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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渡春篇 第1章 拜师(一) ...

  •   永宜十三年,大今正值太平盛世。中土疆域广袤,东西南北四方商贸贯穿连和,组会广阔经贸网,其中居于中东部的京都祁州正处贸易交织处,河陆交汇,四通八达,商贾四集,为商贸大市并政权中心。

      辰月二十正午,承德帝召见已求见多日的宫廷画师沈寄云。

      大今宫廷画师数量繁多,官职低微,本不起眼,只因沈寄云自三十入宫任职以来,除去画技超群非凡,为人光明磊落,不欺暗室,不同流俗,承德帝爱画也尊德,心底对他佩服敬慕,喜与他谈画论道,并施恩宠。可惜沈寄云三十七丧妻后便生隐退之念,承德帝心知却不做声,不舍宫廷失一英才;四年已过,沈寄云离开之念愈来愈盛,直至付诸行动,先向仁华殿请辞,久久未批后知是皇上干预,后主动递奏至其跟前,承德帝不好再装作不知情,面对其求见也只是借由一拖再拖,望其能转改离意。

      “微臣请辞去画师一职,望陛下开恩。”

      承德帝无奈地看着手中奏书和地上跪着的那人,知勉强不易,也会失了情分,便允了,让他以后有机会就进宫一同赏画。

      沈寄云请辞一是因家中变故,二是厌倦“不令私画”的皇权压力。他为人乐观豁达,怀傲世奇才,却并不清高自持,与朝官、文人和平民皆有往来,也深交有一二;不厌热闹,但更喜清净。在原沈宅住着常思念亡妻,睹物伤怀,索性想在祁州另找一清静之地过日子。他曾与一多年挚友,如今任布政使一职的方世瑾谈过此事,方世瑾便命人在祁州西城寻得一处宅院,环境素雅,也不过于偏远,沈寄云左看右看甚是满意,便谢过方世瑾,购置后令人布成朴素淡雅之象,屋内专设了三间画室和一间茶室,以作画和接待他人。

      于沈寄云而言,这既是自己余生居所,更是修身养性之地。于是,他将此宅作名“清露园”,寓意“寄志云,化清露,润涸田”。

      方世谨的妻姐林氏一族于祁州北城开有京城第一大画馆“画仙门”,内里陈列各数名画,每日都有多人来此进购,十分热闹。沈寄云每月都会给其提供画作,凭着他的名气和才技,即便高价展出,其画常是不到几日就被人买了去。他凭着以前积攒下的俸禄和这些收入已是不愁吃穿;加之不喜铺张奢华,用度清简,只留了从前沈府的莫大娘、刘管家和其孙女浣玉三人伺候。主待仆仁慈宽厚,仆侍主忠心耿耿,从此四人在清露园安闲度日。

      祁州每年冬天都会下小雪,今年也不例外。一日,方世瑾赴约前去清露园喝茶,比约定之时迟了小半个时辰。“士临兄,在下未能如时赴约,失敬失敬。”

      “无事,想必廷安兄是有要事缠身了。”沈寄云笑着引他去了茶室沉茗轩,桌案上已布置好茶具。

      刘管家过来替方世谨解下披着薄薄细雪的斗篷,服侍入座后,方世谨喝了口热茶。“不是要事,却是个头疼事。”

      “哦?何事?”

      “还不是我那顽子,知道我要来你这,也闹着要跟过来。”

      “原来是知许啊,许久未见了,今年应该有十一了吧?”

      “再过两月就十一了。自孩子娘亲两年前过世后,我因忙政,对他常是疏忽管教;给他请了许多先生教他念书,要么给气走了去,要么被他拉着一同厮混。现在是越大越发顽劣多端,成日说话做事没半点正经样,满腹鬼点子歪念头,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沈寄云笑道:“少年心性,有时候调皮一点也正常。我虽久未见他,心里却记着他是个生得如玉如珠的小公子,看着十分面善,知礼也有度,敢说更会说,虽带着些稚气,性子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方世谨冷笑道:“他也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加上一点伶牙俐齿的本事罢了。前几日,不知他怎么又骗走了画仙门的伙计,自己扮样去给客人荐画,还胡乱卖了几幅出去。你说他又不懂行情,跑去瞎胡闹什么。”

      “小小年纪,这可是了不得的本事啊!”沈寄云笑饮一杯,想起一事。“廷安兄,我记得知许是不是喜欢画画?”

      “提到这点,我倒是愿赞许他一番。知许自幼酷爱作画,不胡来时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就这么不休不止地画下去,我竟没见过他有这番韧性。我瞧他所画常是些繁复之景,或是欢聚宴饮,或是节日盛况,画得栩栩如生,舞动机妙,似是有一些天赋的。”方世瑾语气缓了许多,悠悠道,“士临兄,在下今日来,其实有一打算。知许一直都对你敬重仰慕,自知你辞官之后,日夜缠着让我带他来拜你为师。他玩心一起便狂傲无忌,待喜爱之事亦倔强无比,性子收不住,也控不好。若再无人去教导,怕是日后要成混世魔王,才潜可能也会给浪费掉。我想了很久,还是要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专治他的先生,而论才论德,士临兄都是不二之选;加之知许对你存有敬畏之心,想是会听进你的话的。不如就让他来这,跟着你学艺习道如何?”

