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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渡春篇 第4章 遇劫 ...

  •   永宜十七年,征西一带天灾频发,百姓常受灾疫影响,对官府不作为时有怨声载道。沈寄云来此地已有一载,本是为游历山河,却频遇灾祸,加之身体底子一直不好,常染病,便决定提前转往遥北。他无意得知近日正有一艘前往遥北的商船,便去询问商船总管,征得同意后,一早便上了路。

      从征西至遥北,必经万里豫江,其上游水流湍急,行船颠簸,沈寄云总感不适,整日待在船舱里休息。一月过后,水流渐趋平缓,沈寄云也多出甲板上活动。一日,早上用过饭,他行至船尾,望着滔滔江水,忽的记起祁州那位徒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他在征西时往清露园和方宅寄过几次信,报过平安,但因为常转辗多地,根本收不到回信,也不知祁州人事境况如何。

      对于远行游历,他早有打算,本该是辞官一载上下便出行,却遇方潇澈拜师,守着为师之责,硬是把这事搁置了三载。他虽行过祁州近域,却未真正看过大今的大好山河;看尽祁州的繁华昌盛,却未曾体味过别处黎民百姓的柴米油盐。他自觉目光短浅,胸襟不够开阔,处事不够豁达明朗,愈想愈感不配为人师;加之他心里清楚,那副《斜云归山图》的确是少了该有的韵味和气魄,一部分就是因未行够万里路,少了这份胸怀,于是生出远走之念。而方潇澈一直以来日子过得殷实自在,少受搓磨,事事常如意,也有些依赖沈寄云。沈寄云想着给他一些历练,望他能学会自己参透事理,自己做抉择。不辞而别,只是怕徒增伤感;留下让方潇澈作画的课业,也是在借此隐隐告知暂别之因。

      沈寄云思乡之情正盛,忽听见有人在喊:“鬼目军来了!”他回首顺着声看去,只见远处急速驶来一船,船帆鼓紧,一面四方黑、中为红的旗帜张杨翻摇,那红日中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獓狠;船上传来阵阵沉闷鼓声,船头立着一人,着一身与船旗相衬的殷红色长袍,意气风发。

      商船掉头躲避已是来不及,船员们个个惊恐不已,满是绝望之色。沈寄云抓着慌乱奔逃的一个船员问道:“他们是江洋大盗?”

      “看那面旗,准错不了!”

      以夏问奇为首的江洋大盗,自号鬼目军,在海上兴风作浪已有三十余年,整个大今行船人都有所耳闻,并闻风丧胆;但其行动以抢劫为主,并未酿过大灾祸,也非嗜血杀人魔,朝廷出过几次军见无甚明显用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一直活跃在怀南一带的水域,这次却出现在中西域的江河中,令行船人意外又惊恐。

      待船靠近,盗船上飞出十几条带钩缰绳,一把把扣住桅杆。随后领头那人连着后边几个随从直接从盗船上一跃过来,站定之时,沈寄云瞧见他黑面体白,身形魁梧,双目炯炯有神,面向却不似该有的五六十岁的年纪。原来这人并非夏问奇,而是他的大儿子夏天侯。

      夏天侯见商船上的人皆跪倒在地,问:“你们总管呢?”总管听着,颤颤巍巍抬起头道:“侯爷,小的在这。”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侯爷,都....都在船舱里。”那人见盗贼一窝蜂往船舱里去,泪流满面道:“请侯爷开恩,给小的留一些,不然没法交代啊。”

      “可以。”夏天侯见他哭得实在可怜,冷哼一声,下令道:“留下一些粮米,其他的都带走。”

      他环视一周,见手下一人推搡着一白衫老者往这边来,其长须飘飘,神情清然,生得一张清高智相,问总管道:“这是何人?”

      “侯爷,这只是一位普通船客,顺路去遥北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去遥北?”夏天侯仰天长笑,道:“遥北的山河早就烂在了泥里,先生去看了恐怕要失望。”他慢慢走近沈寄云,每走一步,身上的铜牌铁饰就发出生了锈的清脆声。“足下去过南域么?”

      沈寄云见其面相和举止不似凶神恶煞之人,想来不会过分为难自己,便道:“未曾。”

      “既是游山玩水,也不必在乎目的地为何处,且南域未去过,便和我们一道上路,如何?”

      沈寄云听他的语气,知自己没得选,对方为一众不讲理的盗贼,硬碰硬不可取,只好听天由命,跟着夏天侯上了盗船。

      话说沈寄云上了盗船后,未曾想日子竟比在商船上过得舒适。夏天侯回船后便吩咐手下照顾他,自己再没露过面。盗贼们对沈寄云很是客气,给他准备了干净的内舱,饭食简洁,一日二顿也是有的。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是自己在征西作的几幅画都被拿走了。

      不知过去了几月,像是夏天侯终于记起了自己曾“请”过沈寄云来一齐同行,沈寄云被唤去共进晚饭。沈寄云虽心里七上八下,表面上仍是一脸淡然,不卑不亢,跟着一人进了针房。进门见内室布置简单,墙上挂的地图比金银珠宝要多,角落处挂有几把兵器,银光逞亮,晃得人头晕目眩;中间摆设一桌两席,桌上饭菜样式虽多,却也是些普通鱼肉,另加一壶酒。

      夏天侯见了沈寄云,起身迎笑:“先生来了,快快请坐。”

      沈寄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算先观察一二,也笑道:“侯爷有礼。”

      两人行礼坐下后,夏天侯让下属都下去,只留一人。“如何称呼先生?”

