布的手臂无声地躺在血泊里,脸上全然只有病态的苍白,一头乌青的长发还残留着水渍,末端黏连在半结痂的血色中,丝丝缕缕,分不清楚。
      周子舒一下子便落下泪来。
      这不该是他的老温。老温他那么嚣张恣意的一个人,如今怎会这般无力地倒在自己面前,而眼前这每一处伤,每一分苦,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晋王想要的是周子舒整个人,这恰恰是温客行最不可能放手的。负隅顽抗,螳臂当车,惹怒晋王的结果,便是天窗九九八十一套刑具,有一件算一件地用在了温客行身上。
      周子舒不知该怎么扶起他。入目之处,竟是无一处好肉。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落在温客行的脸上,一滴,两滴。
      只见温客行的眉头动了动,那温热的液体从他鼻尖滴下的一刻,他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阿絮......”
      一声微弱的唤。
      “阿絮,是你吗?”
      周子舒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俯下身子去。
      “老温,是我,我在呢......”
      周子舒慌乱地让温客行靠在他怀里,那人努力地抬起眼看向他,末了却是一笑。
      “阿絮,你来啦,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周子舒心里清楚的,天窗从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就只有这个疯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周子舒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人却又提着一口如游丝般的气息,絮絮叨叨地问了起来。
      “可是阿絮,你怎么会来,那家伙,如何会.......”
      温客行说到一半,终是没了力气,一口气上不来,便咳嗽起来,周子舒慌忙帮他顺着气,连忙答道:
      “表哥他放弃了,我将他打伤,他总归是,答应放我们走了......”
      温客行闻言微微楞了一下,后又在他怀中笑了一笑。
      “当真?这家伙,不杀他倒是便宜他了......”
      “那阿絮,我们快些离开这儿,回四季山庄去,我给你买的桂花糕,也不知坏了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重的缘故,温客行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阿絮同他这样讲,他便也这么相信了。他有些脱力地闭上了眼,于是便没有看到周子舒极力隐忍着的悲伤。

      周子舒带着温客行上了马车。
      马车从晋王府出发,一路朝城外而去。
      温客行身上被裹了一件披风,失血过多的人总是怕冷的,他也不想让阿絮看到自己现在的情状。
      不过是些皮肉伤,将养些日子便好了,只要阿絮能再回到自己身边,再疼再苦,温客行觉得自己也能扛得下来。
      周子舒翻找着药箱,想着给温客行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后者靠在车窗边,看着看着,便又浮起一丝笑容来。
      “阿絮,以后,再也没人能分开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周子舒手上的动作闻言一滞,他正背对着温客行冲泡着一碗药水,温客行这一声问出,他却是连紧握着药包的指尖都颤了颤。
      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能强颜欢笑。
      “对。”
      周子舒道。
      “没人再能分开我们了......”
      他轻声说着,一字一句却如同无形的利刺,一根根,一下下,扎到心里去。
      这明明是最后的告别,周子舒却不敢叫他看出任何的破绽,于是只是顺着这人的话,好声好气地骗过他。
      周子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里不住搅弄着已经化开的药水,一滴泪不经意地落下,滴入那药水中,再不可见。
      这是周子舒亲手配的药,只要喝下去,便能将前尘往事忘个干净。老温对自己心存执念,若要叫他放手,必是不可能的,可周子舒不想他再因为自己受这样的苦,想要护住他,便只能由自己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包括记忆。
      “阿絮,那是给我的药么,那便快些给我喝了吧,我想早点儿好起来,总是由阿絮这么照顾着,我怕我有一天就不想好起来了......”
      “说什么浑话,你一定要给老子好起来,越快越好!”
      周子舒回怼了这么一句,手上的药已被温客行抢了去。他看着那药碗,似是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不是因为期待或心动,而是深深的恐惧。他看着温客行自己将药凑到了嘴边,双手在衣袖之下握得死紧。
      只见温客行动作一顿,又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看他。
      “阿絮,这药好苦啊,你有糖么?”
      周子舒被这一声唤回了思绪,眼神闪烁片刻,用一个笑容遮掩了过去。
      “这么大人了,倒是还怕苦!”
      他故意嗔怪着,却也从身上摸出一个糖果来。温客行怕苦他是一贯知道的,所以提前便也备好了。
      “喏。”
      周子舒将糖果剥好了放到温客行手心,温客行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看了看药,接着撒娇道:
      “阿絮,我这手还没好呢,你不喂我喝么?”
      委屈巴巴地,虽然元气还没恢复,却是让这弱柳扶风般的柔弱愈发到位了。
      周子舒剜了他一眼,终是接过药碗来,温客行一见,便又傻兮兮地笑起来。
      “我就知道,我们家阿絮对我最好了。”
      周子舒看着那人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这药,终归还是要他自己一口一口喂老温喝下,等到喝完,这人便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
      这算是什么呢,是无声的告别,是心上的凌迟,一勺一勺,一刀一刀,将爱人送上忘记自己的路。
      周子舒花了极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温客行一点一点喝完那药,人也渐渐昏沉起来。他往周子舒怀里蹭了蹭,似是累了的样子。
      “阿絮,我怎么突然好困啊......”
      周子舒抱着他,替他擦干嘴角残留的药水,轻声道:
      “若是困了,你便睡下吧......”
      “好,不过阿絮,等到了四季山庄,你可一定要叫醒我,我带你去吃我买的桂花糕,那可是我翻了几条街才给你买到的呢......”
      温客行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真的要睡着了一样。
      周子舒抱紧着怀中人,眼耳口鼻中都似酸涩不已,可他仍是笑了一笑。
      “睡你的吧,到了我一定叫醒你......”
      尾音因为气息的颤抖突兀地断在了空气中,温客行迷迷糊糊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便睡去了。周子舒紧咬着唇,那方强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全数崩溃,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都似有了重量般砸了下去。
      对不起。
      老温。
      对不起。
      我又骗了你。
      我没能打伤表哥,他也没同意放我们走,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送你走,并且,将我从你的生命中抹掉。
      等你醒来,你便再也不会记得我,这样也好,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必再受我所累。
      只是,只是。
      往后,我们便是陌生人了,从此天涯流离,跋山涉水,再无瓜葛。

      周子舒只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有这般哭过。

      马蹄声渐远,周子舒站在原地怔怔看着。
      那马车朝着南疆的方向,愈行愈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周絮死了。
      死在这马车消失的那一刻。
      天窗迎回了它曾经的首领。
      那个曾经躺在桥边晒太阳的天涯浪客,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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