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犹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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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相结成扣，摆在桌子上，光华流转。①
江挽宁没敢碰。
她觉得有必要和他说说自己的过去了。虽然用自己的尘埃，强行沉淀一个少年的熔岩，变作磐石，很不公平。
但她觉得有必要这麽做，否则自己会被这份炽热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吱呀一声，水房的木门打开了。“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江挽宁抬眸道。
复又极快地低头，掩饰着目光中的慌乱。因为接下来的话题，也因为面对的人。
或许那确实是陈年的旧伤，但从未结痂成疤痕，不过血已经不再流了，也不会时时刻刻都痛了。
当然，是在不去戳一戳它们的前提下。
莫染其实有可能更慌一点。
但是他乖乖的凑了过去，顺便蹭了蹭江医师身上的棠花香。②
好闻的紧，于是他在江医师注意不到的角度，深吸一口气同时调节一下心率。
于是他被水珠呛到了。
不幸的是，“注意不到”只是莫小公举自以为的，江医师目睹了全过程。
所以，她再次腹诽，你是狗吗，嗅什么嗅。
当然，她只是因为接下来的谈话故有些紧张而异常易怒，平时江医师没闲到没事就骂人家是狗，她和狗又没什么仇，充其量就是小时候被隔壁大黄后街小黑绕着村子追半圈从此见狗就手抖罢了。
得，切入另一对的正题。
一位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医师，投身到了十余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抢灾中。
于是，所有的风光无限、前途无量，都淹没在了滔天巨浪中，那水还险些卷走了她年轻的生命。
虽然她叫江芷，但似乎与水无缘，或者说，有份孽缘。
许是她救人无数、功德无量，老天爷开恩放了她一马。
又或许是他每一天的诵经祈福上达了天庭，玉皇大帝听烦了碎碎念才挥手成全。
总之她的命是保住了。
不过替人逆天改命的太多，终是遭了反噬，阎王鬼差少了活儿，就来整整凡人。
她一双腿是再动不了了。
江芷从不矫情，受伤了就受伤，反正没残废；残就残呗，反正没死。估计就是死了，真到了阴曹地府，她也会笑着说：嗨，死都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没有用。
她要是知道自己这性子会被女儿学去，也不知是否会悔不当初。
更令人扼腕的是，江医师至少面上阳光明媚，小江医师里子随母，素日行迹却不知随了谁，鹤骨松姿，一派疏离。江挽宁打碎牙齿和血吞这点随娘，只不过她不会笑着说，而会风轻云淡的表示没事，好像作为济世救人的杏林高手就该不病不伤不死一样，有伤有病就是愧对了多年苦学先人教诲和患者信任了似的，却不知那句医者不自医是何意了。
后来的经历也就显而易见了：带着母亲和女儿行医，穷困潦倒，要不是有点家底，家里有幢长辈和丈夫在世时一家人留下的小竹楼，估计会穷到“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再后来，她没像邻里想的那样孤苦一生，而是莫名攀上了高枝。
至于是怎么回事，只有她自己和她相公知道喽。
华国夏历三年夏至，敬务司司员统配房舍内。
周温虽是一副儒生模样，却是个千杯不醉的，那么多亲友同僚都没把他灌醉。 ③
周大人轻轻的挑起盖头，目光流连在眼前人身上。
江娘子如今也就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操劳让她眼角已有细纹，可正是风华最茂的时候，新嫁娘嘛，总是美得让人呼吸停滞。
问题是，江芷不是新嫁娘，她是再嫁。
本朝固然民风开放，可是对于再嫁之妇，法尚无由责，却总有些人饶舌多嘴。
江芷心里惴惴不安。
所以合卺结发之后，江芷认真严肃的问了一个问题：“周大......呃，相，相公”完了，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碎的七零八落，呜呜。
周温笑了，倒真有一种“温其如玉”的派势。④
“娘子请说。”他倒是叫的顺口。
“为什么娶我，我们，从前是见过吗？我看君真心面善，可就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倒不是她随意，两人虽然你来我往半年多了，可她还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周温也总是卖关子。
“五年前，你救过我啊。”
江芷无语凝噎。五年前的洪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是那个面上被白杨枝子划了一道血痕的小吏。”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周温笑道。
也是当年为你诵经祈福的人。
“谢谢你。”
江芷记得那个为自己诵经的满脸绷带的小伙子，不过他没提，她也没提。但那句谢谢，是为这件事，也提前，谢了五年携手。
事实证明，江芷慧眼识人。她两位丈夫，都称得上一声“温其如玉”。只可惜，浊浪排空亦或是勾心斗角，让她做了“言念君子”的望归人。
可惜，相逢是缘，相守，却是分。
江芷临终前，似是回光返照般说了好多的话。
她不放心女儿，又不知叮嘱些什么，只是说了好多话，像是要把以后的话也说了那么多。
......
“挽儿猜猜，娘对你伯舅，究竟是什么个感情？”
“其实娘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情。”
“娘觉得，还是亲情的多。因为，我一直觉得，我的男女之爱，只是对你阿爹的。”
“可是到了后来，娘自己也不明白了。”
“只知道，我是不能失去他了。”
“我们说好，要一起到老，等到周温皱纹满面的。你阿爹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们都没做到。”
江芷轻轻笑了。
她用篇幅不长的语言，作为最后的结语，回想了自己的一生挚爱。
简单到和前面对母亲与女儿的叮咛和牵记相比，短的不像话。
然后轻轻的头一歪，睡着了。
不过再也没醒来。
江挽宁倚在她床边，一时无言。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没有一见钟情，不管究竟是什么感情，都是日久天长生出来的，我阿父爱娘亲是因为她的悉心照顾，娘亲爱阿父是因为他的不离不弃。阿爹与娘亲是年少相识，青梅竹马。可是我们连个见面的次数，都还数的过来。”
若是平时，莫染定会一副风流的样子调笑，说对方已然情根深种，还记得见面的次数。
可看到桌上动都没动过的双鱼佩，忽然没了底气。
“你要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那时候，莫染心里是不服气的，认为明明是你不爱我，可我是真心待你啊。
后来做了鳏夫，仔细想想，宁宁说的真是对的。
他那时所谓的爱，一般是喜欢，可也有一半是任性。
说起来，宁宁二十九岁的初秋他们才认识，她三十一岁年初，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两个人真的心意互通，互为倾心的日子，只有一年。
挑挑捡捡，这其中在一起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时间，大约三月。
江挽宁年少时没遇到同样惊艳的比肩之人，所以拥有的短暂，是有缘无分。
莫染却遇到了太惊艳的人，所以失去的长久，是可叹缘深而红颜命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犹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