      “鄙人沈寄云。”

      “在下夏天侯,之前有要事在身,一直未好好招待过沈先生。”

      听到这,沈寄云忍不住哂笑道:“以侯爷的身份,若要好好招待鄙人,鄙人可消受不起啊。”

      夏天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倒也不气,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在下的属下之前从沈先生那拿来过几幅画,是沈先生所作么?”

      沈寄云犹豫了一下,道:“是。”

      “在下是个粗人,虽看不懂,但觉画得气势磅礴、活灵活现,越看越妙,叫人赞不绝口,想必没有一定的胸襟和才华是作不出来的。在下一介莽夫,自知生平所行之事非善举,不过,这为非作歹中并不包括随意杀人;在下也喜结交朋友,对才子、智者、圣人更是求之不得,对沈先生您更是望以礼待之。所以,沈先生不用担心这饭菜酒水里下有毒,放心吃便是。”

      沈寄云知自己心思被他看了出来,暗暗想道:夏天侯这人真是奇怪,看之前商船船工的反应,只道他是个恶贼,却不曾想竟周礼至此;若只想要那几幅画卖个好价钱,大可把自己杀了,何必留到现在徒增吃饭的嘴?若对画不感兴趣,为何要与未曾谋面的自己交友?思来想去不得,索性直接说了:“鄙人只是在想,侯爷与鄙人素不相识,竟有如此闲心来结交朋友。”

      夏天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在下也不打岔,实话说了。除去交友,还有一个原因。在下习武,多年行走江湖,仇家众多,需时时提防;当日在那商船上见先生气度不凡,且恰于在下被宿敌追杀之时出现,便起疑心以为是他们派来的高手。”

      沈寄云听到这忍俊不禁道:“不是侯爷主动过来劫的船么?若真是如此,未免过于巧合。”

      夏天侯轻笑道:“先生不知,江湖多算计,这种事比比皆是。之后在下有意熬先生一段时日,再派人暗中探查一番,现知许是在下多心了。不过委屈先生偏途,陪在下去怀南了。”

      沈寄云了却心中疑惑后,知夏天侯不会杀自己,心中石头落地,倒也不在乎,终于喝下杯中酒。“无妨。怀南之行虽不在计划之中,却也不是不可,本也想着游遍征西和遥北后,再择时日去怀南。不过如今世道乱,去哪都不得舒畅自在。”

      “是啊,之前在下跟先生说的遥北去不得,是真去不得,天灾人祸丛生,也多民不聊生,官府不管不顾,只管想如何朝自己钱袋子里再添几个臭铜钱。在下虽与仁义之举不沾边,那狗皇帝不体恤百姓也是真,若朝廷诚意派官兵来压制我们,我们也不会横行到现在,见船就敢拦。”

      沈寄云听他说得有理,但又受不了他如此口无遮拦,毕竟自己与当今圣上是有不浅的交情的。他告诉自己以后莫要放松了警惕,把自己身份说漏了嘴,夏天侯为人究竟如何仍是不知,他总得小心一二。

      “忘了问沈先生自何而来?”

      “祁州,只是一介平平画手,以卖画为生。”

      “噢,祁州?”夏天侯意味不明地一笑,又道:“这等才技,只是卖画真是屈才,不过在下也是不懂这行情。不知沈先生在船上这段时日能否作上一幅,好让在下开开眼呢?在下舱室里储有笔墨纸砚,可借先生一用。”

      “那就多谢侯爷了。”沈寄云放下心来,和夏天侯喝酒碰杯,聊着聊着,瞥见墙上的地图,问:“侯爷行船途域是东南西北四方皆有么?”

      夏天侯突然一拧眉,收起了笑容,沈寄云心下寒意渐起,想着许是问着了不该问的事。夏天侯沉默了一会,笑道:“先生若认了在下这个朋友,以后我们只谈闲情逸事,不问行踪,如何?”

      沈寄云知他心底仍对自己有提防之心,言语举止到底还是霸道,便退一步道:“好。”

      自此,沈寄云便在这鬼目船上待了一载。途中见过鬼目军几次抢劫其他商船、客船,确确实实除了劫财,其他杀人劫色一概不碰,心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平日里就作作画,时而陪夏天侯吃酒聊天,夏天侯还借给他搜刮来的书,供他解闷。两人友谊渐长,却也止步于谈论书中或人生道义,沈寄云最后也没能知道他的真正来历。

      在一次劫船中,夏天侯得知此船去往怀南一带的香渊,便要放沈寄云走。沈寄云得此照顾,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感激;夏天侯虽非众人眼中的良辈,却也是个正人君子。沈寄云将这途中作的画皆赠与他,以作谢礼。夏天侯也感激沈寄云作伴解闷,赠与他一块黑色令牌,告知他以后也许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小心保管,不得轻易视人。二人喝酒道过别后,沈寄云便乘船去了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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