      沈寄云静静听了许久,也早是猜到方世谨要说什么了。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廷安兄,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不仅为我寻得这一清静之处安生过日,还引荐我至画仙门,解我生计之愁;你我更是多年挚友,按理按情,我都不应推脱。”沈寄云边说着边给方世谨倒了杯茶,一直看着杯中墨叶翻滚。“只是,你也知我这辈子是不想再收徒了。”

      沈寄云三十五时收过一徒李氏,自怀南来,在路边卖画时与沈寄云相识。沈寄云了解到其画艺天赋和悟性都很高,见平时为人恭敬拘谨,未曾有出格之举,日久对他越见喜爱和信任,便收了做徒弟,还念其在祁州无依无靠,让他住进了沈府。却不知李氏在日子安稳后就堕怠下来,表面殷勤背地丧志,无心学艺;更怀了一颗狼子贼心,在日夜相处中对年轻貌美的沈夫人杨氏起了歹念,一日酒醉欲强之,不得后误杀杨氏,之后卷了府中所藏名画后便逃走了,至今不知去向。

      沈寄云自责万分,怨自己有眼无珠,收了个白眼狼。也是从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不再收徒。自他辞官后,清露园门前每日都会有不少前来拜师之人,都让他一一辞去了,最后干脆对外宣称自己此生不收徒弟,来人也就渐渐少了。

      此事方世谨自然也是知道的。“士临兄,当年之事令人痛恨惋惜,倒也不必再提。以前你常在宫中,不了解府中之事以至中了贼人的套,此并非你之过;可如今,你有更多时间可以去看教徒弟。就拿知许来说,他性子虽顽劣无常,却也没定性,想是打磨之后必会有所改正,不会步入歧途。”

      “廷安兄言重了,我不收徒并不在于知许。再说,他本性如何你我皆知。我本无冒犯之意,只是无来由地杯弓蛇影罢了。”

      方世谨见沈寄云隐隐有松懈之意,脑子一转,道:“收不收徒,皆看士临兄自己。不如这样,你给他三日时间,让他来表拜师的诚意真心,若你觉得他可,就收为徒弟;不可我便不再提此事,也不妨碍你我交情。”

      沈寄云思虑此计合理,便答应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后,方世谨便告辞回府。

      此前,方世谨口中的顽劣少年方潇澈正一反常态地待在兰莘阁里读书写字,只因方世谨出门前答应会去替他为拜师一事求情。方潇澈兴奋万分,一开始惦记自己的爹是如何的好,专心读起书来做孝子;结果没认真多久就躁动起来,置下书跑到窗边。看着那窗前的四季桂融入院里的雪白一片,方潇澈想念起春天绣眼鸟在树上筑巢的景致来。此时冬日只过去了一月。

      这时,方潇澈听见前院传来声音,知是方世谨回来了,赶紧撒丫子奔向前厅。

      “爹,你回来了!”

      “嗯。”方世谨没看他,径直走到正厅坐下。

      方家家训讲严与度,尊礼重道。以前方世谨教育方潇澈时常是以家训为先;但他也不是个古板不知变通之人,对礼与道的遵行不会拘泥刻板;加之可怜方潇澈深受年少失母的打击,便对他有所放松。不过家风在前,方世谨在众人面前还是会保持威严,方潇澈再怎么胡来也不会闹翻了天。

      方潇澈对方世谨是有敬畏之心的。自己一番热情遭至冷漠之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乖乖把手背在身后,站得挺直,静静看方世谨端起桌上的热茶吹了吹,慢慢饮下。

      不知过了许久,方世谨终于缓缓开口。“沈先生说过不会再收徒弟了。”

      “孩儿知道。”方潇澈立马应道。

      “知道了,还要拜师?”

      “孩儿以为,沈先生厌斥的,不是拜师学艺之人,而是‘徒弟’这个身份。那每日去清露园拜师的德才双修之人数不胜数,定不乏可成高徒之辈,沈先生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有怨在心。沈先生现在需要的不是徒弟,而是一个能助他解开心结之人。”

      方世谨听着觉得在理。方潇澈只见过沈寄云几面,了解的程度远远比不上方世谨,却也能道清问题本源,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方潇澈说完那一通后,方世谨没出声,只又安静地喝茶。方潇澈倒是胸有成竹,坚定地看着他。

      良久,方世谨又道:“说得头头是道。你也没见过他几面,怎知他心中想些什么?”

      方潇澈笑道:“这说明孩儿和沈先生有缘,也许还能做对忘年知己。”

      方世谨冷哼道:“知己?就你这幅没大没小、口出狂言的样,他怎会看得上?”

      “看不看得上,说到底还是烦请爹带我去见他才知晓。”

      “拜师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解决。沈先生给了你三日时间,自明日始,你若能说动他,拜师之事就不在话下;若说不动,以后别去打扰他,也少来烦我。”

      方潇澈眉开眼笑,跪下来磕了磕头道:“多谢爹,孩儿定不负众望!”

      “何来众望,少往脸上贴金。还有,别在沈先生面前玩什么把戏,说这等狂言,免得没拜成师就惹他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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